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陳茶老爹禦前眼藥
第44章 第44章 陳茶老爹禦前眼藥
因為繞道密州的原因, 回程的路比來時所費時間多一些,徐問真這邊人手也少了許多。
幸而在船上,事情本也不多, 有含霜、凝露在她身邊便足夠了。倒是凝露偶爾會念叨兩句,“這清靜得我怪不适應。”
徐問真坐在藤椅上把着魚竿阖眼懶懶歇着,聞言哼笑一聲, “将你送回去找她們?”
“我就跟着娘子!”凝露忙道,又想了想, “這番回到京中,只怕都要七月初了, 也不知家裏秋衣裁好了沒, 還得預備搬遷屋舍, 走之前都沒想過會在外耽誤這麽久。”
含霜搭了席子在旁邊做針線, 縫着一個小巧精美的荷包, 用丁香色織如意雲暗紋的緞子, 繡濃紫的葡萄果藤與雪白薔薇花圖紋, 圓滾滾的葡萄果實鼓鼓滿滿的一串, 透着股靈動生氣,便如真果子一般。
她繡兩針, 停下來在徐問真腰間比一比, 聽到凝露在那絮叨, 好笑地道:“也不必你操心這個, 你若實在閑的,回去搬遷屋舍的事就交給你辦, 所有物什陳設、針線瑣碎,都由你留心搬去,如何?”
凝露連忙告饒, “好姊姊,你就饒了我吧,你只管把大件的、粗苯的交給我搬,這些細致東西我哪做得來呢?”
含霜睨她一眼,“都是懶的,我天生就能做來?”然後回過頭,問徐問真,“您瞧這白薔薇裏要不要摻兩針銀線?顯得層次豐美一些,只是怕落了俗氣。”
“這薔薇淨白如雪,又不是什麽禮服大衣裳,這樣幹幹淨淨的便有一番天然美麗。”徐問真被暖風吹得發困,渾身懶散一根指頭都不願動,聽到聲音睜開眼,細瞧了瞧,琢磨一會,道:“倒是葡萄藤裏可以加點淺綠,顯得靈動些。”
含霜含笑應諾,在針線簍裏t挑揀絲線,又婉聲勸道:“小爐子上一早煨的燕窩已好了,我才收在冰裏冷着,這會入口應該正涼爽,我去端來,娘子吃幾口?”
她其實是有意喊徐問真起來吃東西,免得在甲板上睡去。夏日風當然不冷,但如今行船在水上,還是需要注意。
夏日裏不慎落了風寒,可比冷天還難受。
船上徐問真的親近人手只有含霜、凝露、白芍幾人,服侍的仆婦們卻有應家的人補上,所以事還不缺人做,只是含霜小心習慣了,不願将徐問真的飲食交給外人,近來都是她親力親為地操持。
這會徐問真點了頭,她便撂下針線去端燕窩,凝露幽幽怨怨地蹭過來,徐問真睨她一眼,便笑:“你沒事招惹她做什麽?”
“天地良心!我就是随口一念叨。”凝露說着,自己也有點心虛,“好吧,這些事我确實幫不上她大忙,可力氣我總是能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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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事不夠細致、思慮安排上不如含霜周全,含霜一向不敢将瑣碎卻細致的事情交給她,可凝露的直爽自然也有她的好處。
用人之道,并不在于将身邊的人都打造成能文能武的全能悍将,只要各取所長而用。
這是徐問真從小在大長公主身邊耳濡目染的,漸漸便也學會了,她現在的目标便是将這些東西再不着痕跡地傳給明瑞明苓與問星。
有時候幾十次耳提面命,也比不過天長日久的熏染,潛移默化的影響。
徐問真被暖洋洋的太陽曬得睜不開眼,腦子裏想着京中的幾個孩子,順口誇她:“是,咱們房裏數你力氣最大、最可靠。”
在京裏的時候,盼着出來玩一圈,在江州那段日子倒也玩得盡興了,如今回程途中,便有些想念那幾個小的。
凝露被她誇得很開心,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的敷衍,也不生氣,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幫困得直打盹的徐問真盯着魚竿。
含霜捧着澆了櫻桃鹵子的燕窩回來,走到船艙頭,忽聽凝露一聲大喊:“娘子!動了!有魚!”
徐問真的瞌睡頓時都飛走了,坐直身體,雙手緊緊把住魚竿,凝露在一邊無聲地幫她使勁,二人廢了好大的力氣,終于,甩上來一條——大約有徐問真一個巴掌長的魚。
徐問真皺眉看了一會,半晌,嘆了口氣,“也是收獲。”
上船已經三日,她坐在甲板上也兩天了,終于成功釣上來一條,哪怕不大也不能嫌棄。
魚最終當然沒留下,扔回水裏放生了,但徐問真的信心總算找回一點,剩下的日子幾乎都守在甲板上釣魚,太陽毒的時候便回船艙裏睡覺,下雨天在艙裏讀書彈琴,過得也算悠閑。
她這幾年最不喜歡将憂慮苦惱都壓在心裏,眼下這件事情在她這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且确實做得很好,他們這群人平平安安地撤離了江州,韓獲的把柄也抓住了,至于剩下能走到哪一步,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既然如此,何必一直煩悶思量了?幹脆撇開手去。
她年少時,壓着個未來儲妃的大名頭,事事都要做得盡善盡美,與人說的每一句話、腳下走的每一步路都要合乎規矩,心裏常年壓着想不完的事,等忽然周元承一死,人成了世外身,沒有了外人和世俗禮法對她的隐性要求,一下竟然茫然不知所措。
在山裏日夜聆聽松風泉流,觀賞春華秋實的日子帶走了她所有思慮,讓她舍得将世俗萬事抛開,不再終日常慮未生之事,不敢放松一刻。
處生之道,遇事便設法解決,無事時閉目享受眼下光陰而已。
季芷和季母的身體也在逐漸轉好,走之前,白芍在密州采買好足夠使用一路的藥材,中途偶有短缺,也可以在沿岸停靠的時候采買。
徐問真偶爾也會在船停時到岸邊城鎮裏逛一逛。
船停之處并非均是繁華城市,也有些質樸平凡的小鎮,哪怕沒有驚心動魄、鬼斧神工的險峰峻嶺,只看那些青苔碧柳,古木藤花,也自有一番天然之樂。
徐問真淘到不少頗具地方特色的新鮮東西,應九一開始還老老實實地在船上,徐問真動他才動,後來每到一處地方停靠,便歡歡喜喜地先來問徐問真走不走,然後眼帶期盼地看着她。
徐問真拿他沒有辦法,也覺得好笑,這日在小鎮裏閑逛品嘗特色點心,徐問真一邊等白芍檢查合格,一邊随口問應九:“你想出來逛,我也沒用繩子将你的腿拴住,你自己出來便是,何必非等着我呢?”
“我阿兄囑我一路護衛您回京嘛,我怎可擅離職守?”應九答道,說完,自己又有些心虛,小聲道:“我是在外頭歷練思過的,不好随意亂逛。”
徐問真想起,那日應四叫他跟自己回京,特意提起是叫他回京探望曾祖母,而應九是被應家祖父發配到應四身邊的,這一招倒像是以孝治孝。
應九在應家一向受寵得很,上有兩位兄長可以頂門立戶,身為應夫人徐氏幺兒,他可謂自幼萬千寵愛于一身,長輩們對他多有愛縱,幸而應家家風還算清正,他行事雖然灑脫不羁一些,倒也沒長成什麽纨绔子弟。
他在雲州做了什麽,能将應家祖父氣到将他發配密州?
徐問真一揚眉,但見應九說完話便面露懊悔,便也沒問,只似笑非笑地道:“這麽說,你擅自回京,回去只怕有好板子吃。”
“是護送表姊您回京,有正事要辦,又怎會吃板子呢?”應九見她沒搭那話茬,便暗暗松了口氣,笑嘻嘻地道。
“這糖不錯。”徐問真搖頭輕笑,咬了口白芍遞來的酥糖,揚揚眉:“是花生和松仁,還有什麽,胡桃?”
“正是。”開店的娘子笑吟吟道:“這酥糖果子我們家是獨一份,選的都是好料,不是我吹噓,就是到州府裏,也找不到更好的了。看娘子打扮,是外地來的?可要揀些帶回家去?”
徐問真問:“這樣的紙包一包是多少?”
娘子笑吟吟道:“這最規整的大包是半斤,您若要得多,小人還得回後頭取,只怕稍待些時候。”
徐問真沉吟一會,喊買了三個精巧燈籠回來的見通,“你在這等這位娘子,這糖我要十斤可有?”
應九也請那位娘子順手再包幾份,只是沒有徐問真要得多。
他已經習慣了問真一路買特産的大手筆,仍有些同情地看向滿手拎着東西的見通,不過他也逃不過,等徐問真繼續買下去,他也要和見通一個造型了。
在船上的日子,再悠閑,也難免在水上晃得心煩。停船時下船在鄉鎮城市裏游蕩一圈,心胸便再度輕松開闊起來,只是回程的箱子也愈發地多了起來。
一路回京,因為兩邊都在動,徐問真再未收到過去江州的秦風的音信,但萬事俱備,她相信秦風的能力,并未擔心過那些的情況。
季芷漸漸能在甲板上走兩圈,她和白芍的感情在不斷讨論、切磋中日益深厚,她的身體一好,一直六神無主的季母頓覺有了主心骨,心神大定,只有偶爾念叨兩句季蘅,說不知他怎麽樣了。
“蘅弟随着娘子的心腹人手入京,定然一路安穩,算着日子,只怕現在已經到了。入了京,便有為咱們家伸冤訴屈的機會,朱六也被一同押解上京,此次定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季芷拍一拍季母的手,“阿娘如今要做的,唯有放寬心情,謹遵醫囑療養身體,等入了京,娘子說會為我們安排好房舍,日子又會好起來的。”
“再怎麽好起來,你阿爹也看不到了。”季母邊說,眼淚又順着臉頰滾落,她年雖四十餘,然而多年來保養甚好,并未有過多少愁事,只有今年屢經風雨,使得身體消瘦憔悴,如今漸漸有了希望,一雙眼又柔軟含情起來,思及亡夫,她心愈惱愈恨,掩面哭泣。
自季芷稍微好些,季母不再日夜懸心,也不似往日那般惶然無措。
只是她不擔心季芷了,只剩下擔心季蘅一個,便多出許多時間與心神,最終又落回了喪夫的痛苦與無助中,這些日子無論談論什麽話題,最終總會讓她想起亡夫。
季芷見狀,眼中露出一點無奈,溫言細語地開解,“阿爹在世上只留下咱們這幾個骨肉至親,臨終所盼望的也不過是咱們仨能好好活下去。如今一切都已好轉,阿娘您再沉溺在悲痛中,總是悲傷憂郁,豈不是有違阿爹的心意?”
季母聽她所言,想到先夫素日t的好處,愈發悲從中來,搖頭痛哭,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季芷嘆了口氣,“如今咱們不正在為阿爹伸冤的路上嗎?阿爹臨終,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咱們,您如今日夜悲痛衾枕不安,阿爹哪怕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心安——咳咳——”
她說着話,忽然咳嗽起來,咳得極重,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态的紅,季母吓了一跳,顧不上落淚,連忙給她倒茶拍背,小心翼翼地喚:“阿芷?阿芷?”
“……便是我,也日夜為您操心。”季芷咳了好一會,才含着口溫水壓下咳嗽,臉色漸漸平複,呼吸還有些急促,倚着軟枕緩了許久,才握緊了季母的手,直視着季母,說出最後一句。
季母愣怔住,季芷輕聲繼續道:“您也知道,入京之後,我便要入府替徐家的小娘子調理身子,阿蘅也不能在家白靠徐家養着,總要做些事情。留下您一人在家中,常日寂靜,總是傷心憂愁,滿心抑郁,恐非長久之法,如此,我與阿蘅都不能放心。”
她說完,又倚着軟枕咳嗽起來,季母慌了神,連忙要去找白芍,季芷擺擺手,“我就是醫者,豈不知我自己的身子?無非是損耗過甚,又常懷思慮的緣故——”
季母聽罷,心裏難受起來,握着帕子拭淚,輕聲道:“娘再不傷心了……”
“我知道阿娘心裏的苦楚,我又何嘗不苦呢?”季芷說着,伸手抱住季母,“只是從今往後的日子,便得咱們娘仨相依為命去過,您已年邁、阿蘅還小,我豈敢露出一分一毫的脆弱。”
季母愈聽,眼淚不自覺地流下,卻打起精神來,輕撫女兒的背,“娘還沒老呢,萬事有娘擔着,你一向要強,在娘的懷裏,卻只是娘的女兒。”
路過想找季芷說兩句話的徐問真與白芍對視一眼,隔着窗沖季芷擺擺手,轉身走了。
還是不進去打擾季芷發揮了。
京城,徐延壽看着一身孝服的季蘅,“敢去敲登聞鼓嗎?”
“已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何不敢?”季蘅一笑,往日的脆弱無助已經消失,他身上有股複雜的破釜沉舟的狠勁與守的雲開見月明的生氣,他懷裏揣着狀紙,看看臺矶下被捆着的朱六,一步一步,步伐堅定地走到登聞鼓前 。
短短兩個月,原本對這世界規則還有些不适應,帶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懵懂軟弱的少年便如脫胎換骨一般,一條鮮血淋漓的性命,壓在肩上實在過于沉重,有些人會被壓垮,無助地堕入深淵,而有些人,幸運地在即将被壓垮時,遇到了一只伸來的手。
京兆府的鼓響起,江州綏縣縣令韓獲已經被崔刺史調兵拿下,押送回京,徐缜收到了快馬報來的書信,第一反應是心驚肉跳,顫着手半晌,急急将信翻了一遍,确認兒女平安,才敢松一口氣。
他得承認,女兒這回做得不錯 ,提前未雨綢缪,保住了自己、弟弟與屬下們的性命,又拿到了韓獲的把柄,直接從江州釜底抽薪,不等京裏告開,郕王便沒有從韓獲那裏動手轉圜的機會。
只是實在是太險了!
他知道這已經是最穩妥、最安全的破局方法,還是不禁為女兒直面刺客而感到心驚肉跳,再加上一個還未成婚的幺兒,這輩子得的這點骨血,一大半都在面臨性命之憂。
他連着幾夜合上眼卻無法入睡,未免打攪大夫人叫她發覺異常,又一動不敢動,直挺挺躺着到天亮,沒兩日便将臉色熬得吓人。
這下朝裏也看出來了,不說尚書省那些與他朝夕相對的同僚,今上與他也是日日見面,見狀不禁憂心忡忡,還囑咐他多叫太醫把脈。
徐缜苦笑一聲,将徐問真和徐見通遇襲之事說來,江州的奏疏正好遞到禦前,今上觀之也是一驚,怒道:“那韓獲賊人,區區一個縣令,竟有如此大的膽子!”
他與徐缜二十幾年兄弟、十幾年君臣,見徐缜如此憔悴,他不禁長嘆一聲,“此番事情着實險了些,不想江州如此文墨之鄉,竟還能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徐缜叉手為禮,深深拜下,“臣只求陛下嚴懲韓獲、重罰此事。真兒他們只是為妹尋醫,見事不平一時善心,竟然險些将命搭了進去,臣敢問,那韓獲區區一七品縣官,怎就有如此大的膽子,直接殺人滅口?”
他言辭悲憤,滿懷後怕,“江州刺史還查出,原本從江州回京的路上已經被韓獲布滿了刺客,若非真娘還算機靈,看着韓獲态度不對,恐怕事有不測,臨時變道密州,臣這一雙兒女,只怕、只怕就折在韓獲手上了!”
他語中已含泣音,今上聽聞,心中也很不好受,起身親自扶起徐缜,“鶴原安心,此事朕已命人深查,定不叫真娘與七郎白受了驚吓委屈。”
季家、朱六郎與玻璃之事,崔雲琛的奏疏中俱都陳明,今上看罷,也極為惱怒,聽聞季蘅到了京兆府告狀,立刻命京兆府詳查此事。
鶴原是徐缜的字。
他聽今上如此說,又深深拜謝,今上不忘叮囑他,“真娘與七郎遇刺之事,千萬不要告與姑母知道,姑母年邁,驟聞此事,只怕經受不起。等孩子們回了京,見到人好端端地,再徐徐将此事回與姑母才是正經。”
徐缜應道:“聖人思慮周全,關切之意,臣代母親謝過。”
“你是越來越正經,總是滿口謝恩、謝恩,朕都施給你什麽恩了?”今上搖頭感慨,“咱們不僅是君臣,還是兄弟、至交啊。”
徐缜恭肅道:“多年來蒙聖人愛顧,才有今日之身,不敢不時刻恭肅謹慎,深恐一日因聖人之寬容眷愛而有所逾越,如此豈非辜負聖恩?”
今上瞪他一眼,“朕看你是只會說場面話了。”
徐缜徐徐笑道:“何況聖人命我‘毛頭小子’坐宰相之位,若不謹肅恭敬,人家以為我只憑是聖人表弟,豈不罵得我狗血淋頭?”
他說的是今上登基時的舊事,今上聽罷撫掌大笑,“當年李家老兒罵你這一回,朕看你是要記一輩子!”
徐問真人在旅途中,自然不知她阿父在禦前都上了什麽眼藥。
船離京城一日日近了,凝露等人都漸漸興奮起來,就連含霜也隐隐露出一些如釋重負的輕松與期待。
在船上生活,一兩日還好,時間長了就過于熬人,何況她們還在江州有那般危在旦夕的經歷。
徐問真也十分想念家人,但想到她在江州、密州的所作所為,臨近靠岸,她心內又不由惴惴,此時江州那邊諸事應該已經整頓好,順利的話秦風應該都已經帶着雲姑他們回程、快抵京城了,她的事情是絕對瞞不住家裏的。
最好的結果是祖父祖母和母親不知道,若父親沒瞞住,叫祖父祖母和母親知道了——想起母親祖母的眼淚珠子和祖父虎目圓瞪的樣子,徐問真心裏也難受起來。
家中這些孩子裏,她算得上是叫長輩操心最多得了。
年少時,大長公主擔心她在皇家不能安穩立足、順遂生活,想方設法地教她,恨不得将一輩子的生活經驗、本領都塞進她小小的身體裏。
然後又出了周元承的事,這幾年好容易好些,又在江州冒這一場險。
徐問真嘆了口氣,只能期盼父親瞞得好好的。
她從密州回來也送了信,但只能給家中大約估摸的時間,下船時卻見母親攜着妹妹們親自在岸邊等着,連忙迎過去:“女兒不孝,叫母親為我擔憂了。”
然後小心翼翼地瞧瞧打量大夫人的面色,大夫人見了她,眼睛一熱,緊緊挽住她的手,再看看一邊表情中寫滿了小心的見通,大夫人哭道:“你們這兩個冤家啊!叫為娘的心都被你們吓掉了!”
京城的碼頭,自然更加熱鬧非凡,大夫人打扮一看便知并非尋常家庭女子,她哭聲一傳出來,立刻四方矚目,徐虎昶也沉着臉走過來,拍拍見通的肩:“做得不錯。”
見通被他誇得受寵若驚,徐虎昶又上下打量徐問真一番,她已被大夫人死死摟住——其實見通的手也被大夫人握得緊緊的,不舍得松開。
徐虎昶只能在一邊打量,見徐問真全須全尾的,頭、手、腿看起來都好端端的,方才行動也很自如,才徹底放下心。
孫女孫兒遇襲的消息随着韓獲被押送上京而在京中傳開,家中原本還不知道,是有人上門來問候真娘與見通的安全,他們才知道此事。
然後自然是震天動地的罵聲,公主恨不得掘了韓家八代祖墳,兒婦也将牙齒磨得滋滋響t,他那兒子——被他拉着“鍛煉”了一場。
這樣大的消息,他瞞着母親、妻子也就算了,連他這個頂天立地的老子都瞞着,像什麽樣子?
徐虎昶絕不承認自己聽聞孫女孫兒安全滿心慶幸,難得地有些軟弱後怕,只連着拎兒子鍛煉一旬,徐缜那久坐尚書省的身體,哪裏能經得住與他對招?連着幾日被練得渾身酸痛,大夫人的氣都生不下去,咬牙切齒地給他揉藥油。
——揉的時候使出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按得徐缜咬緊牙關才忍住慘叫。
徐問真當然不知道父親這段日子受的苦,她見祖父、母親如此神情,不禁也心內一酸,柔聲安慰母親一番,又對徐虎昶道:“祖父,孫兒們不辱教導,陣前不亂,可來向您讨賞了!”
見通機靈,立刻在旁邊行禮,徐虎昶看着他們,半晌才道:“回去賞你們——做得不錯。”
見通美滋滋的,應九這時才上前請安,大夫人這才注意到他,忙止了哭聲,擦擦眼淚,笑着道:“這一路多虧九郎了,你娘得了消息,叫你到家快快回去呢。等明日,舅母在府中設宴,有好玉春酒,還有莊子上新送來的羊鹿,你們回來吃酒,一定要來!”
應九忙道:“表姊與表兄照顧我良多。”又再三謝過,等看到自家的管事,臉上的表情不禁沉重起來,垂頭喪腦地跟着走了。
一邊的見通将此盡數收入眼中,不禁微微皺眉,那邊徐虎昶對徐問真道:“你祖母在車上——好生哄哄她。”
徐問真聽了一驚,連忙登車,過見大長公主端坐車上,眼帶薄紅,她連忙道:“祖母安心,您瞧,我和見通好端端、活蹦亂跳的不是?”
“你這個冤家!”大長公主眼眶不禁又濕潤起來,緊緊将她樓入懷中,想敲她一錘,又舍不得太用力,最終只拂灰一般拍打一下,憤憤道:“該死的韓獲!我看就該活剮了他!”
“咱們可是最守王法的人家。”徐問真哄她道:“韓獲左右逃不過一死了,您為他置氣多犯不上?”
渾然想不起,當日在江州口口聲聲要生剮了朱六郎的是誰了。
雖然是在韓獲面前演戲。
大長公主聽罷,又抽泣兩聲,才收了眼淚,車外一直沒能擠上前說兩句話的問寧等人急得險些要跳腳,大夫人見大長公主的馬車遲遲沒有動靜,便知阿家是輕易不會放開真兒,索性叫侄女們先上車,回家再慢慢敘話,然後自己也上了大長公主的車。
徐虎昶本來還想和妻子孫女同坐,這會好了,幹脆帶着見通騎馬跟在車邊。
車內,大長公主絮絮道:“你四妹在家休養得很好,你七叔母也就是個嘴硬心軟的,雖然口口聲聲說不許和離,你妹妹真回來了,她也舍不得趕你妹妹出去,這段日子母女倆也沒臉紅、也沒嗆聲,和氣得很。你妹妹在園中住着,日常問滿常去陪她,處處都很舒心。
五娘在西閣也很順利,她性子本就缜密,到宮中少言寡語,做事認真,今上很中意她,西閣女官如今便以她為首……家裏一切都好,只是你和見通這回在外頭受苦了。”
她絮絮說着,目光舍不得從徐問真身上移開,大夫人也是如此,娘三個坐在一起,一刻也舍不得分開。
回到家中,早有錦瑟領人備好了柚子葉,大長公主叫:“快祛祛晦氣。”
她一般不求神佛,相信事在人為,但偶爾也有選擇地相信一點,譬如此時,她就堅信柚子葉沾水能祛除晦氣黴運。
徐問真和見通只得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着,錦瑟姑姑心疼他們,動作輕而迅速,又忙道:“一早備下了紫筍茶,只等娘子回來就烹,這會想必已經快好了。娘子快進去吃茶——還有小郎君愛吃的點心,也都備下了。”
廊下,問圓領着問星、明瑞、明苓等一串,小的們眼巴巴地看着徐問真,錦瑟一撤,三人便忍不住沖上來,撲了徐問真滿身,“姑母”“姊姊”聲不絕于耳。
徐問真摟住他們三個,分開時未覺有什麽,這會摟住他們,竟也眼眶微酸,擡頭看,身段沉重,氣色卻原比在江州時紅潤的問圓站在廊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祖母和母親也都在身邊,徐問真心裏由衷生出一種安穩之意,只覺仿佛有柔軟溫暖的絲絹,将她一層層包裹起來,再沒有比這裏更溫暖、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