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問真:要你情我願地談感情,……

第56章 第56章 問真:要你情我願地談感情,……

從萬壽山帶回的菊花被大長公主擺放在廳內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一邊拿小竹剪子細細修剪,一邊随口說起徐紀夫婦。

“我瞧今早來請安的模樣,多半是鬧了別扭。不過你叔母身子還重着, 他們倆不可能真鬧将起來。”

大長公主好像在說旁人家事一般——其實是因為對次子夫婦的事情實在是管得煩了。

“你叔母待問滿如今熱情得吓人,倒也有點用。”大長公主眉目淡淡,“就是不知這一次能有效多久。”

問真坐在榻上品茶, 不妄議長輩,但專注的目光足夠大長公主繼續說下去。

大長公主慢慢打量着手下的花, “真是可惜問滿了,她的性子又不像她姊姊剛烈, 雖有一點強硬, 到底年歲還小, 再勉強支應着, 總有支應不住的時候。她倒是個聰慧孩子, 如今問圓也回到家中, 你們無事多帶帶她, 她能學到一兩分你們的行事也是好的。”

大長公主從不否認自己對問真用心更多——那是因為問真長在她身邊。

但對其他的孫女, 她也一樣會用心打算,分析每個人的性情處事, 盡量為她們規劃安排。

問真自然應下, “您放心吧。其實問滿性子雖然不比問圓剛烈, 卻有幾分柔能克剛的意思, 端看她能頂着七叔母,約束住問顯, 就可見是有心性手段的。只是還太小了,未曾經歷過太多而已。”

時人重孝道,父母對子女總是天然有掌控的權力。

昨日別說問滿是在七夫人處被擠兌了兩句, 就是無故吃一頓罵,外人評價,也不會說七夫人過分。

大長公主氣憤,既生氣七夫人欺負孩子,又氣她偏頗對待兒女,只針對問滿,兩相結合之下,才叫她忽然發作。

不過她也算是拿住了七夫人的軟肋,七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七郎。

這份“怕”,并非出于敬畏,而是出于愛。

因為珍惜感情,所以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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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對她薄待問滿不滿,她肯定馬上振作旗鼓彌補問滿,向七郎展示自己的慈母之心。

大長公主對這兒婦沒什麽好評價的,只希望他們夫妻關起門,日子稀裏糊塗地過下去吧。

別影響到下頭幾個孩子就好。

七夫人這邊,一大早開庫房選緞子,給問滿一口氣做了好幾身新衣,又說問滿的皮毛大氅舊了,要做新的。

七郎的私房都交給她管,其實她手裏也不緊,只是習慣性的吝啬節儉,能花用公中的,絕不碰自己的一分。

如今也豁出去了,将壓箱底的東西翻一翻,給問滿做衣裳,翻出好皮子,見明、見新和問顯又每人都有份了。

大長公主聽了,無語得很,只有扶額的份,見七郎還知道補給問圓一份,便暫時沒再說什麽。

做阿家的,總是鼓搗兒子、息婦吵架也不好。

這兒婦是舊疾難改了,她只能時時刻刻緊着次子的皮,讓他警醒着些。

都是他的骨肉,他不上心誰上心?

大長公主說起七房的事就心情不好,問真見狀,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說起打算過一陣子帶問星幾個到雲溪山住一段時間。

“那邊的湯泉不錯,問星的肺還是弱些,自入了冬,氣候寒冷,家裏又各處燒炭,她這幾日總是咳嗽。炭火煙氣重了不成,少用了又不成,用湯泉好生養養,或許能比在京裏舒服些。”

大長公主聽了,略帶憂色,“眼下時氣不好,有湯泉或許會舒服些,可你那山裏住着也冷啊。”

問真指尖在幾上畫了畫,“她們在半山的園子裏住,其間有幾處暖塢,聚暖避風——您不如同去?咱們泡湯泉、賞松柏,玩上一陣再回來。”

大長公主搖頭,“我可不和你們去,玩不到一起t,幾個小的又吵、你又偏愛往山裏野去,我要泡湯泉,便清清靜靜地到莊子上去。”

她作為老牌皇族公主、先帝同母親妹,京畿湯泉沒有她一份是很說不過去的。

問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就可以帶着季蘅一起了。

她對着季芷說對季蘅有好感的時候十分坦蕩,也确實不認為以她的身份和男人談感情是什麽不能觸犯的天條。

但她也确實的經驗有限,不知道正常男女之情都是從何開始的。

尤其還是這樣特殊的關系,她家裏祖父母、父母倒是都琴瑟和諧,可完全沒有可供她參照的經驗。

她就只能茫然摸索——出去玩的時候帶在身邊,然後開門見山地問意見?

和則處,不和,她也不會勉強。

對自己的人品頗為驕傲的問真微微一擡下巴:她可不是那群倚仗家世無法無天的纨绔子弟。

大長公主又問:“在這這邊吃過晚飯再回去?等明瑞他們幾個起來,時候也不早了。”

問真道:“祖父和父親今日晚飯都不能回來用,我想着叫問星與明瑞明苓在這邊陪您,我到東院吃晚飯,正好快到金桃滿月了,我與我娘商量一下滿月宴如何操辦。”

兩邊院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長公主一貫私下不與兒婦一起吃飯,大多是因為禮節拘束,她不喜叫息婦站着服侍的規矩,幾位夫人在大長公主房裏吃飯也難免拘束。

這會聽問真這樣安排,大長公主笑道:“你就不怕祖母吃醋?”

“我但凡在家,有空都來陪您吃飯,三兩日陪我娘一回,您還吃醋?”徐問真笑盈盈地。

大長公主故意嚴肅地道:“那可不一定,當年你祖父不納妾,先帝還說我是醋壇子呢——”說着,對着問真笑盈盈的樣子,她也板不住臉了。

她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問真,蒼老、不再黑白分明的眼中含着溫暖的柔情,她慢慢道:“自今年你回家開始,你娘與你,比從前更加親密起來,我心裏很歡喜。”

她摩挲着問真的鬓角,“你幼時未能長在父母身邊,他們回來時,你已經是板着臉的小大人模樣。這些年我漸漸也有些後悔,當年若沒将你留下,讓你随着父母到洛城去,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母女之情乃是天性,其中若有隔閡,真是天下一大憾。你們兩個又都念着彼此,只因長久分隔,才成了相敬如賓的模樣,更令人心痛。如今你們能消除隔閡,親密起來,祖母真的很高興,心裏的一塊重石頭,也總算能夠落地。”

問真不想她忽然說起這個,微微一怔後,輕聲道:“也要多謝問星。若沒有她時時纏着我、磨着我,我大約也不會想到,長輩也是希望孩子在她身邊黏纏撒嬌的。”

大長公主摟着她,笑吟吟道:“怪祖母沒有教過你——你小小年紀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樣,板着臉坐得腰板溜直,三四歲的時候就是如此,我當時只覺着怪好玩的,等你漸漸大了,禮儀周全,才後悔起沒有摟着你多親熱。确實是要感謝問星。”

問真輕笑。

她沒說的是,其實她幼時很長一段時間,曾認為父母更加偏愛弟弟。

不然憑什麽被他們帶在身邊、能與他們朝夕相對的是弟弟呢?

祖父祖母很疼愛她,她在京中過得順風順水,是公主府的掌上明珠,可與在父母身邊卻總是不一樣的。

于世俗道理,他們對長子多看重幾分也在情理之中,可出于情,她并不願意接受這一點。

她是祖父祖母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寶貝,不肯接受父母愛她少于愛弟弟。

而父母回京後,母親待她當然周全體貼,但或許因為長久的分離,總是不知該如何與她親近,她對母親又不大熟悉,相處起來便顯得生疏客套。

還是在周元承出事那年,她才真正直觀地體會到父母對她的感情。

他們願意将家族前程放在她身上,賭她的安危,生活中的疼惜關愛也是清楚可見的,她不該再懷疑他們對她的心。

也是在今年撫養問星之後,她才發現長輩與晚輩之間,其實并不只能恭敬有禮,是可以更加親密無間的。

許多時候,心愛的孩子在自己跟前,不必斯文有禮,不必周全妥帖,只要歡歡喜喜地,兩個人心挨着心坐在一處,便很歡喜了。

在母親懷裏,她可以不必是端然高華、幽雅娴靜的徐大娘子。

“阿娘”,是她學到的第一個,對母親的稱呼。

從牙牙學語起,乳母們便在教她,可惜她學會之後,在很長的歲月裏都沒有使用到的機會。

等她的阿娘從遠方歸來,每日出現在她身邊時,她已經學會了恭敬地問母親安。

阿父與阿娘,是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喚出的兩個幼稚稱謂。

在含章宮深秋的庭院裏,她望着用力擋在她身前的大夫人,發自內心地,想叫一聲“阿娘”,而不是母親。

晚飯時間,東院桌上果然布置了滿滿的菜式。

見通也過來一起吃飯,他正是胃口大的時候,有他在,哪怕擺了滿桌的菜倒也不怕浪費。

問真身邊跟随出行的都是她的親信,沒有她的允許,絕不會将外面發生的事傳回府中,故而今日之事大夫人還不知道。

但見通自有消息渠道,他和趙庭的朋友相當一部分是重合的,很快聽說了今日萬壽山發生的事。

故而一進屋,他就氣鼓鼓地道:“阿姊往後出門,都帶着我去,再有那等多長了張嘴的東西,我挨個給他們把嘴打掉他!要我說,五表兄還是太斯文了些!”

徐問真倒是知道她離開後發生的風波,也知道趙庭動手的原因,但這些事她原不欲叫母親知道。

事情已經解決了,家裏再知道,也只會再多幾個人生氣罷了。

不想見通這張嘴,快得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徐問真難得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真的很想瞪見通一下!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大夫人已聽清這番話,蹙眉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問真瞪了見通一眼,按住氣憤的見通,将萬壽山上發生的事簡單說了,并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郕王不知發哪門子的瘋。倒也得謝謝他,女兒如今在京裏大約又是無人敢惹的角色了。”

只是從前憑的是當朝儲君未婚夫,如今仗的是橫到皇子臉也照打不誤的脾氣。

而她展現出的射藝能力,更能折服一部分不為風向颠倒的慕強之人,算是兩把都抓住了。

大夫人氣得要命,又不忍對女兒發脾氣,只卷起問真袖子細細查看,見已有幾處隐隐露出淤青,忙問白芍是怎麽說。

問真連忙安慰她,“白芍也說不妨事,擦幾日藥就好了。”

大夫人急道:“那是八力弓!與你祖父他們用的或許比不了,可等閑人硬要拉那弓,骨頭弱些胳膊震斷都是有的!”

“女兒是有自幼的底子在,因有底氣才敢拉弓,若心裏沒底氣,女兒豈會輕舉妄動?平白給人看熱鬧的機會。”問真按着大夫人坐下,柔聲哄她。

見通看着姊姊一出手,立刻把娘給捋順了,不禁露出贊嘆的表情,結果姊姊回頭就瞪他一眼,他登時一個激靈,連忙乖巧起來。

大夫人餘怒未消,“我必得和你阿父好生說說!郕王那也就罷了,裴家如今算什麽東西,還敢嚣張?”

“就是!”見通立刻出言附和,他也氣得很,才會剛才一進門就說起此事,乃至說漏了嘴。

他義憤填膺地道:“他們連給姊姊當馬凳都不配,還敢說閑話?”

大夫人冷笑一聲,“孩子不懂事,就是家裏沒教養!找他們麻煩也是費事,不如幹脆掐他家的七寸。”

麻煩找到當家人身上,自然就知道回家自查自糾,一旦發現是這幾個年輕子弟跟着郕王惹回的麻煩,挨的板子絕對比在外頭挨的打還重。

“正是阿娘有法子呢。”問真哄她,“這菜都要涼了,咱們先吃晚飯吧?郕王他們今兒丢了好大的臉,只怕這幾天都氣得吃不下飯了!”

大夫人舒了口氣,“等你阿父回來,我們再商量!”

又贊問真道:“你今日做得好——只是更要将自己的身子當回事。這一回立威立得成功,可手又要多少日才能好?”

說着,叫人将問真的檀箸換做調羹來,問真哭笑不得,但她的手确實還t僵硬疼痛,用調羹比用筷子輕松許多。

大夫人瞧她吃飯費力的樣子滿眼心疼,然而問真是絕不肯叫人喂飯的,她也只能頻頻幫忙布菜,又叫含霜仔細布菜照顧。

三人都是高門出身,自幼學的是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但今年問真常常過來單獨陪大夫人吃飯,她也有了在桌上與女兒說笑的習慣,這會吃着飯,不知不覺說起金桃的滿月宴。

大夫人笑道:“上族譜是要再等一等,但你父親也說了,他和你祖父商議定了,就将金桃的名字寫在問圓下面,如你兄弟們一樣的例。問圓日後怎樣還不好說,她若再嫁,自然随她的心;她若不嫁了,金桃就一輩子是正兒八經的徐家女,和明苓是一樣的身份。”

雖然日後随着曾祖父過世,長房與七房分家,金桃會不可避免地因與當家人血脈相離漸遠而逐漸脫離家族嫡系的身份,但她目下能享受的待遇與明苓一定是一樣的。

大家族中,明面上衣食待遇的一碗水一定端平,至于關起門來自家怎麽補貼自家孩子,那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看問圓待這女兒如寶如珠的樣子,金桃長起來,只怕也是個如明苓一般從小珠玉绮羅看厭的富貴花。

問圓的家底是很豐厚的,不說她這幾年私下折騰的小産業,光是當日出嫁時的嫁妝,便豐厚到連七夫人看着都有些眼熱的程度。

但因東西是從公中落到自己女兒懷裏,她再眼熱也是有限,頂多忍不住伸手扒拉一點到自己懷裏,問圓自能掌控其中分寸。

見通在旁聽着,忽然問:“小金桃的滿月,在京的族人們都會請來嗎?”

“自然,不只族人,還有咱們家素日的世交,有關系的親故們,都要給到帖子。”大夫人笑道:“咱們家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你的婚事在明年,見明那裏相看了幾個都沒結果,他自己說要先考科舉進身,要娶新婦也不知是什麽年頭了,金桃的出生可是咱們家最近的喜事。”

今年上半年諸事不順,幸而最後還都有了好結果,大夫人與大長公主商議着,也是想借這滿月禮大辦,徹底沖一沖晦氣。

見通素日不是關心這些的人,大夫人說完,疑惑地看他一眼,“怎麽,你是有什麽想請來家裏參宴的友人嗎?”

見通連忙搖頭,問真倒是大約猜出他在想什麽。

多半是想起了前陣子說她閑話,被他整治了一頓的兩個族中子弟。

這會沒準正盤算着再收拾一頓,好叫他們再也提不起說閑話的心呢。

弟弟是為她出頭,她當然不能掃興,但飯後走時,她與見通同行,還是低聲道:“那兩個人暫時不必理會了,我留他們有用。”

見通見心思被她看破,便不再僞裝,若有所思地道:“那以後還能打嗎?”

徐問真停頓一下,“随你心意。但兩個不值得在意的跳梁小醜罷了,他們無非是想發表一番被世人認同的言論,最好貶低着我的品行擡高一下自己,咱們越理他,他們反而得意。等等,再過兩個月,他們就沒有找事的閑心了。”

見通聽她意有所指,眼睛一亮,忙問:“姊姊您有什麽打算?”

“沒打算!”徐問真揪住他,理了理他的衣領子,見他有點委屈的樣子,雖然知道是裝的,還是道:“你等着吧,這段日子若有功夫,多跟族學裏的堂兄弟們混一混,打聽到什麽有趣的消息便來告訴我。”

見通也不裝委屈可憐了,忙不疊地點頭,徐問真見他變臉如此之快,不禁好笑地搖頭。

晚上她仍帶着三個孩子回明德堂睡,明瑞明苓渾然不知今天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在外玩得開心,回來後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藕粉元子,雖然因冷凝了問真不許多吃,但吃到就令他們很開心了。

問星倒是懂事,看懂了今日的陣仗,并感到十分激動、興奮。

晚上回到明德堂,明瑞明苓在屋裏追趕嬉戲,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問真:“姊姊今日好厲害!我也想學射箭!”

她自認是一路苦學十幾年,一朝回到幼稚園,對于徐家娘子們要學習的課程,她多少抱着些逃避的心理,等入學的時候雖然也會認命學習,但絕沒有如今這個積極性。

今日見到問真射箭的模樣,她只覺心髒狂跳,血流奔湧,回城的路上,在馬車上還感覺激情澎湃——那淩空穿過花莖的一箭和力道大到直接劈開前一箭的那一箭給人的震撼實在是太高了!

而且兩箭穩穩中在同一點位上,這是對弓箭多高的控制力?

問星如今想起還心潮澎湃,問真見她小臉紅撲撲的樣子,好笑地點點她的鼻尖,“又不嫌棄入學苦了?”

“我能堅持!”問星斬釘截鐵,問真見她确實堅定,才笑道:“那明年你入學時,姊姊保證課程已經加好了。我記得箱子裏還有我幼年學射藝用的小弓,晚些叫含霜找出來給你用好不好?”

問星雙目放光,連連點頭,黏着問真不停地蹭,嘴裏還不斷地說:“最愛姊姊了!”

她一開心,就是這樣直接而熱烈的表達方法,問真早已習慣,容她蹭了一會,才擡起手指支住她的額頭,“好了,你再撒嬌,叫明苓明瑞看到,我可沒有清靜日子了。”

問星乖乖地坐起來,但還是貼着問真坐在榻上,問真順手用煙灰色繡水仙花的軟氈包住她,一邊随手翻書。

問星窩在她懷裏看了會書,對着繁體字和沒有斷句的書本倒也漸漸習慣,徐問真睡前大多看些休閑的志怪傳說、傳奇本子,問星也看得進去。

問真看着書,忽然聽到耳邊問星小小的說話聲,“阿姊,今日郕王那般針對季家郎君,您狠狠下了他的面子,日後倘若——他會不會報複咱們家呀?”

“喲,都能想到這些了?”問真揚揚眉,含笑道:“是長大不少。”

見她打趣說笑似的,問星皺着眉道:“姊姊!”

問真點點她的額頭,“小孩子不要皺眉,仔細大了一副兇相,小貓小狗都怕你。”然後才道:“我下郕王的面子,是箭在弦上,要麽他給我沒臉,要麽我借他立威,我既不能叫他打我的臉,只能請他受着了。”

這話說得霸氣,問星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滿目崇敬之色。

然而問真話鋒一轉,卻道:“不過咱們這樣的人家,輕易還是不要與宗親皇室針鋒相對。咱們雖有權勢,人家卻是祖宗打下的天下給的富貴,與聖人連宗同親的,比起他們,咱們再是近臣心腹,也終究是外人,遠近親疏有分的。”

她說這話,就是為了打消問星自家很厲害、王爺的臉随便打的印象。

古往今來,嚣張到那個地步的權臣之家,但凡不能再進一步的,最後都全家赴地府了。

她父親只想老老實實做一個尚書令,徐家也只想安安穩穩守好這座國公府。

所以徐家對子弟的教導,在京師勳貴中也是一等一的嚴厲,不求他們能做到唾面自幹的謹慎忍讓,好歹別做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纨绔子弟。

問星跟在她身邊,憑郕王這個犯賤的頻率,和他與徐家的恩怨,耳濡目染只怕學不到什麽對宗室親王的尊重,所以有些話還是一早說清楚為好。

平常孩子如問星這個年紀,她自然不會如此教導,但這一年來,她清楚問星的聰穎敏銳,便如對大孩子一般對待她。

問星果然聽進去了,繃着小臉認真地點點頭,徐問真見她懂事,反而不放心了,又添了一句,“但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也千萬回來告訴長輩知道。咱們家的孩子若是在外吃了委屈還要生受着,那長輩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又是為了什麽呢?”

問星更加認真地點點頭,總結來說,就是宗親權貴們雖然能惹,但是不建議惹。

她下定決心,以後離那些天潢貴胄們都遠遠地,別惹禍上身,她可沒有姊姊那兩下子,能彎弓搭箭自己就把場子找回來。

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不過想起今天事情發生的由頭,她實在忍不住,蹭在問真身邊小聲道:“姊姊,季家郎君是我的姊夫嗎?”

“姊姊也說不準。”問真道:“你見了他不能這樣叫,随你季芷姊姊那t裏,叫他季家阿兄。”

她對季蘅是有一點好感,但她對男女情愛之事并無經歷,說不清楚這份好感是深是淺。

她目前對季蘅的想法,就是不錯的一個人,若能情投意合,兩心相印,放在身邊也挺好的。

他們究竟能走到哪裏猶未可知,而且她也沒有成婚的打算。

她和家人費盡心思才走到如今,她名正言順地住在家裏,接掌權利,至少目前來講,她還是需要蹭一蹭對周元承情深義重的好處。

問真最有一點好處,就是今日不愁千日事。

她心裏如此一想,也不過多糾結,摟着問星熱乎乎地半卧在榻上看書。

明苓明瑞瘋玩了一會,果然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哪裏肯叫小姑姑“獨占聖心”?立刻兩個小彈珠似的沖了過來,問真耳邊一時叽叽喳喳布滿小鳥叫聲。

幸好含霜很快沖上來救駕,她待兩個小的很有法子,端出一碟帶殼的松仁來,個大飽滿,薄薄的皮,松瓤鮮香。

凝露坐在幾下小杌子上,拿着一把精巧的小錘一磕就是一粒。明瑞明苓既坐在姑姑身邊,又有好吃的等,便很乖巧了。

他們同胎雙生,從小一起長大、同處玩鬧,早就習慣分點心零食吃,也不嫌棄凝露一個人供給幾個人吃慢,乖巧等候着。

問真晚間少食,只在榻內讀書而已。

問星最忙碌,一會伸手接一粒松仁,一會回來看兩頁書。

冬日天黑得也早,到往日上院門的時候外頭已經黑漆漆一片了,含霜正在外吩咐巡守、檢查上夜事宜,忽見季芷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頓時一驚,忙道:“季娘子您怎麽回來了?快進屋烤火。”

季芷僵着的臉對她露出一點笑,“有勞了。”

含霜生怕是季蘅的事情不如人願,提着心掌燈帶她回到正房,問真一驚,道:“不是在家住一夜嗎?”

季芷已經整理好情緒,在火爐邊暖着,慢慢道:“在家住着也無聊,吃過晚飯,想想還是回來吧。也看看您的傷,我從家裏帶了秘方傷藥來,比尋常的好用。”

問真對她何等了解?見狀便知不對,但也沒有逼問,只是喚她:“解了鬥篷來裏頭坐,暖和。”

含霜急得要命,見問真想不起那些,又沒法提醒,只能先斟了熱騰騰的消寒茶來,“晚上沒備多少茶,只有一點生姜驅寒湯,是預備上夜的人用的,季娘子将就将就。”

季芷道謝接過,“我難道是多麽尊貴講究的人?”

她捧着姜湯在暖爐旁坐了一會,身體漸漸暖和過來,對問真笑道:“阿蘅駕車送我回來的,還不算太冷。——為免您擔心,我還是告訴您一聲,我忽然回來,并非因為阿蘅的事。”

抱着一點做姊姊的心,她并不願意替季蘅直接表明心跡——對上位者而言,不可避免的是用心越多的東西越顯得珍貴,得來太容易,便不易珍惜。

問真目前看起來并無糟踐人感情的惡習,但她還是希望季蘅的感情能更被重視一點,畢竟那小子目前已經深紮水底無可救藥。

她再狼狽的樣子問真也見過,并沒什麽好隐瞞的,烤着火,慢慢說:“是我娘,說我總是這樣并非長久之計,叫我早為未來考慮。如今還在我爹的孝中,她也只叫我靠‘考慮’,等出了孝,是什麽樣就不一定了。”

她說着,露出一點苦笑。

她說得委婉,但季母如果只是叫她“考慮”,随意就應付過去了,絕不至于逼得她大晚上冒着冷風回來。

問真看着她,哪怕在江州,季家破敗的老宅裏,季芷也是堅韌挺拔,寧折不屈的模樣,這會露出的軟弱,在季芷身上是極少見的。

季芷或許只是在自言自語了,她喃喃道:“我頭次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說我想鑽研醫術,行醫救人,他們說那郎君性子好,同意我成婚後繼續在醫館做事,我雖不想,也嫁了。”

最終結果如何,衆人都清楚。

問真說:“你若不想嫁,就在我身邊也很好,等過幾年,問星和你的身體都好些了,我在京裏給你開個醫館。京中正經在醫館中做事的女醫不多,深宅大院裏需要女醫生的夫人娘子卻很多,憑你的醫術,三兩年名滿京師不成問題。”

“我只是不明白。”季芷似是無奈,又或許是疲憊,她微微閉上眼,“在江州困境中,她處處聽我的,我們一家人一條心,什麽都熬過來了。怎麽如今日子好起來,我說的話,就又成了無須在意的耳旁風呢?阿蘅也說幾年內不願成婚,她再絮叨,最終也還是退讓,沒與阿蘅争執。”

這其實才是最令季芷難受的。

在逆境中,她短暫地成為過家庭的頂梁柱,擁有主導權;如今回到順境,季母便自然而然地又将女兒放回了附屬位置,想要她聽從自己的想法,而兒子,則成為了季母心中喪夫之後下一個依靠的人。

問真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沉默一下。

幸好季芷也不是遇事只會自艾自憐、悲痛傷心的人。

從她頂着朱六郎背靠縣令施給的壓力,硬是堅持數月沒有屈服,直到抓住徐問真這根救命稻草,便能看出她是遇強只會更強的人。

沒等問真斟酌好如何開解季芷,季芷便整理好心緒,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叫娘子聽了一番煩心事了。”

“若能為卿解憂,我是甘願聽上一夜的。”問真沖她輕快地一笑,季芷心裏最後一點郁氣也被這一笑沖散了。

她道:“我怎舍得叫娘子聽一晚煩心事?您放心吧,我不似顧影自憐下去,千難萬難,總有破局之法。”

這個家,她還就當定了!

問真最欣賞她的性格魄力,也很清楚季母不是她的對手。在季芷面前,季母最有力的工具是母親的身份,與禮法孝道。

但從在江州,季芷擋在一家人前面開始,季母其實就已經失去了以母親的身份來命令她的優勢。

而且季母的性情,也做不成什麽嚴母,季芷強硬起來,她自然就軟了。

季芷也很清楚這一點,她目光漸漸平和,“我退一步,失之千裏,如此教訓,芷當銘記終生。”

問真對她,唯有敬佩而已。

“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直言。”

季芷并不與她客氣,只是胸有成竹,“如果家中一點事還要娘子相助,芷還有何顏面請娘子助我開醫館?”

一個家裏,也無非是東風壓西風,或西風壓東風而已,如果在家不只憑感情行事,而用上腦子,季母很難壓過季芷。

雖然對季母不大善良,但徐問真很期待季芷勝利的那一天。

泡湯泉是規劃好了,但也是過一陣子的事,眼下家裏最要緊的是辦好金桃的滿月宴,緊接着還有一些家事等待問真處理。

這幾日開始頻繁有府內管事往明德堂走動,問星察覺出一點端倪,又聽說了一些花園暖閣開晚宴那天發生的事,便如小蝸牛伸出觸角一般,開始小心翼翼地隐在簾後觀察這些管事的表現。

也觀察問真是如何打發他們,對不同的人分別是什麽樣的态度,對不同的言語陷阱如何應對,又如何對待各種言語試探、投靠……

問真發現她的觀察,幹脆叫人在書房屏風內給她加了軟榻專座,叫她慢慢地聽。

問星如今或許總結不出什麽經驗,說不出到底有什麽收獲,但她小時候,也是從跟在大長公主身邊聽議事回話開始的。

如今想來,她的行事作風,處事手腕,許多都是那時候打下的基礎,也算是不知不覺間的收獲。

潛移默化的影響,反而比後來一本正經學習的長久些。

她叫管事們自查自糾,名義上只說自查不規矩的行為,“不規矩”這三個字就很籠統,範疇可大可小,他們拿不清問真的脾氣想法,所以如今處事謹慎,也試圖試探問真。

問真也不想在家大刀闊斧趕盡殺絕。

她還沒有将所有中饋事物都接到手中的打算——還是請母親能者多勞吧。

她還不想上套,徹底被拴在家裏。

等明瑞明苓稍大一點,她正是青春力壯的年歲,出去走一走,江南塞北地游玩一圈,豈不暢意?

事情發展至今,其實只是她順水推舟地震懾一下家裏的管事們,淺淺立威一番而已。

王家人和失職的門首上人将機會遞到她手上了,她若不加以利用,豈不可惜?

震懾管事、在家裏建立威t信之餘,她在家中的作風傳出去,族中人也會有所忌憚,也算一箭雙雕。

京裏的富貴日子過久了,族中許多人都染上一身酸腐氣,張口閉口禮法、聖人,她這個半守寡的未嫁女在家管事,只怕已經叫許多人不滿了。

只是那些人大多依仗長房而生,故而不敢對本家內部之事妄加議論。

若她滿足于徐府內的一畝三分地,樂意只做些打點府內經濟、宗族人情的瑣碎事,他們倒是也能相安無事。

可她偏偏不甘願只做一個掌管中饋的宗婦替身,她從祖父手裏接過當家的刀,就要當徐家的家!

見素都是板上釘釘的未來族長了,他們一胎雙生,在娘肚子裏吃一口飯長大,族長的權力有她一半怎麽了?

何況那小子如今還不在家,什麽事都不能做,她這個做姊姊的更該出來替年老體衰的祖父、父親分憂!

把她的手震傷的八力弓輕松拉的徐虎昶、雖然有點虛但确實還不到五十的徐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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