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弟58章 和長姊玩心眼?長姊心眼成精……

第58章 弟58章 和長姊玩心眼?長姊心眼成精……

對大夫人有意撮合宣娘和見明, 家中目前除了問真和大夫人,只有大長公主夫婦、徐缜、七夫人夫婦知道。

其他人,包括當事人見明, 都分毫不知。

事情安排得如此隐秘,主要也是為了保護宣娘,她的婚事實在過于多舛, 經不起再多一點風浪,趙大夫人對宣娘也沒有多說什麽, 怕結果再令人失望。

徐家的知情人們對此事都持有支持、樂見其成的态度,唯一的例外是七夫人。

她倒也不是反對, 而是一直處在糾結之中, 她對趙家的家世門楣和宣娘的樣貌禮數, 實在說不出一個“不”字, 但又不滿宣娘較大的年齡與幾次議婚的經歷, 認為趙家和大夫人這是拿見明在做墊底的退路。

同時, 她還隐隐有一些擔憂。

她既盼着兒子能娶得高門女子, 日後在官場得一份扶持, 又怕兒婦出身太高,不将她看在眼中, 趙宣不僅出身名門, 而且嫁入徐家後還有親姑母撐腰。

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大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屈辱”, 她真是愈想愈怕。

後一份擔憂, 她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對樂見其成的徐紀, 她也只能婉轉地說:“趙家幾次議婚,如今才瞧上見明,別是将咱們見明當做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吧?”

徐紀對此的回答是:“趙家大兄是中書令, 當朝宰輔,與阿兄同級;都是輔佐太祖皇帝建業起家,咱們家還給太祖皇帝做護衛的時候,人家已經總轄帳中政務,大雍第一任尚書令,就是趙家老令公。”

這些事七夫人自然知道,她蹙眉看着徐紀,“這些誰不知道?”

“那不就是了。”徐紀坦誠地道:“如非人家娘子被前頭那家耽誤了幾年,你當還有咱們六郎的事?人家宗室親王也配得。”

七夫人氣得直拍他,徐紀正色道:“這門婚事,成了,日後與趙家往來,你都聽長嫂的便是,不可輕率行事;若不成,只管咽回肚子裏,和誰都不許吐露。”

七夫人見他如此嚴肅,只得答應着,又不大服氣,哼哼着道:“她們還能看不上咱們見明?——宗室親王有什麽了不起,大娘說咱們家圓娘也得嫁個宗室親王呢!”

徐紀嘴角一抽,“這是真娘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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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夫人頓了一下,又梗着脖子理直氣壯道:“就是!”

徐紀對七夫人實在過于了解,嘆了口氣,“你等閑不要去招惹真娘——咱們敢碰真娘一根頭發絲,母親都要把咱們活撕了!”

他原本想勸妻子不要總是和圓娘說那些再嫁、女子必須有個好去處一類的話。

既耽誤圓娘休養,又惹人煩心。

但這些話他都說過多少遍,也沒見有用,而妻子在圓娘那也沒讨到好處過,便将那些話咽了回去,轉而提醒她不要招惹問真。

這句話他是仔細斟酌過的,從上次王家人登門鬧事,問真處置下人,他就怕妻子對問真心懷怨怼,若暗中使了什麽絆子,憑借妻子的手腕水平t,只怕最終都是砸在自己身上。

但直接說叫她不要招惹真娘,只怕惹她生氣,幹脆說“咱們”,又提起大長公主,妻子果然讪讪。

但徐紀細細留神看,卻發現依妻子并無半分不服的神情,應該原本也沒想報複問真。

他揚揚眉,摟住七夫人,笑吟吟道:“我們阿婉果然是大度長輩。”

七夫人僵硬一笑,秋媽媽老神在在地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家休息,深藏功與名。

要她說,這位夫人就是得在家裏有個怕的人,殿下老了,尋常不理事,只怕殿下是不夠用的;大夫人對弟婦到底寬縱了些,還是怕大娘子幹脆,一步到位,管到往後幾十年。

總之,七夫人對這門婚事還是大力想要促成的。

這會滿月宴上,一見趙家人到了,她忙左看右看,找到幫忙招待賓客的見明的身影,然後壓抑着興奮,走到大夫人身邊,笑盈盈地與趙家人打招呼。

宣娘對今日一行已經有些了解,心中無奈而坦然,這短短一年間,她經歷了太多事,對議婚竟然已經沒有少女的期待與緊張。

她含笑向七夫人見禮,秉持着親友晚輩對長輩的恭敬,趙大夫人與小趙夫人待七夫人也十分客氣親切。

就在大夫人身邊,七夫人當然不敢拿大,她在徐府多年,與人交際多少也會兩句場面話,一行人正熱絡地敘話,問真請趙老夫人道:“外祖母,叫見通先陪着您到我祖母院裏去?正有幾位老夫人在那邊說話,只等您呢,祖母遣人來問好幾次您到了沒有。”

趙老夫人笑吟吟道:“好,我也瞧瞧她臉上可笑開花了沒有。”

見通連忙上前,扶着趙老夫人往裏走,趙大夫人與七夫人相攜向內去,言談和諧,一副一見如故的樣子。

大夫人搭着問真的手站在門口,見狀不禁露出一點笑。

徐家難得大辦宴席,只要給到帖子的人家一般都到了,徐家在京族人更是傾巢而出——無論他們私下對嫡支決定将金桃記入族譜是否有非議,這會都得滿臉是笑地來,對着徐紀與七夫人滿口恭喜。

到了圓娘面前,見大長公主身邊的兩位老媽媽在,更是不敢有一句不好聽。

常夫人帶着長女與一位族中妯娌相攜而來,大夫人見了她們便笑:“阿樊你總算舍得出來走走了?”

徐二郎之妻樊氏夫人含笑道:“嫂嫂請我,哪怕天上下雹子,我也得過來不是?”她身後跟着的兒子與兒婦連忙向大夫人問安。

大夫人笑着招呼,“三郎果然愈見沉穩了。問仙、舒兒媳婦,叫她們帶你們到問圓房裏坐去,姊妹妯娌們都在那邊說話玩笑。”

婢女上前相請,常夫人與樊夫人都笑着點頭示意,樊夫人還叮囑兒婦:“顧着些你妹妹。”

徐見舒之妻嚴氏含笑應下,大夫人又問:“二弟這段日子可好些了?”

徐二郎徐紹并未入仕,早年拜當時名士為師,醉心經史,未及而立之年便揚名在外,家中藏書千部,修書三冊,文名一時極盛。

不久徐缜調任中樞,徐虎昶漸漸将族中事宜交給徐缜打理,徐缜與他長談數日,不欲出仕的徐紹正式接管族學,在他手中,徐氏子弟頻頻有高中進士入朝的才俊翹楚,徐家族學名盛一時。

可今年初,他踏雪尋梅在山裏跌了一跤,當時被山中的道士發現,帶回去救治,因發現得及時,沒出現大的症候,衆人也就都沒當回事,只将摔了的腿好生養着。

結果過了月餘,他夜間經風,竟忽然卧床不起。

大夫人也幫忙,請了好幾位太醫、名醫來看,各有說法,但都說必須得靜心安養,否則後果不可估量。

他年歲比徐缜還小兩歲,家中幼女年方沖齡,家人哪肯松手?一家人圍着他的身體轉,醫生請了不知多少,在外為官的徐見舒也告假回京來,他們家裏才算有了主心骨。

幾個月前問真薦了一個在江州時聽說的醫生,樊夫人與徐見舒母子連忙打聽、請來,上個月聽說醫藥很對症,竟然有所好轉了。

大夫人才敢問這一句,不然豈不是戳人家心窩子?

提起徐紹的身體,樊夫人眼中笑意愈濃,“多虧我們縣主薦的大夫,現今好多了,今日已經可以下床走走,只是還不能久站,不然他也一定要來的。”

大夫人聞言也很歡喜,又道:“真娘是小輩,你待她太客氣了。”

“我做長輩,看我們家大娘子是滿心的喜歡;做民婦,對大雍的縣主更要恭敬。”樊夫人笑着道,前陣子問真得封縣主,對外又稱病,她與常夫人也是除趙夫人外第一批來探望的。

大夫人對她的态度更滿意,妯娌三人正笑着交談,問真與見舒各扶着各的母親,常夫人嗔她們道:“可是欺負我的仙娘不在身邊,你們兩個這兒女福分,真是叫人眼熱。”

大夫人與樊夫人春風滿面,問真與見舒鎮定含笑,正說話間,忽然又有人過來,也是族中親眷,是徐八郎夫婦帶着他家兩個兒子,見他們過來,常夫人與樊夫人笑容微收,八郎夫婦倒很熱絡恭敬,上來便對大夫人道喜。

八夫人簡直熱情得過分,又笑着對問真行禮,“我們家也出了縣主娘娘了,要說家裏這些女孩裏,還是大娘子福分最深。”

問真忙道不敢,她仔細打量着問真的表情,見問真眉目含笑,溫和如常,心中頓時大安,才拿起長輩的态度,笑着對大夫人道:“果然長嫂最有福,大郎為官出挑、七郎才學過人,大娘子又如此端莊出衆。”

徐八郎也笑道:“正是,七郎真真是從學名師歷練出來的,咱們學裏其他子弟,平日覺着不錯,如今與七郎一比,才知天高地厚,原來從前竟也不過是井底之蛙。嫂子将他安排過去,哪裏是叫他靜心?依弟看,竟然是給弟與族中的孩子們開眼界了!”

徐紹一病不起後,族學事宜便由八郎徐绮代掌,因他從前官位微末,他的兩個兒子都未入官學,一直在族學念書,他們這一支從前也并不起眼,還是他代掌族學之後,才漸漸風光起來。

徐九、徐十一也跟着父親水漲船高,成了族裏的得意子弟,绮羅裹身、玉冠束發,瞧着風度翩翩,通身富貴氣象。

二人在徐绮的吩咐下上前對大夫人見禮,大夫人笑着誇道:“愈見沉穩了。”

八夫人忙道:“哪及七郎半分?”但聽大夫人誇獎兒子,眼中到底有些喜色與得意。

按理,徐九、徐十一這個年歲,是最聽不得人說親戚兄弟比他們好的,尤其自己父母說,一聽這話,不像炮仗似的竄上天都不合常理。

然而二人不僅無半分不滿之色,還一個個下意識縮頭,鹌鹑似的站在那裏,哪有剛才富貴公子的樣子?

大夫人見狀,含笑問:“可是你們七兄欺負你們了?”

二人連忙搖頭,徐九剛要說話,八夫人已經笑吟吟地道:“哪是七郎欺負他們?素日在課業上,這兩個小子懈怠混賬得很,如今七郎去了,兄弟們都聽他的,我還指望着七郎能多提攜管教管教這兩個呢。他們就是平日太混賬,怕七郎管他們。”

大夫人含笑看她:“是麽?那小子還有這份本領?”

八夫人強堆着笑,“可不是,要麽說我羨慕長嫂您這好兒孫福呢——小瑞哥和苓娘子怎麽不見?”

“他們在後頭殿下房裏呢,你也當向殿下問安去吧?”大夫人喚了個婆子過來,引八夫人入內,又對徐绮道:“你大兄方才還在,或是與我兄長說話去了,你到外廳上找找?”

正說着,見通從後頭走過來,見八郎夫婦帶着兒子在大夫人前面說話,笑吟吟地走過來,“二叔母、六叔母、八叔父、八叔母、三兄安好,九弟和十一弟也來了?”

見到是他,八夫人更加緊張兩分,徐九徐十一更不必提,只怕現下有個地縫,他們立刻就能鑽進去。

然而八夫人到底是體面人,緊張一閃而過,很快笑道:“正對你娘誇你呢,說如今族裏這些孩子,能比咱們七郎出挑的,真沒兩個,便是守禮上,等閑人也萬萬不及。”

見通還得不好意思地笑,徐九徐十一頓時一陣瑟縮,大夫人沒興趣和她再說場面話,笑着道:“先去見殿下吧。”

八夫人也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走,連連應是,徐绮也忙帶着徐九、徐十一找徐缜去,見通才問見舒:“三兄不去我父親那邊說話?今日朝中大人們沒請多少,但來了不少宿儒名士,現都在外廳上說話呢。”

見t舒溫潤含笑,“過來時已經見過了。”

問真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汀蘭堂小坐,那裏設着很清靜的兩席,等會外間擺起戲酒,你再出去應和便是。”

樊夫人聞言,剛要勸見舒聽話過去,見舒卻已應下,“多謝姊姊關懷,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通頓時一陣嫉妒——他是跑不了幫着來回招待賓客的,而且因為他年輕未婚,長姊脫不開身,親近而身份貴重的女眷長輩來了,要往大長公主那裏問安去,他就得出來頂上,比叫婢仆引路更顯尊敬周到。

他這個一向不怕應酬,最愛呼朋喚友的人,也快要被姨婆伯母們的涓涓關愛累倒了。

問真見狀忍俊不禁,吩咐人:“到園子裏将五娘子請來,幫着酬送賓客。”又叫見舒:“你就不必見通去送了吧?我瞧他眼睛都要嫉妒得紅了,怕他送你過去的時候偷偷打你。”

見舒從善如流,“可不敢招惹咱七郎君了,我自去便是。”

徐绮一家離開,常夫人與樊夫人頓時都輕松不少,等晚輩們也走了,常夫人嗤笑一聲,“瞧她那樣子,自認為話說得多中聽!”

樊夫人神情淡淡,大夫人笑着道:“等會你們也去見見大長公主吧,這會現在外頭說說話。”

二人點點頭,因知道她今日忙,便沒留在這邊打擾,二人相攜往裏去了。

暫時無客上前,大夫人貼着問真耳邊低聲道:“你和見舒弄什麽鬼呢?”

她口吻親昵,看似怪罪,實則縱容。

問真笑道:“早前我管他要了一本族學舊日的賬,結果我這裏遲遲沒有動靜,他大約是想問問我。”

“見舒?”大夫人若有所思,“他倒不錯——比你八叔強出百倍去,一看到他家那兩個和你八叔母那副嘴臉,我就氣得很!”

徐九、徐十一因說問真閑挨了見通的打,大長公主、七夫人那裏或許不知道,大夫人久掌家務,每日見多少人?又豈能不知。

她氣得要命,看徐绮夫婦也很不順眼。

徐绮未必知道徐九、徐十一的事,看八夫人的表現卻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谄媚熱情,還上來就試探問真的态度。

大夫人低低冷笑一聲,又對問真道:“再等一會,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你便過去吧。”

問真含笑應是,“為那等愚人置氣,多犯不上?您還是關注關注宣娘那邊,也不知怎樣了。”

大夫人頓時振作精神,“正是呢,我叫錢媽媽悄悄去看看。”

雖說是叫孩子們相看,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主流,所謂的讓他們“彼此悄悄”,就真是瞧一眼而已。

大長公主親自挂帥,帶領息婦們商量好的法子,叫見明先到問圓那裏遞送一趟東西,這邊算好時間由錦瑟姑姑出馬領着宣娘往問圓那去,路上一碰面,錦瑟立刻喊住見明,兩邊一介紹,彼此再行禮問好。

其實也就兩句話的功夫,已經算是“自己相看過”了。

大長公主時隔多年再次出戰做媒戰場,對這法子自得無比。

事關自己親兒子終身,七夫人再怕大長公主,也不得不提出疑問:“園子那樣大,裏外又不止有一條通路,怎麽保證他們就能撞上呢?”

大長公主揚眉一笑,“我想叫他們撞上,他們還能錯開不成?”

大夫人抿唇輕笑,對雖然在深宅中生活多年,還是略顯“淳樸 ”的七夫人道:“阿家這叫山人自有妙計。”

如今大長公主的妙計要巧經施展,事關自己的親侄女,還有看着長大的夫家侄兒,大夫人心中格外緊張,忙催促錢媽媽過去看。

汀蘭堂是正堂後的一處小偏堂,門前一棵百年高柳,柳蔭遮住半間房舍,階下春夏會有郁郁蔥蔥的蘭蕙香草沿階而生,這邊屋舍清幽,盛夏暑日時,大夫人要召集管事議事時便在此處。

今日後邊這些偏堂小廳都收拾了出來,供客人們歇腳閑坐,親近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處敘話,但如今客人剛到,大多還在前面敘話應酬,後堂上很清靜。

汀蘭堂中,見舒在窗邊坐着,手中随意握着一卷書,見問真過來,笑着将書卷放下,起身道:“見舒等候大姊姊多時了。”

他一語雙關,問真分毫沒有辦事拖沓的愧疚,理直氣壯地道:“這不是計劃不如變化快嘛。”

她原本想着先捅族學一刀,徹底在族中立下,結果眼皮底下的府內人先被人裹挾着沖到她的刀尖上。

好好的機會遞上來,不借機立威、順便拔掉一兩個養大了心的蛀蟲,她難道是做菩薩的嗎?

見舒無奈輕笑,請問真落座,挽袖替她斟茶,問真振振有詞,“常言道,欲攘外者,必先安內,一屋不掃,何以除外患?”

無論先動族學和先動家裏,最終的結果都是相通的,彼此震懾而已。

她先動族學,看到她連族中的郎君都敢動,家裏的管事仆役們自然心生畏懼,老實謹慎起來,反之亦然。

她這陣子憑一個拖字訣,已經将府內主要管事們的底子摸得差不多了,金桃的滿月宴一過,立刻就能終止這一局。

然後就是族學那邊了。

問真前兩年在雲溪山閑雲野鶴住着開心,但回到家裏,面臨這些挑戰也越戰越勇——她原也不是什麽恬靜無争之人,既愛溪雲山野的清幽雅逸,也愛權力在握的從容,她就是個見什麽愛什麽的貪心女人。

權力所代表的沉重責任于她而言從不是負擔,而是動力。

見舒嘴皮子也算利落,然而自幼鬥嘴仗就沒在問真手裏讨下好過,只得無奈應和。

“那本賬我看得差不多了。”問真道:“時間不長,膽子也不算很大,雖然有些問題,要借故将人拿下,卻顯得我小題大做了。”

那點筆墨用品消耗上的貪渎,都還是小處。

問真彼時看了生氣,其實并非因為賬目過分,而是徐绮做的賬實在潦草得離譜。

顯然,他在朝中為官多年,也沒能歷練出什麽貪渎做賬的本領,這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難為了問真的眼睛。

她笑容是一貫的溫和,卻對着見舒稍稍揚了揚眉——顯然,想要與她合作不是那麽容易,給出點東西就行的。

見舒道:“您不是已經派七郎過去打探消息了嗎?”

“他能當什麽事?”問真面不改色地诋毀親弟弟,見舒無奈輕笑,“他可伶俐着呢,聽說如今學裏小輩們都甘願認他做老大。”

他們都清楚,人心是一步步養大的,徐绮在小處上貪了幾個月沒被發現,就敢伸手往大處貪。

學裏每年的經費是有限的,超支的部分每年單獨向嫡支報賬。

他能貪的渠道只有兩種,要麽從子弟們身上省出來,要麽在報賬上作假。

從子弟們身上省錢,那是要犯衆怒的,何況他還是代掌,這會不好好整頓子弟學業、想方設法提高族學待遇拉攏人心,反而先從子弟們身上省錢鼓自己腰包?

聰明人應該不會這麽幹。

但考慮到徐绮一向的水平,問真又覺着也沒準,所以她才會打發見通去學裏做探子。

不過見通這幾日來回,學裏炭火也暖、吃好喝好、叔父處處周到、兄弟堂侄們都很有意思……他不像過去卧底,倒像享福去了。

問真對此持懷疑态度,叮囑見通再多留心觀察,又将注意力放到報賬上。

畢竟時已入冬,再過兩個月就是年底,不正是他弄錢的大好時機嗎?

但要查貪腐,誰來出頭?問真剛在府裏做了一回夜叉煞星,為了在族中的人緣和日後行事方便,她可不想出這個頭。

她剛在府裏打發了人、馬上要發配處置管事,緊接着再對掌管族學的堂叔動手,還是在年根底下,卻有些不合适。

畢竟宗族之中行事,還是要講究人情的。

當然得有另外的人出頭,她這個新上任的當家人嘛,自然是公正嚴明的查證處置有罪之人,然後加恩撫慰各方。

問真笑得溫溫和和,“我又不是夜叉修羅,得了權力立刻要大殺四方。三郎君,你姊姊我是要在家裏做人的。”

她倒是不怕得罪人,但既然能夠維持一貫的良好形象,她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總是好人好辦事。

見舒的用處這時就凸顯出來了。

所以問真一邊品茶一邊道:“見通只是個湊熱鬧的,要辦事,姊姊知道還是得指望你。”

見舒被她架到臺上,只得認命,“大姊姊需知一件事有一件的價碼。”

“我以為你主動将賬目遞到我的手上,就是想要族學主事t的位子。”問真故意恍然大悟,“原來竟是做善事,提點你大姊姊我?還是想借我的刀殺人?三郎君這可不地道了。”

見舒忙道:“我豈敢。”

他想慢慢與問真講條件,然而問真開口直擊終點,倒叫他無話可說了,只得道:“見舒願為長姊效力。”

“我拭目以待。”問真雙目盈盈含笑,溫和端方,矜雅從容,滿身大家氣度。

哪像是方才滿口怪話,不肯正經一句,只等着見舒自己站出來攬活的模樣?

見舒無奈嘆息,問真這時反而口吻輕松平常,似是随口一言,“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将你當弟弟看;但你若将官場上那一套拿進來,跟我耍心眼,我也只能與你動腦子了,三郎,不要叫姊姊失望。”

見舒一頓,明白了問真的意思。

他原本将賬目交給問真,未嘗沒有待價而沽,想要問真先開口他再提條件,也有看一看問真的反應的意思。

然而他與問真,原本在這些堂姊弟裏是最親密的——甚至見素,剛剛回京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對他與問真的親近滿懷嫉妒。

他若将問真當做可以試探、算計、彼此稱量輕重的合作對象,那問真也要如此對待他了。

這一次他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是我錯了。”

入朝數年,他還為自己的潔身自好、不落淤泥自足,不想不知不覺間,他其實已變為年少時所不喜的處處算計之人。

若非今日被大姊姊點出,他竟還渾然不覺。

“謀算用對地方就是好東西。”問真安撫他,“你若是一點心計也無,哪怕你來毛遂自薦,我也不敢用你的。”

見舒難掩慚色,問真飲罷了茶,起身拍拍他的肩,“你能清楚過來,就已經很好了。一入官場,沒有人能天真純淨地走出來,你先想到将賬目送到我手裏,不也是信任姊姊嗎?我自然也比信旁人信你,別鑽了牛角尖。”

見舒站起身,整頓衣襟,然後肅容深深俯首,“此後唯伏長姊號令。”

問真又拍他一下,“行了,出去一趟,不僅心眼多了,禮數也多了,幼時你若有這般客氣,我還少打你兩頓。——我這新得了一些參,是南方的商隊帶來的,說是海外之物,藥性與咱們常用的有所不同,滋補養身而藥性不烈,你帶回去給李先生瞧瞧,看二叔是否合用。”

見舒微有動容,又很快壓下,輕聲道:“我早知道當日您與我過招就是有心揍我。”

問真挑眉輕笑,“你知道就好。我得出去了,不然你大伯母要找來罵人了,你自己在這躲清靜吧。”

她鬓邊的青鸾口中銜着的是一條綴着瑪瑙滴珠的流蘇,紅豔豔的瑪瑙顫巍巍墜在問真臉邊,襯得她愈發容光煥發,窗外一縷陽光射入,蒙在問真臉上,仿佛雙目生光一般。

見舒再次深深拜下,這一次寂靜無言,感激與慶幸都存在這一拜中。

問真光彩照人地出去,在廊下頓住腳,仰頭望着明晃晃的日頭,嘴角露出一點笑。

傻小子,只有你會耍心眼?

大姊姊的心眼比你多着呢!

既回憶了姊弟感情,又收獲了愧疚與感激的問真帶着凝露慢悠悠地往回走,姿态高華雍容萬方,沿路所見诰命親友皆含笑招呼、從容應對。

瑞候夫人駐足與她見禮,又寒暄兩句,等問真離去,才帶着弟婦要往後走,她的弟婦低聲道:“我原以為,這延春真人只怕是從此守靜養真,枯手一生了。不想人家裏真有本事,生生将她接了回來,還換來縣主封號,咱們竟還得對她行禮。”

瑞候夫人回首淡淡看她一眼,“原本你見了她還得跪呢,現在不用跪了,還不知足?”

謝家仲婦自知失言,讪讪道:“是我嘴快了。”

另一位弟婦更是悶頭不敢出聲。

瑞候夫人這才擡步繼續走,帶着近身仆婦徑自入了一側廳中,二人連忙跟随。

正堂前,問真走到大夫人身邊,輕聲問:“怎麽樣?”

大夫人眼光發亮,握緊問真的手,“成了!”

問真一驚,沒想到如此順利,但再一想,如此年輕的小娘子、郎君,相看也只是看容貌行舉而已,宣娘和見明,生得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又均是大家教養,一舉一動堪可入畫。

如此一眼看中對方,也不算什麽難得罕見之事。

大夫人喜得要命,又因為宣娘婚事的幾次波折,暫時不敢大張旗鼓地宣揚,只能壓着聲音與女兒分享:“見通剛才說,見明回來時臉都是紅的!可見對宣娘當真是有意。這小子也是有他的福氣,我原本給他相看着呢,他不幹了,偏要先考功名立身,趕上宣娘這邊幾度相看不順,你舅母想到了見明,結果他們竟還一眼就看中對方了!”

她興奮極了,問真低聲問:“宣娘也看中了?”

大夫人喜滋滋道:“你舅母從後頭回來都笑開花了,不是宣娘點頭,她能這樣開心?”

問真松了口氣,由衷希望這門婚事能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

宣娘這一年,最開始是被人可憐,後來又是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抱着希望回到外祖母家也未曾被善待,實在是經受太多了。

但一邊盼着一切順利,想到宣娘很長時間對婚事都不算熱衷,今日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點頭,問真還是不免有些憂慮。

這一切都很符合世俗規範,也是長輩們在禮法下盡量給出的照顧,比起許多盲婚啞嫁的郎君娘子們好上許多。

長輩們也定能将事情操辦得盡善盡美,替宣娘狠狠揚眉吐氣,但不知為何,她還是莫名地擔心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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