第6章 她習慣事情都在掌控中
第6章 第6章 她習慣事情都在掌控中
又發配走一批人,徐問真終于有時間坐下清清靜靜地喝一盞茶。
她屋裏含霜做茶的手藝最好,但這會含霜被安排在十七娘身邊看顧照料,凝露便将做茶的事接了過去。
她一壁将盛着擂茶的茶碗遞上,一壁笑道:“委屈娘子将就我的手藝了?”
徐問真便笑,眉眼間有幾分放松下來才流露出的倦怠。女使替她拆開發髻,使烏發松松垂着,便是倦怠,襯着如玉的面龐,也如閑睡竹間的谪仙一般,更顯出清疏松散。
她今日正經從早忙到晚,幸而也将栖園中的人事清理幹淨,此間事便算了卻泰半,只是小娘子們還在栖園居住,園子總要有個管事的女人,她心裏盤算着這個人選,一邊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
又有使女入內回道:“阿郎歸府了,特意使人來告訴,天色已晚,娘子好生歇息下,無需過去問安,明早再見也是一樣。”
徐問真點點頭,使女又道:“夫人也說,娘子告訴的事她知道了,她來辦便是,娘子不必操心了。”
今日含霜探問出七夫人收了徐問月乳母溫氏派人送去的錢帛,才百般為徐問月求情,并連帶扯出溫氏這些年在府中收買的許多人手,與當年柳氏送了許多財帛珍寶,七夫人才與她修好之事。
事涉長輩,徐問真不便出面,便将事情回給了徐大夫人。
徐問真這才提起點興趣,随口一問,使女道:“只聽聞夫人派秦媽媽親自請了七郎君往東院去。”
那就是要交給七郎君處置了。
大夫人辦事一向幹脆,她與七夫人是妯娌,為了這件事向七夫人問罪實在不好,也要顧及七郎君的臉面。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交給七郎君,也算釜底抽薪。
七夫人對大夫人或許還能支應狡辯,對七郎君卻很沒辦法,這個家中,也唯有七郎君對七夫人最有方法。
這樣既周全了大家的臉面,也将事情體體面面地遮掩了過去。
Advertisement
不然将七夫人喚到東院去,難道要容她大哭大鬧狡辯一場?那才真是将醜事掀出來,使世人都知道了。
徐家七郎夫人縱容母家表妹攀附小叔為妾在先,斷絕關系後又為重金財寶與其修好,這種事傳出去留國公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其中更有柳氏這些年命人在京中的作為,傳出去實在不好聽,就叫七郎君回去關起門來與七夫人自己消化吧。
夫妻倆無論是打一場鬧一場,還是促膝長談柔情脈脈一場,好歹将事情在房裏了結了,妯娌面上往來,還能和氣體面。
不過七夫人這一手确實叫人啼笑皆非。
若說她助纣為虐,這些年顧及大長公主,也一直暗恨柳氏讓她在徐家丢臉,她确實沒再于柳氏深切往來過,包括柳氏在京的作為,她也全不知道。
但若說她清清白白——在外人看來,柳氏送的重金厚禮她确實收下了,不求她做事,人家平白送她那樣厚的禮做什麽?
她也确實向柳眉打了招呼,讓柳眉多照顧徐問月。不過柳氏一筆筆的重禮饋贈,也只買來她這一句話。
她沒準還覺着柳氏是對她懷有愧疚,所以才年年厚禮不斷,一直收得理直氣壯,卻從沒想過,天下哪有一筆錢是從天上輕飄飄掉下來,輕易便能得到的?
更沒想過,柳氏若是能改悔的性子,當年怎麽會打着看望她的大旗,頻繁往來徐家,借機勾引十郎?柳氏幾乎是将七夫人的臉踩到地底,才順利入徐府,做了十郎的房裏人,但凡她顧及姊妹之情半點,怎會如此不顧七夫人的體面?
七夫人在其中錯處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伯侄妯娌都不好多嘴,也怕惹大長公主動怒不好往上報,那就交給七郎,讓他們夫妻自己消化吧。
七郎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妻子理直氣壯地一年年收人重禮,還替人打招呼,然後沾沾自喜以為占了便t宜有多可怕。
他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知道什麽樣的禮能收,什麽樣的禮不能收,還有什麽事情千萬不能辦——勳貴仕宦人家的人情往來,也一向最重“往來”二字。
勳貴豪門媳婦最大的禁忌,七夫人這一回算犯得差不多了。
其餘什麽善妒,待婆母不恭敬,對庶出子女不慈……充其量只對媳婦名聲有損,這種損害郎君仕途的事,才是真正的大忌。
七夫人出身不顯,其祖至老才有個四品榮休,其父只是末流京官,當年因七郎君對她一見鐘情,百般相請,才令大長公主同意求娶。
七夫人論心地也不壞,入門後對長輩孝敬,妯娌客氣,晚輩慈愛,對七郎君更是一心一意,夫婦二人一直生活和美。
大長公主見此,也知當年柳氏之事非她促成,便也未曾為難過她,舊時有心教導一二,也因教不進去收手了,幹脆全交給七郎君。
與夫婿恩愛,長輩寬待,兒女孝敬,那些人情往來之事大半七郎自己就辦了,七夫人根本無需費心,故而七夫人在徐家多年,她自己雖覺着婆母威重,長嫂風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其實日子一直還算順心。
也正是這一份順心,這回害了她。
連帶着七郎君,只怕也要挨徐缜一頓好訓了。
對弟弟們,徐缜一向很有長兄派頭。
而且……徐問真擺手示意使女退下,才輕嘆道:“七叔父入吏部的事,只怕黃了。”
畢竟夫婦一體,七叔如今在閑散衙門還好,若入吏部,更會有人想方設法讨好行走,屆時叔母這邊只怕會有更大的麻煩。
如今朝局也不算安順,父親一向力求穩妥,依照眼下的情況,是萬不會冒險走一步的。
她尋思着,道:“旁的也罷,只是見明的婚事,母親又要為難了。”
原本,徐大夫人是力求為七郎的長子見明尋一位出身、品行都出挑的妻室的,但那是建立在七郎順利入吏部的基礎上,若親父升遷不成,見明的婚事只依靠公府,雖然也能選聘名門,到底力量弱了一些。
她對家中的事樁樁件件都了然于心,這是多年在大長公主身邊打下的底子和培養出的收集消息、掌控局勢的習慣,不然等閑貴女,實在很難知道如七夫人與柳氏的糾葛這種長輩舊年的糟心事。
不過此事暫還輪不到徐問真煩憂,自有大長公主與大夫人主張,她飲罷了茶,不欲令這些煩心事擾了睡眠,便又誦一回經,念到滿腦子清靜玄妙,才住了口。
乳母又來回小娘子驚夢不好安睡,徐問真幹脆叫人将小侄女抱了過來,摟在身邊,小不點不到徐問真腰高,粉雕玉琢的一小團,半帶困倦又不肯睡,倚着徐問真軟軟道:“姑母抱抱我,昨日我便很想姑母了,今日您又忙,都不能陪我和哥哥。”
“那今夜姑母陪你睡好不好?”徐問真笑眯眯将小姑娘摟過來,“明日一早姑母帶你到太婆屋裏蹭飯去,吃小廚房做的櫻桃酥餅,好不好?”
明苓連連點頭,徐問真撫摸着她柔軟的頭發,安撫她道:“好娘子,這幾日姑母忙,你且跟着趙媽媽她們,等姑母忙完了,好好陪你和哥哥兩日。”
小娘子又不大樂意,纏着徐問真撒嬌,眼圈也有些紅紅的,徐問真知道她打小沒離過自己,乍然分開兩日,肯定不安難過,心一軟再軟,最後許諾明日就叫她跟在自己身邊,無論到哪都帶着,才叫小娘子破涕為笑。
徐問真有些無奈,擡起一指,點點她的額頭,“小鬼靈精,就知道算計姑母。那咱們可要說好,跟着姑母可以,不許打擾姑母辦正事,好不好?”
明苓将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問真又覺好笑,拍拍她,将她哄睡了。
哄罷孩子,徐問真悄悄走出屋子,回頭一看,凝露她們也都是小心翼翼,做賊一樣蹑手蹑腳的,不由嘆道:“咱們真是被這小丫頭吃住了。”
凝露抿嘴兒只笑,“我倒覺着小娘子在最好,小娘子在身邊,您身上也添幾分鮮活氣兒。”
其實明苓明瑞在身邊,并不需徐問真親自照顧服侍。
他們吃喝拉撒自有乳母、保母操心,但養着兩個孩子,她總要費心些衣食住行,關照寝居安全,在凝露等人看來,倒比未養龍鳳胎那兩年每日撫琴作畫、誦經讀書的日子添些生氣,更鮮活,也更安穩一些。
徐問真笑了一聲,又去看看十七娘。
十七娘身邊的仆從如今大多都吃了挂落,零星幾個沒幫徐聞月做事的,畢竟也畏懼勢力,未敢報與大夫人,也算過失,便都被打發出去了。
現下十七娘身邊照顧的都是徐問真的人。
她自幼是被大長公主恨不得按皇家公主的待遇養的,手下從不缺人,現撥了幾個穩重妥帖的人過來照顧,又交代最穩妥的含霜看顧一些。
見她過來,含霜忙要遞茶,徐問真擺擺手,“才吃過了。”又道:“凝露做茶的手藝真不如你,久不用還退步了。”
她在親近的面前才會這樣放松說笑,凝露在後頭忙道:“您方才可沒說茶不好,奴婢冤得很!”
含霜笑道:“明日為您做一盞好茶吃。點茶做茶百戲還是吃擂茶?”
“想吃些紫筍茶,清清淨淨地煮一壺吃最好。”徐問真道:“問安還念叨要吃,就等明日她來再煮吧。”
徐府現除了徐問真、十七娘外,還住着四位娘子,分別是徐紀與七夫人膝下的六娘問滿、八娘問顯,與寄居在徐府的徐缜堂弟徐紡之女,五娘問安、七娘問寧。
姊妹四人年歲相仿,往素也最親密和睦,今晨一同來探望了十七妹,又說好明日還來。
含霜聽了,笑着應下,又說起:“秦媽媽下晌來,說起給十七娘子挑些服侍人的事,說總用娘子您的人,給您添不便。”
徐問真只道:“你們先照看着吧,這院子原也不大,如今就是極限了,再添幾個人進來,更沒地兒下腳了。”
她從前是在雲溪山住的時候多,那邊地方寬敞,陣仗再大都擺得下,回來時人也盡量精簡,如今要回家常住,便很拘束了。
少年時她随祖母住公主府,院落寬敞、屋室豐足,大長公主搬回公府後,她在栖園也挑了合心的院落,只是她為了陪伴公主方便,還是住臨風館多一些。
“近日你安排人,将栖園的院子收拾起來。”徐問真交代含霜:“若在家常住,還是那邊寬敞些。”
含霜應諾,徐問真又問:“尋春仍在家中?”
“是。”含霜道:“只是上回她也與我說,想攏一攏私房,再攢一攢,想法子另賃一處屋子。她和離帶着女兒歸家,葉媽媽自然疼她,想留她在身邊,能幫着照料孩子,她的嫂子好像卻有些不痛快,上回我見她,人也是郁郁的,緊着做針線攢錢呢。”
尋春是徐問真乳母之女,自幼服侍徐問真長大,早年脫藉嫁給了一家富戶的幼子,去歲卻和離了,帶着一個小女兒回家。
尋春嫁的那戶人家似乎做生意賠倒了,她的嫁妝也搭進去不少,如今才手頭拮據。
可徐問真記着,當年尋春出嫁時,光是添妝她就給了八十兩,另有金銀首飾、絲綿布匹,加上溫家出的、尋春自己攢的、大家添的,尋春的嫁妝在後街也很是風光了一把。
凝露道:“雖說許多事不順,好歹将她小女兒平安帶了出來。娘倆在一處,相互有個依靠,葉家阿丈和葉媽媽又疼她,漸漸的日子總能好轉過來。”
含霜也笑:“正是這個理呢。娘子您又記着她,這樣三五不時地一問,她嫂子也不敢真欺負她。雖有些閑言碎語,聽過了,不往心裏去就是了。若事事都記在心上,那天下就沒有順心的人了。”
“你也說我記着她,既然在家不順心,何必還讨那個嫌?”徐問真道:“明日你叫她進來,我有些話和她說。若她還有當年的心氣,有一樁差事,她辦就最合适。”
含霜立刻明白徐問真的意思,喜道:“明兒一早我就叫人出去傳話,娘子放心,尋春多幹脆穩妥的一個人?她夫家那個泥潭,她能幹脆果決地跳出來,就說明那份心氣還沒折。”
徐問真也比較滿意這個人選——她既然接了管教弟妹的差事,栖園的管事就一定要換成自己人,這樣一來辦事方便,二也不怕再出如徐問月、柳眉這樣的事。
她習慣了事情都在掌控中,若将栖園交給旁人管,又得多花許多心思。
還是尋春,心思細致,處事果決,又自幼服侍在她身邊,如今還正面臨困境,是需要拉一把的時候,看來看去都合适。
不過她這裏打算好了,能不能幹還是要看尋春的,尋春畢竟還有個女兒挂念,若尋春不放心女兒,一定要時刻照顧,那徐問真這番用心t就算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