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問真想要的,就會去争取,絕……
第60章 第60章 問真想要的,就會去争取,絕……
京城的十月天氣雖冷, 還沒到最寒冷的時候,看着在陽光下勉強睡下,卻還不自覺皺着眉的問星, 問真有些憂心忡忡。
秋露悄無聲息地候在一旁,等問真起身往出走,她眼神示意婢女近些服侍, 才跟着問真出去。
問真動作輕柔地從問星手中抽出松松攥着的衣袖,她的每一件上襦、衫子只要稍微有點寬袖, 必都被問星和明瑞明苓三人攥得皺巴巴的,她對此已經從一開始的眉心微蹙到現在毫無波瀾。
養小孩子嘛, 總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些麻煩, 不過他們三個也實在甜蜜, 秋冬的季節貼在身上, 便如熱烘烘的甜糕, 叫人心都化了。
問星平時磕碰一下手指頭都要小心翼翼地捧着, 到問真跟前來哭天喊地, 真正難受起來反而一點都不抱怨了, 不舒服就悶悶地窩在房裏,問真不來看她, 她只怕要将自己養成見不得光的小蘑菇了。
秋露也是滿心憂慮, 但在問真面前不願展露出來, 令問真更焦心。
她随問真來到東邊起居室, 在窗邊的玫瑰紅圈椅上搭好柔軟溫暖的灰鼠椅袱,才請問真坐下, 又用小爐子烹茶來。
問真這段日子常盤桓在此,她慣用的茶具這邊也有一套,秋露動作細致輕巧地将瑩白如玉的盞子燙得溫溫的, 才将滾茶斟入其中。
問真輕聲詢問:“問星近來晚上能睡足三個時辰嗎?”
秋露微微搖頭,問真便明白了,秋露觑着她的神情,小心地勸解,“其實季娘子的藥和針灸,十七娘子用着是很有效的。只是這段時日天氣愈冷,夜裏房中的炭盆少了便不足用,冷得小娘子咳嗽,炭盆多了,雖然暖和,煙氣也沖得小娘子咳嗽。總是咳嗽,如何能睡得着呢?”
她有更多的憂慮不願表達出來,譬如十七娘子這麽大的孩子,夜裏總是休息不好,對身體會有多大的負擔?還有,因為這段日子咳嗽不斷,十七娘子也胃口缺缺,更偏好清淡口味,偏偏入了冬府內飲食多魚肉少菜蔬。
這個冬日實在太難熬了,但她只能寬慰問真:“等天氣暖和些就好了,前陣子十七娘子不是恢複得很不錯嗎?”
“等不了那麽久了。”問真拿定主意,囑咐她:“你将問星的東西盡快打點好,咱們後日便出城到雲溪山住去。若是問星願意,這個冬日都讓她住在那邊。”
秋露先是一喜,在雲溪山過冬,對問星而言肯定比在京中好受許多,但想到問星對問真的依賴,她又有些無奈。
問真按了按眉心,只能将更多希望寄托于季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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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星的身體總是這樣,京城的冬日對她來說過于難熬了。
秋露不願在問真面前露出過多憂色,使她也擔憂,便只輕笑着道:“前陣子聽您說去城外泡湯泉,十七娘子歡喜得很呢,一直想着盼着,總算可以去成了。咱們小郎君小娘子也是,成日念叨着。”
問真緊鎖的眉心微松,露出一點笑,“他們會玩得開心的,在山裏原比在京中有趣。”
他們可以在山中踏雪折松,雪裏的松鼠眼睛圓而亮,黑黝黝的像兩顆小寶石,山中高高的樹木零星有些冬日枝頭也會挂着鮮紅的果子,天更冷些的時候,紅豔豔的果子被晶瑩的冰裹住,那是獨屬于山林的野趣。
問星的身體沉甸甸地壓在問真的心頭,她把問星圈進了自己的地盤,作為大家長,她應該照顧和保護好問星。
季芷回來的時候還沒到午膳時間,她打聽到問真在問星房裏,帶着東西匆匆趕來,便見問真坐在窗邊,曬着太陽慢慢翻書。
她瞥了一眼,是很枯燥無趣的醫書,她幼時咬着牙背過,當時她對行醫救人并無興趣,背起這些醫書便覺得很痛苦。
季芷抿抿唇,然後露出一點輕笑,用輕松的聲音說:“娘子開始親自鑽研醫書,是想将我與白芍的飯碗都掀掉不成?”
她一邊将袖中的荷包取出,一邊道:“十七娘子的身體,您只管放心,我敢對您打包票,會慢慢好起來的,我們家祖傳的藥方也不是浪得虛名,而且——這有一份好東西,對十七娘的身體或許很合用。”
問真知道她并非無的放矢之人,将東西接來,乍一看并不是很清楚,幸而一旁的字跡說明十分清晰,她仔細地瞧過後,眼睛一亮,立刻吩咐含霜:“找一些精幹老練的梓人來。”
“這是從哪得來的?”問真驚喜地道:“倘若真能做出來,定比暖爐炭盆好用上十倍!”
季芷道:“家弟拙作,令娘子見笑了。”
問真恍然,“阿蘅總有良多巧思。如果此物真堪得用,便解決了我的一處心腹大患,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他。”
季芷輕笑:“分內之事,何堪稱謝?”
問真笑了笑,“那也當得重酬。”
季芷道:“從江州搬來京城,氣候寒冷不少,他琢磨着圖紙也是常事,娘子無需過于挂心。只是一點,他近來總是怕娘子您将上次所說之事抛諸腦後,娘子無論還有意無意,給那小子一句準話吧。”
問真道:“我确實太忙了,況且在京中,來往諸事也不方便,我本都打算好了,後日咱們去京郊小住,叫阿蘅也同去。”
她頭一次經歷這種事,實在無甚經驗,季芷一說,她才反應過來,她心裏将一切事情安排明白了,卻忘了告訴季蘅。
季蘅年紀輕些,剛剛聞她有意,又乍然被冷待,不安也是有的。
不過,他們現在到底算什麽關系呢?
問真支着側臉想,感情并未互通,但她表達了對季蘅的好感,季蘅好像也是願意的,他們明面上的身份又是情人……
那好像就算在一起了呀。
一直以來為人正直,沒有幹過養外室這種事,也沒和人談過感情的問真一時有些迷茫。
含霜淡定的詢問聲打斷了她難得的迷茫:“季郎君從未去過雲溪山,有些東西物什只怕也不會預備,我親自替季郎君備齊一份?”
問真思緒回到身邊,決定用老方法——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簡單來講,叫随機應變。
她點點頭,含霜t又問:“那季郎君的屋室安排在哪裏?”
問真打算陪着問星和明瑞明苓在園子裏住,不住道觀。
園子裏她常住的是一棟被竹林環繞的小樓,院內自有湯泉,登樓可望山水。
那一小片竹林相當于一個被圈起來的大院子,小樓是院落的中心,周遭還環繞着群房、軒榭,與兩個相對獨立的小圍院,雖然小巧,但獨門獨戶,屋舍整齊,屬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明瑞明苓曾經合住了東邊的小院,另一處西小院一直空置着。
問真想了想,卻道:“竹林邊上的望梅軒空着吧?”
含霜會意,含笑應下,“我立刻去信,叫曲眉收拾房屋。”
自從問真決定到雲溪山小住,曲眉便立刻動身過去收拾,含霜從前只隐隐猜到問真或許會帶着季家郎君,但既然沒到吩咐,她便絕不會自作主張。
季芷對雲溪山園子的屋室并不熟悉,聽問真安排這些也沒什麽想法,便一聲沒吭。
問真注意到她,叮囑道:“共有兩處暖塢,你和問星同住,明瑞和明苓同住一處,到時候你跟着秋露一起走便是了。院子裏有引進去的泉眼,你可以與問星同用,本來也是想你能一起修養身體的,無需過于拘束。”
季芷目光注視着她,微微點頭。
“娘子。”她忽然開口喚。
問真揚眉看她,季芷慢慢露出一點笑,“遇到您,我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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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堂開始緊鑼密鼓地做出行準備,含霜也親自到蘭苑去,對季蘅傳遞了去雲溪山的消息。
這種出門傳話的事情一般是凝露去做,然而這回卻是含霜親自去做。
含霜對人從來是笑吟吟溫和沉靜的模樣,但季蘅覺得她莫名有種教導主任的嚴肅,對她有些怯,且她在問真身邊明顯身份很不一樣,見是她來,有些拘謹地招待。
含霜便更為恭敬地見禮,将同去雲溪山的消息說了,季蘅果然十分驚喜,已恨不得飛回家去快快打包行李。
含霜又溫和地笑道:“您也不必準備太多東西,只要帶些日常所需即刻,其餘東西園中自會有所配備。”
季蘅認真記下,含霜仔細觀察他半日,臨去前含笑道:“娘子這段時日是忙了些,實在分身乏術,幸而如今也忙完了。郎君若是有什麽想說的話,可以叫奴婢代為傳達,或者有些書信筆墨,奴婢也可以代您帶給娘子。”
季蘅遲疑一下,還是拒絕了。
含霜微笑道:“那奴婢告退。”
季蘅忙道:“您實在不必如此客氣。”
“理當如此。”含霜道。
問星睡醒過來,便看到了那幾張圖紙,當時先愣了一下,然後頓時忍不住歡呼。
問真一揚眉,“我們星娘倒是好眼光,一眼就看出好東西了。”
問星抿嘴兒一笑,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看字跡說明,但她也不在意,過去磨蹭着問真,“阿姊阿姊,咱們請的梓人會造這些熱炕嗎?”
“圖紙還算清楚,試驗兩回應該就能做出來。”問真拍拍她,“我叫人先去雲溪山做,做得好,立刻就能用上,然後便請人依法将家中各處都改造起來,天寒,不僅你難受,祖母和你大伯母身子更不好受。”
問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美得抱緊那兩份圖紙不撒手,見她如此開心,問真的心情也松快了些,對季芷道:“阿蘅可是這回的功臣。”
季芷微微一笑,也有些為季蘅驕傲。
次日宣雉府上滿月宴,問真見到了她家的小觀音娘,也是肉鼓鼓、圓滾滾的樣子,肌膚白裏透紅,一雙黑黝黝、眼尾微微上挑的鳳眼,生得和她阿娘極像。
問真終于明白宣娘她們總是惦記捏明苓的小臉是怎麽想的,她抱着小小的觀音娘在懷裏,也忍不住輕輕貼貼她的臉頰,“好寶貝。”
她将一只玲珑可愛的青鸾銜如意金鎖挂在觀音娘身上,圓滾滾的紅珊瑚珠殷紅濃豔,嵌在黃澄澄的金子上,格外鮮亮好看。
宣雉剛出月子,也不嫌頭發重,挽着繁複的高髻,帶着時興的一年景金發冠,沉甸甸的能把人都壓垮了,她修長白皙的脖頸分毫不懼,看得問真都覺着脖子疼。
她耳邊正綴着紅豔豔的珊瑚珠,見狀便笑,“可見是心有靈犀,我差事做得不錯吧?永安縣主打算怎樣賞我?”
問真懷裏還抱着觀音娘,頭都沒擡,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錦囊扔了過去,宣雉也不惱,笑吟吟打開一看,只見是一串牛血紅珊瑚珠,綴着赤金蓮花,問真抛過來的态度随意,叫識貨的人看到了,只怕要吐血。
她和問真從小玩在一起,當然也不是什麽老老實實敬奉珍寶的老實人,她白皙的指頭将珊瑚串提起,對着陽光細看,微微一晃,流光宛轉,煞是好看。
她美滋滋地戴到手腕上,支着側臉叫珠子微微滑落,卡在稍顯豐腴的胳膊上,眼中含笑看向問真,“怎樣,好看嗎?”
問真輕輕點頭。
宣雉便喜歡得一直戴在腕上,還細細地摩挲,“多謝永安縣主賞了?看來我差事做得還真不錯。”
“是送給新做娘的宣雉娘的。”問真輕聲道:“小觀音有了,你若沒有,豈不又要酸我?”
宣雉嗔她也嗔得眉目含情,“我哪裏是那種人?”
到底很高興,還伸手到觀音娘跟前晃着顯擺,“瞧瞧,你問真姨母送我的,比你的漂亮多了!”
問真含笑摟着觀音娘,“日後姨母給你尋更多的好東西。”
小觀音娘可不懂這些,她攥着小拳頭自己玩着,或許因為問真和宣雉用香習慣相似的緣故,在問真懷裏她也不顯得生疏懼怕,很乖巧依賴的模樣,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地轉。
“名字可取好了?”問真越看越喜歡,幹脆一直抱着她,一邊與宣雉說話。
宣雉笑着拉過她的一只手,在她手心寫字。
“皞?”
“取其潔白明亮之意。”宣雉注視着女兒,眉目溫和得簡直不像她,她從小就是熱烈如火的性子,喜歡什麽都要轟轟烈烈,唯有待這一點新生的骨血,是當做瓷娃娃一般捧着,恨不得用最柔軟厚實的皮毛包裹起來,好保護她不受一點傷。
取乳名為觀音,望她得神佛護持,平順康健;大名則求品性高潔,明亮照人。
這兩個名字,都寫滿了對女兒的愛意。
正說話間,外間簾栊輕響,婢女問安的聲音傳進來,一個身量修長,面容清俊的年輕男人在屏風旁住腳,先含笑見禮,“見過永安縣主。”
宣雉的夫婿桓應,他們也算自幼認識,只是桓家早些年家勢衰微,他與問真等人便也不算很熟悉。
但桓應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從國子監畢業順利入朝,如今已經做到正四品上——沒錯,比在朝中辛苦耕耘十幾年的徐紀官位還高。
問真對他的态度就是平常和善,本來也沒多熟悉,因宣雉的關系,才更加客氣一些。
桓應對她也是如此,二人見過禮,他就在門口對宣雉道:“外面雜劇班子的人齊了,信國公府的馬車也到了。”
宣雉笑眯眯點點頭,沖他一晃手,“阿真送我的,她說我和觀音娘都要有份。”
桓應看着她,眉目一軟,輕輕點頭,“極美。”又對問真笑吟吟一拱手,“多謝縣主。”
“我送宣雉的,你謝什麽?”問真一揚眉,宣雉笑嘻嘻過來挽她的手臂,倆人坐在一起,親密得像一個人似的。
桓應有些無奈,“是應失言了。請二位縣主移駕,到堂中觀戲吧?”
觀音娘似乎聽到了父親的聲音,輕輕哼哼兩聲,桓應動作一變,但因她在問真懷裏,又不好上前接過。
還是問真擡手将觀音娘交給乳母,桓應才忙不疊地将女兒接到懷裏,眉目都舒展開了,似乎生怕有一點嚴肅的表情吓到觀音似的,微微晃她輕哄。
問真看看那邊,再打量宣雉一眼,見她笑眼望着這父女倆,神情放松而溫和,令問真的心也平緩安穩起來。
今歲她離京前與宣雉見的兩面,總覺着宣雉的情緒似乎不大對,但細細打聽,桓家中并無異樣,桓應在外也一切如常,而且宣雉也不是會忍受委屈的人。
或者說,周家這群生下來有皇糧吃的公主、縣主娘子們,成婚後大多是不知“委屈”為何物的人,最擅長的就是生了氣将大巴掌甩到人臉上。
宗室裏有大長公主和寧國公主這兩位護短的長輩坐鎮,下面這些侄女、侄孫女甚至重孫女們只要自己有氣性,更不會受委屈了。
宣雉是問真少有的,如今還t在身邊的少年友人,她真心希望宣雉能一輩子明豔歡喜,無憂如少時。
宣雉終于注意到她的目光,臉騰地紅起來,嘴上還不饒人,戳她道:“竟看我的熱鬧,總有一日我也要看看你的!”
問真揚揚眉,桓應倒是沒有臉紅,但忍不住向一旁讓了讓,等宣雉和問真走出來他才将觀音娘交給乳母,仔細地交代兩句,然後跟上宣雉的步伐。
今日雖然是滿月宴,但第一日宣雉并未請多少人,只請了問真和宣娘。
她一邊在席上坐下,一邊親自挽袖篩酒,“今天就咱們三個熱鬧熱鬧,人請多了我也煩得很。你們兩個今日先叫我高興高興,明兒我才能應付她們。”
她這麽做當然不合常理,但周家這位宣雉縣主就不是在意常理的人。
問真也不在乎那些,見除了她們三個,還有空着的三席,沉默一下,替其中兩席把酒水斟上。
宣雉看了一會,收回目光,好像那幾桌不是她安排布置的一般,笑盈盈地沖走進來的宣娘招手,“快進來,就等你了。”
宣娘訂婚之後看起來與從前并無差別,冬日天寒,她着銀紅鬥篷,內裏是一身銀紅搭天水碧的衫裙,濃密的烏發绾着輕巧的小青鸾釵,笑吟吟走進來,“恭喜宣縣主得女大喜。”
近日天寒,她從外頭進來,臉頰凍得有些僵,但氣色還算不錯,問真将溫熱的酒遞給她,宣娘笑嘻嘻接過:“我出來前,娘還想叮囑我少吃酒,又想到是和大姊姊你與雉姊姊一起,便改叮囑我看着您少吃酒了。”
問真白她一眼,看她狀态不錯,倒也放下心。
這一日的戲酒專是姊妹三個玩的,桓應沒怎麽出現,他在書房處理公務,将觀音娘也帶過去照顧,一日沒叫人為觀音的事來找宣雉,到飯點才出來蹭一席。
不過宣娘畢竟未嫁,天色擦黑,趙大夫人便命人套車來接她,帶着信國公府的護衛們,問真和宣雉送她出門上了車,秦風也在外候命。
問真道:“我再與宣縣主吃會茶,醒醒酒再走。”
秦風叉手應命,退至一邊。
回到屋裏,宣雉故意啧啧兩聲,問真疑惑地看她,宣雉就笑:“我最佩服你的,就是你能把身邊的人都擺弄聽話了。這秦風原本是姑婆給你的吧?如今跟着你,就真只聽你的話了。”
問真仔細一想,這幾年跟着她,替她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的事,秦風還真是沒少幹。
當年祖母把人指給她的時候,誇秦風什麽?說他是個老實人。
害了老實人的問真忏悔一會,倒也沒大愧疚,與宣雉又待了一會,等到天色極晚了,她才對宣雉道:“我得走了。”
宣雉輕哼一聲,“知道你為了明日不能來,在這哄我呢。快去快去吧。”
到底送着問真出了門,在門口道:“等過幾日,我到你那邊玩去。”
問真含笑:“真定掃榻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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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真定好了出行的日子,明德堂內的箱籠行李便快速整理起來,如今已經大點得差不多,問真回到家中,見滿屋箱籠整齊,不禁對含霜道:“辛苦你了。”
含霜溫婉一笑,并不居功,“人多,一兩日就做完的活,我也不過動動嘴而已。十七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處我也都看過了,東西都已齊整。季家那邊也傳過話了,明日一早,秦風派馬車過去接季郎君。”
問真點點頭,對她的安排沒有異議,含霜想了想,又輕聲問:“可要給季郎君安排個服侍的人?小院裏總要有個人灑掃庭院、操持炭火,我想着,莊子上有不少勤快嘴嚴的婆子,選一個到園子裏照顧些時日倒也不難。”
“你安排便是。”問真仍然點頭,含霜便笑了。
夜裏燭火熹微,冬日夜裏燃炭愈多,含霜便不放心問真獨睡,開始在外間的榻上上夜,明德堂正屋內外屋室重重,她住着也很便宜。
但問真晚上就得老老實實躺着,不能下地開窗戶賞雪望月了。
她倚着玉枕,望着燭火,一邊想問星的病,一邊想新得的木炕和地暖圖紙。
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季蘅。
半月前的萬壽山上,她确信自己那一刻是真的喜歡季蘅,喜歡少年人在馬上飛揚的神情,緊張與如釋重負一同在年輕俊朗的面孔上綻開,一枝如紫色煙霧一般的霜滿天被他持在手中,初冬的天氣,人也如那朵霜滿天一般。
不過一時心動,她并不确保能不能長久。
如果沒有雜事,她一路勢如破竹,立刻就與季蘅日日在一處,或許想法會漸漸淡了。
但這段日子分隔開,這會一想起季蘅,她仔細問問自己的心,對那日馬上如霜滿天一般驚豔,擡首望來時雙目黑如點漆的少年郎君,她還是有所心動的。
既然心動,就不必遲疑。
她這邊并無需要顧忌的因素,唯一需要考慮的,只是季蘅的年歲畢竟小了些,怕他幼稚想不開,平添麻煩。
但對問真而言,想要的東西就去争取,想做的事情就去做,這是最簡單的行事準則。
如今諸事有利,如果只怕一點麻煩,她就要強行壓制自己的喜惡,那還有什麽意思?
問真敲敲玉枕,壓下滿腦子詩賦,卷着柔軟的絲綿被睡去。
次日一早,她往東院別過祖母與母親,徐虎昶和徐缜仍忙公務不在家,七夫人在院裏安胎,天氣冷了,大長公主也不叫她早晚過來請安了。
小妹們倒是休沐,見她要走,滿心舍不得,對泡湯泉也有些惦記,只是礙于課業,不能跟去。
問真算了算日子,下月初她們便有三日休息,便對問圓道:“你想去泡湯泉嗎?”
問圓遲疑一下,她自然是想的,但家裏還有個金桃,天氣太冷,又不能帶去。
問真看出她的顧慮,道:“你若是想,下個月初她們休沐,便帶着她們三個過去,舍不得家裏,你待一日回來也罷;你若不想,我就打發人回來接她們。也不必急着拿定主意,想好了叫人去告訴我一聲便罷。”
問圓笑着點點頭,大長公主覺着問真這樣安排挺好,還勸問圓:“家裏有的是乳母保母,你離開一兩日也不耽誤什麽,雖做了娘,難道就日日被拴在孩子身上了?去玩玩也罷,又沒有婆家人能挑你的理。”
問圓抿嘴一笑,大長公主又拉着問真的手,絮絮叮囑許多,大夫人也不大舍得,但這一回送問真去雲溪山,和從前的心情又有所不同了。
從前是沉甸甸的,總抱着一種女兒去了就好像再不會回來的心情;如今就如送女兒出門游玩一般,知道問真無論去多少時日,總會回來的。
她叫來含霜凝露細細地叮囑兩句,信春被問真留在家中,既看守屋室,過陣子也配合打木炕、挖地暖的差事,這些都是動土的大活,沒有一個可靠的人在家,問真不放心。
大夫人也知道了此事,溫聲道:“真娘你只管放心吧。你那邊果真做成了,梓人回來,我便叫人先将上院正房修整好,保準你祖母此冬不受寒風侵襲。”
“母親那裏也是。”問真細細叮囑,“母親素有寒疾,要将自己的身體也放在心上。”
大夫人心裏一暖,眉目間的笑意壓都壓不住,輕輕點頭。
明瑞明苓和問星就沒有太多離愁別緒,三人湊在一起叽叽咕咕,大多是明瑞明苓給問星講山上的事,還帶着一點炫耀地對問星介紹問真從前養的獵豹和猞猁。
問星看向問真時滿目震驚,沒想到一向外表溫和的姊姊竟然還有如此兇猛的一面。
那日射箭已經足夠她震驚到了,如今再聽聞問真竟然還養猛獸,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這也太酷了吧!
當然,後來她才知道,馴養獵豹、猞猁備為助狩獵之用,是當下武門常做之事,她姊姊的行為,只能說是非常符合勳貴後人行事作風而已。
車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秦風安排去季家的馬車無聲跟上,到雲溪山的時候還天光大亮,馬車行到園門前,曲眉帶着人候在門口,見馬車停住,便溫順地垂首問安:“娘子。”
“怪冷的天,快上來。”問真喊她,馬車簾子微微一打,曲眉本來還想推拒,見簾子打起,怕自己一說話耽誤時間,車裏吹進更多的風,連忙也上了車。
凝露從後頭的一輛車上跳下來,安排其他管事仆婦們,各領了差事去忙,并傳問真的安排,明日辰時之後再到竹樓回話,莊子上的人也是一樣。
衆人領命,目送着馬車離去,半晌才有人說話:“娘子還是這麽t體恤下人。”
曲眉上了車,瞧着有些局促,小心地坐着,問真道:“你總是這樣怕我?”
“奴婢、我不怕娘子。”曲眉連忙道:“只是身上有寒氣,怕沖撞了娘子。”
“那你更該離火盆近些。”問真搖搖頭,含霜想了想,問曲眉:“望梅軒收拾出來了?”
曲眉神情有一瞬的複雜,但還是道:“收拾好了,也按姊姊的話,選去一個嘴嚴的婆子伺候。她今年四十二歲,守寡多年,為人很老實,女兒跟在我身邊做事,一家都可靠。”
問真聽罷,還是為曲眉的周全表示肯定,曲眉就露出一點笑,略帶羞澀,如春日枝頭剛剛探出的小杏花,面對春風也嬌羞。
問真命人先送幾個孩子去暖塢安置,她的竹樓在園子正中偏東,那一片地方都是她的,被竹林圈了起來。
與竹林相對的是一小片梅林,其中有一棵老梅,足有百年,根系粗壯高大,開起花來滿目紅豔,與蒼翠的竹林在冬雪中映成二景。
所以這一小處軒館名為望梅軒。
季蘅剛被放下時,只感慨這邊的竹子生得真好,見馬車繼續往裏走,忍不住問:“娘子住在何方?”
葛婆子看看他,給他簡單指了位置,說明距離,季蘅便吃了一驚,自己腦補一會,稍微有點臉紅。
他本來以為會被安排在外院居住,沒想到他住的地方竟然離娘子這樣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