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身如一把已經出竅靜待見血的……

第18章 第18章 身如一把已經出竅靜待見血的……

徐見通的事在徐家掀起軒然大波,其中對徐大夫人的打擊尤其大。

大夫人此生絕沒想過兒子喜歡上寒門女這種事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聽徐問真說完那一瞬間,這些年七夫人的種種言行作為在她腦中不斷閃過,然後化為她青白的面色,和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混賬!”

徐見通在信裏對徐問真提起,就是t在試探家裏的意思。他想要什麽?想迎那寒門女娘入門?做妾還是做妻?

無論哪一種,對徐大夫人而言都是一大打擊。

做妾,妻室未入門先要求納妾,還是良家女子,難道徐家要給徐見通未來的妻族一個下馬威嗎?而且徐大夫人也不想自己生出這樣一個沒擔當的男人。

有本事,就像他七叔一樣,理直氣壯地對家人提出來,正大光明地将人家娘子領回家,平安和美地做夫妻厮守。

不然,讓心愛的娘子做妾,然後再薄待未來妻子?豬狗不如,算什麽男人!

但若真叫徐見通娶了寒門女,徐大夫人看了眼七夫人,再看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一時竟然雙目無神。

坐在徐大夫人身邊的徐問真确定自己聽到了母親的磨牙聲。

徐問真親自遞了茶過去,輕聲道:“見通一向明德守禮,此次書信,也只寫明傾慕之情,未有過分的言談,想來如今事情還沒發展到最壞的程度。母親先冷靜些,咱們才好商議如何應對。”

倘若是兩人已經心意相通,應該就不是這一套和緩的言辭,而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

溫熱的茶捧在手上,徐大夫人稍微回了點神,立刻搖頭道:“不成!我立刻叫人去将他給我捆回來!再在外頭放着,不定又出什麽事了 。”

大長公主終于開口,一下擊中大夫人的命門,“捆回來如何?壓着他與趙家宣娘成婚,成就一輩子怨偶嗎?這既不是做母親應做的,也不是你做姑母應做的。”

大夫人抿唇沉默,大長公主嘆了口氣,又徐徐勸道:“如今事情還不算最壞,見通那小子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從他還知道先給他長姊來信試探就能看出來。如此,咱們可以稍微按下些心,慢慢議一議。”

大夫人思忖着,輕輕點了點頭,大長公主又道:“如今還是先打發個人快去瞧一瞧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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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點點頭,如今她們只能隔着徐見通給徐問真的信了解情況,只知道那位娘子的身世,對具體情況畢竟不了解,還是要盡快打發穩妥人過去探明情況,家中這邊也好快做打算。

從京城到江南,快馬加上水路,日夜兼程,二十日內怎麽也到了。

抓大放小,如今先摸清情況要緊,徐大夫人拿定注意,很快穩了下來。

三人很快商定了主意,先遣穩妥仆役去看,再視情況決定徐問真是否要動身南下,期間七夫人因近日心虛得很,全程低頭坐着不敢言聲。

要下江南,徐大夫人處自有能調動的心腹人手,只是她清楚自己兒子的脾氣,徐見通會來試探家裏人,就說明他動了十分的心,倘若如此——

徐大夫人痛苦按住眉心,她如何能為了一己私欲,害了兒子與親侄女一生呢?

她一整日失魂落魄,什麽事都無心理會,徐問真陪她待了一日,晌午徐六郎徐維的妻子常氏夫人又過來府上,欲與大夫人商量為五娘、六娘辦嫁妝之事。

兩位娘子都将至笄年,六娘問滿是本家女孩兒,按照她親姊的例,嫁妝事由大夫人坐鎮主持,生母七夫人全程幫助來置辦——畢竟尊長尚在,仍是一家人,晚輩的聘財嫁資均曾公中給出,自然由大夫人做主。

常氏夫人之所以加入,是因為其中還有一個徐紡家的問安。

問安的嫁妝銀徐紡早年就備齊了送回來,托給大夫人幫忙操持物件,大夫人便又從徐家宗親中請出一位與徐紡同輩的六郎夫人來幫忙操持。

一來有個人分擔事務,二來兩人同辦,六夫人與徐缜、徐紡都隔房,這樣安排更不落人口實,不會叫人傳出“徐家長房昧下人家給女孩做嫁妝的錢”的閑話。

常夫人與七夫人年歲相仿,還算年輕,容色卻比七夫人憔悴許多。她與六郎原配結缡,早年一直無所出,這幾年終于開懷,卻只得了兩個娘子,一直飽受無子之痛,六郎身子也不大好,前幾年娘家兄嫂偏又去了,留下一個年幼的小侄兒依着她過活,種種事壓在她身上,難免使她心事沉重,形容憔悴。

但她品性卻不錯,性情最是溫柔,素日性格缜默,卻很疼愛晚輩。徐大夫人喊她出來,也有請她消散煩悶的意思,然而真辦起事來,她卻十分傷心,真将問安當做自己女孩一樣的待。

她甫一進來,就見大夫人神情不對,愣了一下,輕問道:“這是怎麽了?”

“娘家有些煩心事。”大夫人嘆了口氣,“還有孩子們也不叫人省心。”

常夫人會意,不再多問,提起問安的嫁妝來,笑吟吟道:“前兒既回一應家具器皿置辦齊了,也該請繡娘來做枕衾帳幔、四季衣裳了。”

家中素日養有針線女人,娘子們身邊也都有得力的針線上人,但嫁妝所需的帳幔衣裳數以箱計,家中這些人便辦不過來了,還是需要再從外延請繡娘來。

這繡娘既要手藝好、還要手工快,一位娘子需要至少四位繡娘回來,與家中的針線娘子們合作操辦,才能在一年多間勉強完成。

再加上問滿那邊最好也提前準備,常夫人這幾日打聽好了人,與素日合作過的一起列好單子,來同大夫人商議延請哪一個、

說起家務事,大夫人終于有點精神,又不叫問真走,讓她在屋裏聽着,商量時還時不時問問她的意思。

常夫人品出一些意思來,等人選拟定了,笑吟吟道:“大娘是愈瞧愈沉穩了,我瞧長嫂日後也不必擔憂無人替你分擔了,咱們真娘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又聰慧穩重,又孝順和善,哪有比咱們真娘更好的女孩兒了?”

大夫人聽她誇徐問真,便忍不住笑,又得矜持着客氣,徐問真便笑盈盈道:“六叔母誇得我直臉熱,哪敢領受呢?”

“沒人比你更配這話了。”常夫人笑着,婢女重來添茶,三人說些閑話,無非聊一聊家中的經濟人情,或者兒女婚事,她見大夫人逐漸興意闌珊,便起身道:“我來了一日,不知家中怎樣了,得回去瞧瞧,便先告辭了。”

大夫人留她道:“田莊上送了些春日野意來,念熙你留下吃過晚飯再走?母親也常念叨着像你呢。”

常夫人笑道:“我常來常往的,只怕明日還得再來打擾長嫂呢。野味兒您就給我留着,可不許背着我吃完了。只是今日實在不能留了,問芝離不得人,問仙也還小呢,只恐乳母照料不過來,我還是得回去瞧着。”

大夫人含笑點頭,“那我也不留你了。”又叫人将那些山野菜蔬、新鮮鳜魚裝起來給常夫人帶回去,“就當吃個新鮮了,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你可不許與我客氣。”

常夫人自然笑納,告辭而去。

人去了,大夫人嘆了口氣,對問真道:“晚飯在母親屋裏吃?”

問真點點頭,“我叫含霜回去照看幾個小的,晚飯我陪母親吃。”

大夫人神情微舒,握了握徐問真的手,感慨道:“幸而還有真娘你在我身邊。”

二人靜坐一會,命人取了茶具來,大夫人笑道:“往日要麽是吃含霜做的,要麽你做,今日母親也做一回茶給你瞧瞧。”正要研茶餅,忽見秦媽媽急匆匆地進來,“娘子①,大娘子,我才送六夫人出去,忽見七娘子的乳母哭哭啼啼地跑回來,滿口只喊救命!”

說完,問寧的乳母也跑進來了,入內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着說鄭家人對兩位娘子行為不尊重。

大夫人聞訊勃然大怒,忙打發人去鄭家接二位娘子回來。

她親自點将,命身邊的秦媽媽帶隊去接人,徐問真眼神示意凝露跟上,另外再帶上十來個精悍護衛。

徐府的護衛都是真刀實槍歷練過的,如此陣容,不說區區一個鄭家宅院,就是托大闖個小土匪窩,也能把人給搶回來了。

大夫人還在問鄭家回來的乳母,乳母見了備好的陣容,總算止了哭聲,細細說:“這幾日到了鄭家,老縣君每每提及叫五娘子與他家大郎君多接觸,不僅三餐飯食呼他家大郎入內宅同用,常命他陪伴娘子觀賞花園,竟還提及叫鄭大帶咱們五娘子出門游玩。五娘子心知不妥,斷斷不肯答應,好容易支應過來,本提出想要近日回府,老縣君答應得好好的,今日我們正收拾行裝,鄭家二房娘子的娘家侄兒偏就闖進了內宅,險些沖撞了七娘子,這時鄭家二郎又來救……五娘子說事情不對,斷不肯帶着我們娘子再在鄭家住,偏她的乳母鄭姐姐被老縣君喊走說話了,便打發我回來,快快向夫人與大娘子告信,求夫人快接兩位娘子回家來吧!”

她愈說愈是氣憤傷心,徐大夫人久經世事,如何看不出鄭家的門道?登時冷笑一聲,“好一個鄭家,好一個大房二房!”

她也顧不得t揪心見通的事,立刻喊住秦媽媽:“我與你們同去!”說罷,速入內換了一身出門衣裳。徐問真待要同去,被徐大夫人按住:“你留在家裏,遇事還有個照應。你父親快回來了,他一回來,立刻将此事說與他聽!”

又将一枚小小的銅鑄獅印交給徐問真,“倘若鄭家要撕破臉皮,你父親還沒回來,你立刻率部前去,你祖父在家中備有一些精悍人手,足夠震懾鄭家了!”

她已然打起精神,氣勢昂揚到仿佛能夠掀翻鄭家——徐問真并不擔心她去了鬥不過,也知道家中留人的必要性,很幹脆地點頭應下了。

徐大夫人這才安心,雄赳赳氣昂昂地率人殺出去了。

送走了人,徐問真到府內正堂等着,眉心緊鎖,側頭低聲問含霜:“可有什麽消息嗎?”

因不在自己的地方,含霜面色如常地微微低身,聲音細微,只入徐問真的耳,“暫時沒有,鄭家那個這段日子老實得很,只打聽到他在平康坊有幾個‘知交。’”

徐問真微微垂下眼簾,含霜靜心等候吩咐,終于,徐問真道:“把網撒開,不要只盯着他,還有他身邊的人。……若實在找不出來,就給他安排一個。”

說到最後,聲音中仿佛凝着三九寒冰。

含霜應諾,領命而去。

鄭家那邊的情況已經無需徐問真擔心,徐大夫人這位宰輔夫人親自率衆前往,鄭家人絕不敢強要留下五娘七娘。

這些世家門閥在前朝就幾經打壓,已不複昔年名士風流的風光,待到朝代更疊,新朝雖出自舊世家,坐穩皇位後的皇帝們打壓世家的力度卻不弱于前朝。

如今哪還有什麽王謝尊榮、崔鄭風流?

這會徐家有事,要接兩位娘子回家,他們堅持攔着,難道是要與徐家撕破臉嗎?

他們就算借幾個膽子來,也不敢與徐家開幹。

只是此時若與鄭家撕破臉皮,五娘怎麽辦呢?

她的婚事是先鄭氏夫人定下的,鄭家沒有明面上能拿出來說的過失,不說徐紡不在京中,大夫人不好越俎代庖,就算徐紡在京中,也不好輕易斷了亡妻定下的婚事。

鄭家無過啊!

依本朝律例,女家無故悔婚,可處以杖刑。

萬幸的是兩家雖在襁褓中便定了親,但只是口頭約定,三書六禮還未來得及走。鄭家既無納采,徐家尚未收男家財物,也未交換庚帖,婚事就不算做成。

徐問真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大長公主處也已得了消息。

聽人細細說完乳母回的話,大長公主冷笑一聲,“好蠢陋直接,又好有效的法子。”

鄭家明面上無過,正是鄭家這一手的精妙之處。

人人都看得出鄭家是為了推出二郎來,利用二郎再攀上徐家的一位娘子,可偏生他們借了一個二房外侄來做出頭鳥。

如今鄭家還占着正義助人的功,雖有內宅整頓不嚴之過,但那不是還有外祖家的親戚情面在啊。

這一把,成了,鄭家長房娶了兩位徐家女,兩位二郎都終身有靠;不成,鄭家也沒有什麽損失——鄭家沒有揭不過的過失,徐家不可退婚。

孝道,禮法,這是兩座壓在問安頭上的大山,硬要把問安捆在鄭家這艘要沉了的船上,一捆就是終身。

徐問真深吸一口氣,神情端莊持重,活脫脫一個畫像上走出來的端莊娘子,此刻就是再挑剔的人來,也難從她身上找出一點失禮之處。

她脊背挺拔如樹,又似一把已經出竅靜待見血的長刀。

大長公主處傳來言語,“殿下的話:倘或鄭家真舍了臉皮要糾纏,我也不介意往她家走一遭。”

徐問真心中一暖,知道這是老人對問安問寧兩個孫女的疼惜。

但請大長公主出面,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徐問真道:“你回去只管叫祖母安心,如今還不到撕破臉皮的地步,若到了那一步,我們都奈何不了,還能不請祖母出山?”

燕娘笑道:“奴婢就回去傳這話了。”

徐問真命人送走了她,獨坐在正堂,靜靜地等待消息。

鄭家哪怕要糾纏分辨,也不敢十分與徐家撕破臉,大夫人鐵了心要帶走兩個娘子,他們絕不敢攔,算上兩坊間往來時間,再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了。

過半個時辰,人若還沒回來,就是鄭家給臉不要臉了。

徐問真摩挲着腕上的串珠,唇角似乎稍稍向上牽,眼底卻冷如雪山冰池,毫無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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