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姊妹在畔,笑向前路
第28章 第28章 姊妹在畔,笑向前路
比端文太子生壽先到來的, 是大長公主與徐缜派遣到安州的人手。
自都城至安州,來回路途最快也需兩個月,二月裏遣人出城, 四月即歸,可見他們一路車馬急切。
消息傳進內宅時,徐問真正在東院, 正逢徐缜休沐,父女二人窗下圍棋為賭, 大夫人拿出了一方形式簡樸,但質地堅實細膩的石硯為彩。
徐缜與徐問真學棋皆從大長公主, 徐缜後從學于太學博士, 徐問真學于隐士名儒, 棋路漸分, 只是父女心性行事本都有所相似, 對彼此棋路了然于心, 弈棋便如左右手互博一般, 大夫人在旁看着, 覺得頗有意趣。
她在旁稱取香粉調制适合夏日用的新香料,一壁閑談道:“昨日請來那位醫者, 真娘你瞧着如何?他在我跟前掉了一番叫人雲裏霧裏的書袋子, 我也不通醫理, 只覺着怪唬人的。”
“在我那也是空談一番醫理, 大約自知無力應對,才不敢深談。”徐問真面有憂色, “宮中禦醫所言,聽着也不敢十分安心。家中還是得有一位擅理肺疾的醫者常駐調理,京中左近的倘若不善, 我想不如看看外地是否有能請來的名家。”
如今問星的病症平日看着無法,乍然一發卻極重,這一回病發,可見他們從前都對“水火無情”四字掉以輕心。
此次發作還能控制,倘若平時不善加調理,任由發展,下次如何就未可知了。
禦醫署的太醫來,也不過說了番囫囵話,留下的兩個方子,白芍倒說比她的對症,可總不能将宮中的太醫常年請回家來吧?
大夫人嘆了口氣,“是得上心。這些病症,還是愈小愈好調理,你十七妹年歲尚幼,能在家中調理好身體最善。”
“安州附近杏林風重,多有醫道名家,讓十弟多留心打聽,也很相宜。”徐缜注視着棋枰半晌,落下一子,正說話間,女使匆匆停在階前,不多時秦媽媽很歡喜地回來報道:“去安州的雲姑姑、管事等人回來了。正在二門外下馬,預備往上院請安呢。”
三人聽聞,立即起身往上院去。
此行主事的女仆是t大長公主多年近身女官,曾照管徐缜長大的傅母雲姑,她少年喪夫,膝下無兒,歸于公主府服侍公主後再未離去,性情沉默,不茍言笑,但對晚輩細心慈愛,徐問真幼時也曾得她照顧。
十郎徐純少年時由她先口授詩句以通文意,對她既敬且畏,大長公主遣她前去,正因此故,雲姑也果然不負公主所望,在安州不到十日的功夫,便将十郎君與柳氏整治得明明白白。
徐缜派去的則是管事秦兆,他少年時是徐缜的書童,如今徐虎昶逐漸将家事交給徐缜,族中事宜也多由徐缜代為出面,秦兆作為徐缜心腹,便也成了府內數一數二的大管事,如今專管府內人口——他也是秦媽媽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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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院裏,大長公主也已得到消息,并将問星召到身前。
經過數日調理,問星身體已有所好轉,雖然臉頰上消下去的軟肉一時半刻是養不回來,但唇上終于有點血色。
大長公主很愛憐地将她摟在懷中,細細問飲食服藥如何,又道:“此番你母親也遣人回來探視你,她心中很惦記你。”
問星對母親的印象只來源于常來探望的吳侯府舅母,那是一位十分慈和可親的夫人,聞言不由生出一些期待。
大長公主見狀,卻心道造孽,是時乳母抱了二十一郎見覺來,正是問星的胞弟。
小見覺比明瑞明苓還小一點,正是話還說不明白的年紀,進來被乳母抱着請了安,就坐在大長公主另一邊,滿懷好奇地東摸摸、西看看。
他的乳母體态微豐、笑容和煦,又笑着對問星行一禮,“娘子幾回來信,格外惦記小娘子的身體,只因身體不便才未能親回探視,卻也派回了傅母趙媽媽。趙媽媽服侍娘子從幼,引習娘子禮儀,娘子敬如親長,稍後小娘子見之,也請以媪、姑呼之。”
問星有些懵懂地點頭,大長公主自顧攬住她,輕撫她細軟的發絲,笑聲道:“難得今日你好精神,竟然舍得你長姊出去,原來是你阿娘的信使到了,母子感應,真奇也。”
問星狀态不好時便格外黏着徐問真,大長公主這是打趣她,問星臉一紅,“祖母!”
“小小年紀,休學你長姊。她幼時也是喚我阿婆的。”大長公主道:“勿做老成之态,還是個孩子呢。”
女官錦瑟在旁笑道:“正是呢,咱們大娘子雖然如今沉穩持重,年幼時卻最親近公主,小娘子也無需學大娘子如今的模樣,稚子天真也十分可愛。”
見祖孫二人融洽說笑,見覺的乳母神情有些尴尬地退下,在一旁輕哄着見覺。
不多是,問真一家三口也至,問星露出一點歡欣神采,歡歡喜喜地下榻見禮——方才的氛圍實在太奇怪了!
見覺的乳母說話怪怪的,祖母好像不大樂意。
她一直生活在徐問真身邊,雙眼所見的都是長輩慈愛、姊妹親切、婢仆敦厚,頭一次親身感受到一點硝煙味,渾身都不自在,這回見了徐問真,真如乳燕投林一般。
徐問真淡淡看了眼房中衆人,仍叫問星回祖母身邊坐,自己坐在母親下手,不多時,雲姑率衆入內,身後果然跟随一位年長婦人,衣着頗為光鮮體面,發絲用頭油抹得一絲不茍,挽着的發髻上簪着一對銀頭釵,入內後先向大長公主行拜禮。
起身後,又依次向徐缜、大夫人,後趕來的徐紀、七夫人與徐問真見禮,最後才露出一點笑,看向問星與見覺,“見二十一郎、十七娘子安。”
問星在秋露的引導下下榻,微微欠身口稱“趙姑”,趙姑忙道不敢,上前親自服侍問星重又坐下,然後親切熱絡地問候一番,又代十夫人再四感謝大長公主、大夫人與徐問真對問星姊弟的照顧,話說得十分客氣,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她又說:“我們娘子本欲親身前來,一來探視小娘子,二來随郎君赴任數年未曾回京,也想盡孝道于舅姑之前,奈何臨動身時身有不适,醫者請小心珍重,故未敢來,只遣奴婢卑微之身聊代,命奴婢千萬告罪于殿下座前。”
這些話大長公主都已在信中見過,十夫人的言辭只會比趙姑還懇切萬倍,大長公主能怎麽說?她難道能斥責疑有身孕,為了安胎才不敢來京的兒婦嗎?
唯有寬慰兩句而已,趙姑待問星倒是很親近的模樣,又請在京時親自陪侍,大長公主見她面上好歹做得過得去,也不想阻攔問星與她母親的人親近,便點頭允準了。
大夫人回正房後,面色卻陰沉起來,“不知所謂。”
按照雲姑的說法,他們到安州後,先拿下了柳氏,然後徹查十郎宅中人手,清查出柳氏受賄幫人便宜行事之事,幸而十郎還未深涉其中——他生為公主與國公子,長在富貴叢中,所用無不珍奇,安州那些富戶能拿出的東西他還看不上眼。
但縱出一個膽大包天收受賄賂的枕邊人還渾然不覺,便是大過了。
雲姑持着大長公主的紫檀杖,結結實實地打了十郎二十杖。
十夫人見了大長公主派去的人,泣涕如雨,既哭自己為女兒生命安危所急,又哭這些年被柳氏壓制的種種艱辛,與十郎既哭且訴,像是要一伸多年委屈。
十郎剛剛發現從未看清過珍愛多年的枕邊人,驀然回首,卻發現辜負良多的原配妻子對他情真意切,簡直感動得無以複加。
夫妻二人自此修好,情愈濃,所以雲姑等人回京,一直說要一同歸往的十夫人才不在車隊當中——她身有不适,偶有嘔吐之感,疑是有妊在身,自然不敢再受旅途奔波。
“你十叔母聰明,又不大聰明。”大夫人垂着眸,聲音很輕,若一陣生怕吹破花草的風,“她知道柳氏伏誅,你十叔大受打擊,正是他們夫妻修好的時節。卻不知多情男人的情分,愛你時視如珍寶,厭你時恨不能棄逐你入流水飄零。此刻還想着牢牢把住男人,時刻擺明戰旗防備下一個‘柳氏 ’,也不過是自困圍牆,平添煩心罷了。”
至于身孕之說,大夫人未作置評,只是道:“她或許是不敢來京,怕面對自己的生身骨肉。……你十叔、十叔母如此,十七娘日後只怕不能依靠多少,真娘,她若一直如此敬愛信賴你,你便也多照顧她一些吧。”
徐問真看出大夫人情緒不佳,輕輕應是,大夫人注視着她半晌,閉目嘆息,“是我過激了,只是十七娘,實在可憐。”
十夫人只能說是柔順夫婿,不夠剛硬堅強,十郎這麽多年被枕邊人蒙着眼耳渾然未覺,知道女兒生死未蔔關頭卻只自傷自憐,為人夫、為人父都大有不足。
徐問真明白大夫人的心思,只能款款安慰她,又道:“十叔父短期還不能調回中樞,十七娘跟着咱們,我照顧她,明苓明瑞有的,她自然都會有。母親放心吧。”
大夫人點點頭,握着她的手,久久無言。
雲姑等人回京後,徐府很是熱鬧了兩日,吳侯世子夫人先登門造訪,又請趙姑過去陪吳侯夫人說話,不過也只是這些了。
端文太子一去七年,京人對他的印象已經逐漸淡去,但當年帝後失子的癫狂之态——尤其陛下借機拿世族開刀,實在令人不敢忘懷。
他的生辰、冥壽、忌辰,大家都牢牢記下,雖然這幾年宮中祭祀端文太子也不似前些年頻繁了,但禦前與宮中行走時,還是小心行事。
外命婦入書拜見皇後,更是絕不敢在這幾個日子。
生辰三日前,徐問真便準備閉門齋戒。
這些表面的禮節功夫于她不過是信手拈來,無論心中對亡者究竟有無惦念之情,她都會将事情做得盡善盡美。
如此,才是徐家女的德行教養。
天剛蒙蒙亮,馬車伴着天際一抹魚肚白出城,随行仆從皆素衣寡飾,徐問真閉目養神,一旁坐席上靜靜放着一只漆黑木匣。
她在山中待了半日,太陽西落才準備下山,半山腰上,果然有人靜待。
“真姊姊好靜氣。”郕王周鳳池手持折扇,面上淺笑中有幾分無奈——他與徐問真都清楚,這一局博弈他耐不住先出現,就是輸了,但他面上也并無慚惱之色,反而只有一派的溫文從容,其龍章鳳姿,不愧為天家子嗣 。
徐問真雖然有個故太子的未婚夫——但畢竟已故了,也只是未婚。
她端正從容地向郕王施禮,“貧道見過郕王t殿下。”
郕王似是一驚,快上前兩步,向她伸出手又頓住,只嘆息着道:“姊姊何必如此?”
“守靜之身,出家之人,不敢不循禮而行。”天色将晚,她越晚回家,家人擔憂的時間越長,徐問真開門見山地取出盒子,“此物珍貴,某愧不敢受,請郕王殿下收回。”
郕王無需打開便知其中為何,只是似有無奈之意地望着徐問真,嘆息道:“姊姊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無功之人,豈敢領受重賜。”
郕王再嘆一聲,旋即道:“真姊如此開門見山,可見信我之誠,如此,我也不與真姊虛言。我送此物與真姊,實為提醒真姊,是敵是友,或許為在眼前。”
言罷,他竟然舉手一禮,“鳳池為裴二十二無禮沖撞之行向真姊賠罪,日後定然更加約束晚生,使其勤讀書禮,修身為是。”
“他所沖撞之人并不是我。”徐問真點點頭,見郕王似有茫然之态,不再多言,只道:“惟願如此。”
郕王又道:“昔年因昌壽女弟之事,徐、裴兩族為敵,然而母妃性情,外人未必知道,我為人子,卻很清楚。母妃生前固然與含章宮一系為敵,對皇後缺乏尊重,對昌壽女弟卻并不在意。試問,彼時長兄已逝,聖人諸子中以我為長,母妃何必再設法為難、算計昌壽女弟呢?”
他徐徐道:“昔年之事何其慘痛,昌壽女弟悲逝,一雙稚兒失母,允孝兄立誓不娶孤苦至今,徐家因此與裴家生隙,我亦無顏來見真姊。但這幾年,幾番查探之下,我竟發現一處驚天之秘——真姊聽聞,才知道我修好之意之誠。”
徐問真面上毫無驚色,“昔年之事,聖人已有公斷,卑家臣子,只知循陛下之斷而已。貴妃已逝,恩怨談何而起?徐家對王爺從無怨憤之意,修好自然也無從談起。”
郕王聽她滿口囫囵話油鹽不進,皺眉道:“真姊莫非不信我?”
“我信殿下,只是信又如何?”徐問真退後兩步,恭敬有禮,“家妹已備參選西閣女官,既立誓再不婚嫁,皇天為證,豈可擅為?殿下美意,徐家已然知曉,只是天地先人為證,不敢擅違誓言,故而鬥膽拒婚,請殿下勿以為怨。”
郕王道:“姊姊連聽我一語都不願意嗎?”
他定定看着徐問真,徐問真微微垂首,神情恭敬順從,卻又刀槍不入。
“好,好。”頓了半晌,郕王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們早已知道昔年之事的真由了,是嗎?既然如此,姊姊,你聽我一句誠心話。你應當知道,什麽樣的結果,才最令她接受不了。”
“昔日徐家與後族為通好之家,姊奉她如自家尊長,長兄薨逝,她待姊姊卻頓改厲色幾欲逼真姊赴死,你難道不記得了?”他愈說愈激昂,“昌壽女弟許婚允孝兄,乃陛下命兩家修好之意,她卻執意不從,對徐家昔日保護姊姊所為心懷怨怼,又為了算計我母妃,不惜傷害昌壽女弟,卻害了女弟性命與允孝兄終身,如此行為,豈是為母所為?”
他簡直要指天替徐家、替徐問真、替昌壽公主和徐見素不平,“如此無道不仁之行,真姊你竟還要愚孝為她辯護嗎?她欲逼真姊赴死,昌壽因她而亡,我母妃也為她所害蒙冤而去,真姊,咱們正才是同病相憐,正應同仇敵忾啊!”
“郕王殿下。”徐問真忽而擡頭注視着他,“你今日對我以姊呼之,我便以舊時身份問你,元承郎之死的內由,你當真不知嗎?”
郕王被她這一句話定在原地,沒料到徐問真或者說徐家對內情了解竟然如此之深。
他當然很快反應過,做出無辜樣子,然而沒等他開口,徐問真已經深深一拜,“延春出家之人,理應不染凡塵,因家事繁雜、稚兒無依才再入紅塵,卻已無心世俗之事。請郕王殿下原宥我這個失侶之人的不敬,倘若你還記得元承郎昔日對你的愛護,你們的手足棠棣之情,便不要再逼迫我去傷害他的母親了。”
幾句話就想讓徐家給他做刀劍,劍指九五之尊位?
想得美。
太子為裴妃謀害而亡,皇後為子報仇,以昌壽為器算計裴妃,裴妃覺察到皇後的算計,知道皇後劍鋒已至避無可避,幹脆借計将皇後的計劃落實,死到臨頭也要了昌壽一條命來陪葬。
然後她出面請罪,以謀害公主之罪自缢,只說記恨皇後——昔年宮廷之争,裴妃夭亡的二子中也未必沒有皇後的手筆。
兩宮之争只能算是一筆爛賬,其中被害苦的,自然是無辜的稚兒們。
端方守禮友睦弟妹們的端文太子算,本應做太子妃卻不得不成了世外人的徐問真算,懷胎八月難産而亡且幾乎死在自己母親的昌壽算,裴妃膝下昔年死去的兩位皇子也算。
今日郕王信誓旦旦說要報仇,為誰報仇呢?
皇後,裴妃,都是拿刀的人。
他想籠絡徐家助他奪儲,施之以利無效便想立出共同的敵人。
但他憑什麽認為,徐家會因這點私憤,便毅然決然跳入奪嫡之争的火坑之中?
徐家恨皇後嗎?當然恨。
但幫助郕王奪嫡,也絕非明智之選。
郕王與裴家親善,如今要用徐家,對多年針對裴家的徐家自然百般籠絡,但他一旦事成,裴家是天子外家,徐家算什麽?
先帝後族親家,先端文太子未婚妻族。
徐缜位列尚書令,可稱權傾朝野,因今上信任倚重才能穩坐此位,倘若就為了郕王這點籠絡投奔,日後郕王登基,要收攏朝廷樹立自己心腹時,先帝心腹徐家,是否就是他最好的殺雞儆猴的雞?
深宮幽靜,皇後已在喪子喪女的孤苦中煎熬,并且只要還活着,就會永遠煎熬下去。
皇後疼昌壽嗎?當然疼。
昌壽在閨中時,幾乎可以算是天下最暢意快活的女子。今上并非只此一女,皇後卻唯她一女,今上自然很疼她,但她遠超宗室其他公主的榮華,也有一部分來源于中宮獨女、太子親妹的身份。
只是在昌壽和端文太子之間,皇後更愛太子。她布局時認為一切盡在掌控,昌壽或許會受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傷,但一定平安,同時還能順利拿下裴妃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然後就被她認為已在囊中的獵物裴妃捅了狠狠一刀。
這些年,每逢昌壽壽辰、冥壽,天子都會命人打造昌壽所喜愛的器物、衣裙送至含章宮,此乃錐心之舉。
含章宮連年湯藥不斷,徐大夫人偶爾入宮回來,也曾提起,皇後病容已深。
徐家還能做什麽呢?
幫助郕王登基,或許能令皇後痛心徹骨,但對徐家并無好處。
哪怕真到徐家要下注皇子的那一步,已因裴妃之事為今上厭棄、也不能果斷放棄或整頓日漸混亂的裴家的郕王也不是上佳之選。
徐問真再行一禮,“言盡矣,貧道告退。此禮甚重,愧不敢受,請王爺收回吧。”
她說完,含霜将匣子輕輕放在一邊石桌上,扶着徐問真緩緩退後,郕王回過神來,忙道:“徐家若是幫我,我日後定以待親族心待徐家。我今日所言,字字出于肺腑,還望真姊轉述徐令君。——此匣中物除娘子外,無人堪陪,還請笑納。”
然後他竟然在徐問真登車前伸出手,是令徐問真扶他的手臂上馬車之意,“徐大娘子,慢行。”
徐問真目光微變,神色卻平靜如常,“徐家只知忠君而已。家父得聖人提拔,也常訓教子弟當為國盡忠、為陛下效力,死而後已,殿下何必執着。貧道告辭。”
說罷,并不理他,扶着含霜的手登上馬車,車夫上來馭馬,護衛們騎馬候在山腳下,見馬車徐徐而下,立刻奔赴而來,擁車而去。
郕王卻立在半山,望着車隊漸去的影子,許久未動。
半晌,他才輕輕笑了一聲,只是笑得有些勉強,搖搖扇子強作輕松地道:“又做一日無用功。阿父是有多信重那位徐令君啊。”
“郎君,此物——”他的侍從小心地捧着那只匣子,郕王側首看了看,一雙眼卻似醞釀着極濃烈的情緒在其中,侍從不小心瞥到,心內驚恐,連忙低頭。
許久,他聽到郕王輕輕地說:“收起來吧。”
宮城,內苑之尊含章宮中,重重帷幔後,當朝小君微啞的聲音傳出,“徐家今日如何?”
“延春真人一早出城,往觀中為太子殿下祈福去了。”
“裴家派人去請裴采英回京了?”
對于曾經她倍加尊重的那位裴t昭儀,皇後如今直呼其名,聲音中蘊含着極深厚濃烈的寒意。
女官垂首,“是。”
“徐家女不是要參選西閣嗎?聽聞陛下對她頗為看好,裴采英若是回京,西閣之首的位子可就不一定了。”皇後聲音平淡,目光卻極冷,“這件事,可定要讓徐家知道啊。”
女官再應:“諾。”
“福生無量天尊。”皇後閉上眼,轉頭默念天尊寶诰,半晌,想到今日還能乘車出城的那個人,卻又忍不住道:“她怎就如此命長?這樣,我的承奴兒還要等她多少年啊。”
她聲音中似乎裹挾着濃厚的惡意。
女官這次不敢應答了,只以首伏地,皇後道:“罷了,再動她,又要觸怒陛下。我還得好好活着,看着裴氏那賤婦的兒子自尋死路呢。”
興盛坊,徐問真的馬車慢慢停在徐府門前,問安姊妹幾人在二門處久候,見到她的身影連忙迎上來:“長姊!”
“天色已黑,還在這等着?明日再見也是一樣的。”徐問真褪去面對郕王的淡漠恭敬,注視着妹妹們的目光溫柔親和。
問寧問顯笑眯眯地貼過來挽起她的手臂,“我們想念長姊嘛!”
伴着月影,年輕女娘們笑着往內宅走,踏上回家的路。
蟬鳴聲聲,含霜以扇拂開蚊蟲,伴着徐問真走向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