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問星破大防
第91章 第91章 問星破大防
牛痘之事落定, 問真率領小妹與侄子侄女,浩浩蕩蕩地一排車隊回到家中。
嶄新出爐的奉安縣主已經歷過熱情的外祖家下人的洗禮,從城外一路乘馬車回來又被晃得昏昏欲睡, 這會蔫頭耷腦地跟在長姊身後,大長公主瞧見了,便忍不住笑。
她招手喚問星近前來, 笑問道:“怎麽,我們奉安縣主功課沒做好, 被姊姊罵了?”
問星乖乖向大長公主叉手為禮,“回祖母話, 是乘車時間太長了, 有些困倦疲憊。”
大長公主一想, 她今日城裏城外來回, 是折騰得不像樣子, 也有些心疼, 叮囑, “且快回去歇着吧, 前時領了旨,我說你在京中等着就好, 你偏要再出城找你阿姊去。”
問星抿嘴兒一笑, “我想先叫阿姊知道嘛!”
大長公主無奈搖搖頭, 也樂得見她們姊妹和氣, 揮手叫人帶問星歇着去,又叮囑問真:“你也快回去歇着, 那麽長的路程,坐車把骨頭架子都颠散了。明瑞明苓放在我這邊住兩日,你爹娘那住兩日, 你就不要惦記了。”
她屋裏分明備了問真近來偏愛的茶水,和一向喜歡的點心,這會見到問真,卻只想叫問真快些回去歇着。
問真抿抿唇,注視着大長公主已經花白的鬓角,忽然貼着在她身上蹭了蹭。
“诶呀——”大長公主既驚又喜,笑着攬住她,“我們真娘幾時也學會撒嬌了。”
問真微舒一口氣,“有您在真好。”
大長公主目光微變,動作還很溫柔,輕理她的鬓發,“這段時日累了吧?回家好生歇着,過幾日你舅母壽誕,和你娘回去玩一日?”
問真輕輕點頭,大長公主目光在含霜、凝露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皺着眉收回,無聲地嘆息。
老了,老了啊。
回到家中後,一切都快速步入正軌,牛痘之事被朝廷接手,推行速度很快,徐家的孩子們先種了痘,到八月裏,天氣轉涼時,明瑞明苓已經恢複好,又是小牛犢一樣生龍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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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前先是大長公主的壽辰,今歲因有問滿議婚這樁大事,辦得格外盛大,小小的二十四娘也被帶出來亮相,圓滾滾、粉嘟嘟一團。
與不大她幾個月的金桃被放在一起,兩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卻差出一輩人,金桃被問滿摟着教喊“阿姑”,“咕咕”地叫了兩聲,叫得一衆夫人笑聲不斷。
七夫人被人不住地誇贊有福,笑得紅光滿面,問滿穿着碧色衫子,系着月白绫裙,發間兩支溫潤的銀蓮花珍珠釵,渾身最嬌豔的便是鬓邊一朵霞紫色重瓣菊花,立在母親身邊,聘聘婷婷,人也如枝頭盛開的菊花一般清豔溫雅。
大長公主注視着她的目光溫柔慈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位六娘子在徐家也極受重視,今日又一直留在大長公主跟前,徐家的意思也分外明顯。
問真同樣陪在大長公主跟前,比之溫吞內斂的問滿,又是另一種氣度,與三四家宗親诰命說笑談話,兼招待客人,說笑間言語滴水不漏。
今日宴會她并非主角,打扮只能說規矩合宜,但于脂粉繁華叢中,也并不泯于衆人,溫和可親中透着一點不容忽視的強硬,面對各種試探口風分毫不落下風。
這是牛痘事出之後徐家舉辦的第一場宴會,也是風口浪尖上的一場宴會,來者自然不可能都是善客。
只是這樣的場面,明槍當然是打不出來的,最多的絆子,也只是言語裏挖點圈套,或許指望徐家那個人錯口說一兩句不合宜的話。
今日錦繡叢中,喜笑吟吟,大家聽了一笑,到不知哪日,便成了徐家或者不敬、或者犯上的佐證。
立在朝堂中,身居高位時,身邊看似都是善人,陷阱與暗箭,往往也在此刻湧來。
徐缜穩坐尚書令之位近十年,便是擋住了不知多少人進步之路;他堅決支持今上肅清朝堂、清算土地的政策,更惹來不知多少暗恨和針對。
世間萬事,一與權財搭上關系,親者相殺,友人反目,頃刻之間而已。
牛痘問世,問星封縣主,既為徐家增添了功勳,也惹來許多目光。
如今這滿堂花團錦簇中,便不知有多少陰風暗箭。
問真輕描淡寫,四兩撥千斤,說出來的都是客氣周到話,在場的賓客自然也都只能做和氣體面人,面上都是盈盈的笑,看不出哪個是真和氣,哪個心懷算計。
問星敏銳的嗅覺察覺出一點不對,堅決不肯多說一句話,只一直坐在問真身邊,小擺件似的,笑盈盈像一尊花瓶。
大長公主穩坐上首,笑着招呼問滿到身邊去,與自己的幾位老姊妹說話,大夫人不在此處,七夫人被人圍着,愈見得紅光滿面,問真适時開口,“圓娘哪裏去了?二十四娘和金桃仿佛累了,叔母忙着,叫圓娘來瞧瞧?”
這兩位小娘子如今可是七夫人的心尖尖,她一聽到,連忙看去,那邊秋媽媽巧妙地擠了進來,“四娘子在大夫人那邊幫忙呢,一時半會只怕脫不開身,娘子,咱們兩位小娘子都累了,可怎麽辦。”
七夫人既舍不得場上的和氣熱鬧,也心疼兩個孩子,一邊告罪,一邊過去照顧二十四娘和金桃。
大長公主笑吟吟地,有問真在,她并不怕今日有人說出不合宜的話,便只與老姊妹們說話,兼顯擺自己一水出色的孫女們。
宴會擺在西邊園子裏,每堂設看桌兩臺、“長青含壽”“富貴滿堂”瓶花九對,大長公主先在上首,受自家晚輩拜壽,然後才列戲酒。
問真坐席只在大夫人之下,筵席正開,忽見秦媽媽隐有急色地走進來,湊到大夫t人身邊耳語,問真目光輕轉看向大夫人,大夫人面色不改,擺擺手叫秦夫人退下,安撫地看了問真一眼,示意無事。
鑼鼓輕響,開唱頭一支《不老松》,問真笑着端酒起身向大長公主祝壽,諸妹随行,而後見通兄弟也獻上祝壽詩來,一片喜氣盈盈中,為大長公主歡慶生辰。
席間一位夫人道:“這幾次宴會,不都是請韓家班子來演歌舞,今日這伶人倒未曾見過。”
瑞候夫人正凝神聽曲,聞言輕看她與她身邊之人一眼,道:“唱得倒是不錯。”
趙大夫人笑道:“正是呢,我聽着極有韻調,倒比韓家班子那幾個好些。”
那位夫人還要說話,上首大長公主撫掌而笑,贊:“唱得确實不錯,錦瑟——”
錦瑟應諾,不多時便有十餘婢女上前賞錢,其餘夫人們紛紛添上彩頭,戲酒熱熱鬧鬧地鋪開。
一日的壽宴還算平穩地過去,次日還有戲酒,大夫人不敢放下心,安排問真送走賓客、述聖與宣娘一起率人收整殘筵,自己奉大長公主回了東院,徐缜從前院送客歸來,東正院院門緊閉。
問真送走客人,轉身回內院,含霜來回:“阿郎、夫人都在東正院。”
問真點點頭,腳步不停地過去。
正院內,大夫人剛吃了一碗茶定下心,面上猶含着驚慌怒色,聽人回禀問真來了,忙道:“累了一日了,怎不回去歇着?”
問真正邁步進來,“我怕娘這邊有事支應不來,過來瞧瞧。”
徐缜拍了拍大夫人,叫秦媽媽:“給你們大娘子斟茶來。”
“是今日歌樂,可是出了什麽問題?”唱曲的人是臨時頂上來的,而且若問真記得不錯,第一支本該是一套舞樂。
大夫人冷笑一聲,“不知是哪家,兜了好大的圈子,想要送給咱們家一套黃獅子舞。”
問真眉目一沉。
黃獅子舞歷來系帝王專屬,只有太常寺下樂署能夠在聖人親臨的儀典中排練操演,不過皇帝寬和,約束不嚴時,宗親中也偶有私下欣賞的。
這種事情,聖人不抓無妨,一旦要抓,就是明晃晃觸手即得的把柄,有逾矩乃至藐視聖威之罪。
她回想着今日宴席上開口的幾個人,凝眉沉思,“……魏家?”
最開始點出樂工變化的那位夫人姓魏,武國公一系,不過乃是旁支,嫁的夫婿早年中進士後受武國公府扶持,她也一直與本家頗為親厚,今日在席上,便坐在武國公世子夫人的身側。
大夫人閉眼點頭,“八九不離十。”
顯然,她已經掏開了樂工的嘴。
這是一計重拳,倘若真打在徐家身上,哪怕如今聖人對徐家還很信任,一經發作,徐家也不得不脫一層皮。
何況聖心總是最不可信任依賴。
幸而大夫人足夠缜密,在樂工登臺前,派秦媽媽先去檢閱一次,掐斷了這場算計。
“中秋之後,趁着氣候還好,真兒你回一趟留州祖地吧。”徐缜忽然開口。
大夫人眉心微蹙,問真已然會意,思忖一會,“祖地的族人田宅,一向有見素留心,應該不會出問題。”
徐缜搖搖頭,“不可輕忽大意,見素畢竟不在留州,還是阿真你親自回去看看。既然有人要出手針對咱們家,絕不可能只在一處用力。留州路遠,也是最易操縱的破綻。明日我也會與你祖父商量,約束京中族人。”
問真應諾,“不如我立刻動身?”
徐缜笑了笑,寬撫她:“還沒那麽嚴重,不剩幾日了,在家過了節再走。人手要點齊,前回去江州,本只是為了替見通相看,還出了那麽大的波折,幸而人手齊全才平安回來。這一番去,若幕後真有人設局算計咱們家,只怕比去江州時更難。”
大夫人憂心忡忡,問真卻笑了,“回咱們家的地方,有什麽可怕的?何況還有見素呢。真有為難,也是在祖地裏,但自家宅院裏的人心,女兒扛着嫡支族長的大旗去,還擺弄不清楚?”
徐缜點點頭,大夫人也細細思量一番,才放下心。
她又嘆道:“本想着過兩年咱們回去,還能帶上明瑞明苓,見一見他們阿爹。”
徐缜道:“左右帶齊了人手,帶着他們兩個也無妨,只是阿真要麻煩些。”
可明瑞明苓從小跟着問真長大,在問真跟前其實是最聽話的。
大夫人有些放心不下,問真思忖片刻,也笑道:“帶着他們還真無妨。光天化日,我正大光明地回老家祭祖,帶着侄兒侄女見父親,難道還有人能持刀動槍地來?我越是大搖大擺,他們越有顧忌。”
與其日日小心翼翼、杯弓蛇影,不如幹脆帶足人手,真有不長眼敢動手的,直接刀槍還之。
徐缜點點頭,大夫人嘆了口氣。
“這日子,總是不得消停。武國公府如今又跳出來了。”
“他們家有意籌劃皇子妃位,恰好咱們家十七娘冒出頭來,他們豈能不多想?”徐缜又笑,眉目間三分疏冷恣肆,與問真絕似,一看便知是親父女骨肉。
“何況,我這尚書令的位子一坐這麽多年,他們或許也覺着礙眼得很。”徐缜拍拍衣角,“明日,我入宮奏明此事。聖人近日有意清查京郊田土,或許他們也為這個着急。如今人都惹到咱們家裏,我還沒有反應,豈不叫人以為咱們徐家好欺負了?”
這種事情,按理說既然沒吃虧,不聲不響地揭過便是了。
輕易鬧到禦前去,既然算計沒成,人家咬口不認,樂工的供詞也只能算構陷,往往不會有什麽結果,輕飄飄揭過而已。
既然如此,何必鬧到禦前,還使得聖人煩心,認為告狀人行為輕率,擔不住事。
今日眼見失敗,魏家夫人還淡定如常,便是看準這一點。
徐缜可不吃這套,他與今上相識多年,告狀的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而且,禦前告狀也是門藝術,怎麽将自己家襯得清白無辜,順便表現忠心,是臣子們終生的修行,徐缜在這方面早已登峰造極。
大夫人和問真都點點頭,對徐缜的決定未提出異議。
朝堂之事,徐缜拿的方向準沒錯。
問真回到明德堂,還在琢磨此事,含霜沒進屋去,只隐隐猜出一點,小心問:“可是府中有什麽要是?”
“收拾東西吧,咱們過幾日動身,往留州去一趟。”問真囑咐:“明瑞明苓同行,叫秦風點好人手,選精幹周全、細致能打的随行,明日我向祖父再借一點,不怕陣仗大,就要浩浩蕩蕩地走。”
含霜鄭重起來,立刻應是,又小心地道:“帶着小郎君和小娘子……”
“放心。”問真道:“我只是回鄉祭祖,與人何幹?帶好人手是為求周全,以防萬一,你就只當咱們出門游玩一趟。”
今日設局之人只要腦子沒被狗啃幹淨,就不可能對她和明瑞明苓動手。
不動手,大家還有一陣子體面,動了手,就是不死不休。
含霜面色仍十分凝重,很快下去安排,問真的心情倒是沒有過于沉重,有條不紊地安排出行事項,次日神情如常地參加宴席。
壽宴過後不兩日,便是中秋,宮中設宴,明瑞明苓也入宮領宴,他們是如今聖人唯二的第三代,每有宮宴,聖人必召他們進內。
此番中秋,徐府的節賞格外豐厚,是聖人聽聞明瑞明苓要随問真回鄉祭祖、探望父親,也十分贊同,特地命人去信留州刺史,對他們姑侄多加照顧。
徐缜唯有謝恩而已。
家裏,聽聞問真要帶着明瑞明苓“單獨”出行,問星的天都要塌了,嘴張得能塞進一個桃子去,“阿姊!”
問真想了想,“還有你阿芷姊姊呢。”
問星抽抽鼻子,“季蘅是不是也去?”
“休要直呼姓名。”問真不贊同地皺眉,問星老實地認錯,然後不死心地看着問真,見問真點頭,心中恨急自己是個學齡兒童。
但凡再小一歲呢!
問星的痛苦,季蘅顯然不能感同身受,他正在家歡歡喜喜地收拾行李,與季芷商量,“也不知留州秋日冷不冷,要不要帶寒衣啊?”
季芷看着他紅光滿面,精神奕奕的模樣,淡淡道:“如果你想憑正氣禦寒,不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