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被欽點嫁給儲君,做板……
第104章 第 104 章 被欽點嫁給儲君,做板……
被欽點嫁給儲君, 做板上釘釘未來皇後,而且是在皇帝承諾,無論誰為儲君, 徐氏女都是儲妃的前提下,這似乎是祖墳冒青煙的無上榮光。
但這塊蜜餌真的有看起來那樣甜嗎?
如果是,問真此刻應該已經麻利地收拾包袱, 帶着問星飛奔回京叩謝君恩樂。
忽然聽到這種幾乎會影響她一生的消息,問星驚愣之後發現自己竟然還算冷靜, 沒有喪失理智驚慌失措。
她灌了口茶,也顧不上燙口, 含混地問:“這裏面是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多得是, 值得你燙自己嘴來愁?”問真皺着眉捏開她的嘴, 就着燈細看, 确定沒什麽問題才松開手, 含霜擰來濕巾子, 她擦擦手, 示意問星坐下。
“聖人如今說取你為未來儲妃, 可未來坐上儲位的那一個,能夠順利坐到皇位上嗎?哪怕他坐到了, 徐家于他算什麽?情勢未明的這十年裏, 所有聽聞風聲的皇子都會試圖拉攏徐家, 徐家倘不入局, 等他拼殺出來再支持他,他心中必有芥蒂。”
“即便一切順利, 日後你主位中宮,可天家情薄,恩義更寡, 皇後之路、外戚之路,又豈有一條坦蕩平順的?”問真慢慢道:“你看如今承恩公趙家,于他們,竟已經算是好結果了。”
至少只是死了太子外孫,而非被卷入奪嫡謀逆之争,牽連九族——這樣的先例,本朝前幾位皇帝時可不少。
見問星神情嚴肅,問真壓下一聲嘆息t。
說到底,對如今的徐家而言,從龍之功、外戚之貴都算得上是燙手山芋。
常言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徐家光耀從徐虎昶開始興複,自徐缜開始扶搖而上,如今已可謂是大雍皇族之外第一等的人家。
如此富貴,豈可求萬代延續?天下尚不能萬代以一姓相傳。
已是烈火烹油之态,再添柴加火……只怕燒了自家屋梁。
原本,按照大長公主等長輩們與問真、徐見素的默契,在徐缜致仕之後,徐家就應該收斂羽翼,重新開始厚積薄發,以圖安穩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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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真和見素在未來要做的,就是相互配合,一個在朝中穩妥為官,一個嚴格約束好家族上下,共同培養徐家的下一代。
站隊新帝,從龍之功,再續輝煌,确實是便捷劃算的買賣,可哪有能在賭局中一直贏的人呢?
當年站隊今上,是因大長公主與今上親善、徐虎昶手握重兵備受觊觎,徐家不得不站隊。
當年贏的一局,為徐家迎來十幾年風光,以徐缜的謹慎,今上在位時,這份風光應當會一直延續下去。
下一代的輸贏,難道還要繼續賭下去嗎?
風險太大了,既非困局陌路,何必總在懸崖峭壁上行走?
可惜,這世上許多事,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問真從前不會将這些事掰碎、揉細了說給晚輩聽,外界風雨他們尚能阻擋,何必揠苗助長,該叫孩子們長大、知道這些事的時候,他們只會知道。
但如今,問星也半只腳踏在局中,繼續隐瞞對她而言便非保護了。
她必須穩妥快速地成長起來,無論這門婚事成不成,是進是退,她不能再天真懵懂。
問星聽罷,沉吟半晌,“意思是,這門婚事對咱們家弊大于利?”
問真點點頭,問星小聲道:“那……能推辭嗎?”
“所以我問你是否願意留在安州。”問真道:“聖人未發明旨,只是詢問你伯父的意思,這是一份包容,說明聖人還念着往昔舊情,願意給咱們家選擇的餘地。”
問真如此說,情況似乎還不出錯,不願意,拒絕便是。
可若情況還好,值得她如此凝重嗎?
問星眉頭緊皺,思索半日,腦中忽然摸到一點光亮,面色卻更為難看,“可聖人給咱們家的條件寬容至此,咱們若是拒絕,豈不顯得不識好歹?”
“左右已在兩難之地,拒絕不算什麽,你只管放心。”問真安撫她,“只是你若不願留在安州,拒婚的借口便難找了……”
她原本的想法是,大不了借十叔母之故鬧一場,問星留在安州,京中稍加運作,犧牲一下十叔父與十叔母,毀掉聖人結親的想法也不難。
家族之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十叔夫婦能在安州有如此安穩富貴,全賴徐家之勢,為徐家安穩犧牲一點也不算什麽。
但問星若不願留在安州,事情就難辦了,拒婚也不能過于刻意,不然豈不是打聖人的臉?
——雖然拒絕聖人的好意本身,就不是那麽安全了。
問真心中沉悶,面上卻不見愁容,慢慢輕撫問星蓄了兩年,已有些長度的柔滑烏發,輕笑着道:“總不能咱們兩個都出家吧?那也過于刻意了。”
“拒婚很不容易,對麽?”問星心裏悶悶的,仰臉看着問真,“并沒有阿姊所言的,我留在安州便可以避開這門婚事那樣輕松吧。”
問真沉默一瞬。
問星思路漸漸清晰,“聖人寬容偏愛,給我們的條件也十分優容,直接許諾的便是儲妃之位,而非任意一個皇子,這對于帝王而言,是多麽大的退步——聖人結親之心已誠,咱們家卻想方設法要借故避開婚事,聖人心中會作何感想?”
“咱們家真有外人看起來那般富貴安穩嗎?”問星望向問真,“若果真如此,阿姊為何就不能再嫁?不正大光明地與小姊夫成婚?為何還會有人想方設法想要算計咱們家?”
問真陷入良久的沉默。
問星說的每一句話都對,她既震撼于小妹的成長,心中又悶悶地發痛。
她擡手想要按住問星,最終也只是輕輕搭在問星肩上,替她拂去一點飛蛾而已,“兩權相害,總要取一方。你不要想這麽多,家裏有這樣多的人,事在人為,總能取出萬全之法。”
“阿姊現在還當我是孩子嗎?”問星面色微微泛白,雙目卻極亮,銳利冷靜,“阿姊,比之忌憚十年後可能的風雨,難道不是現在失去聖心更為可怕嗎?”
問真終于嘆了口氣,她對着問星這雙眼,再也不能将她當做孩子看待。
正因不将她當孩子看待,問真才從未有過促成這門婚事的傾向。
“為常人家的息婦難做,為帝王家婦只會更難做。”問真以平等的目光注視問星。
“從你被選為未來儲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徐問星,你不再是一個人,沒有人會承認你的喜好、性情、選擇……你的一切,都必須為天家榮耀、皇室尊榮服務,你只是一個名為‘未來儲妃’的殼子,內裏需要填裝的一切,都由他人掌控。你的言語無需出挑、才學不必出衆,正要中和平穩,與人無害,又不能完全沒有脾氣,要施威施德,禦下有術、處事有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有無數人在注視、考察。”
她說這些話時平淡得仿佛與自己毫無幹系。
問星卻雙目一熱,心內酸楚難言,猛地抱住了她,“很苦吧,阿姊……”
“我當時并不覺得苦,我只覺得,世間苦難施加于我,叫我承受住了,總會叫我得到想要的結果。”問真目光遙遙看向窗外,隔着千裏月色,她似乎正注視着京都中靜靜伫立百年的宮城。
“有野心支撐,所以多少艱難咀嚼下來,都能嘗到回甘。”
問真目中鋒銳之色轉瞬而逝,輕輕笑起來,“可惜,你阿姊我是白熬了,忍了那麽多年,甜頭還是沒吃到。”
問星頭砸在她懷裏,不欲叫她看到通紅的眼眶,只悶悶地道:“阿姊你就是吓唬我!”
問真輕撫她的背,嘆了口氣,“這條路真的很難走,你連尋常人家的息婦都不想做,又談何天家婦呢?帝王之家,更容不得妻子有二心,你不能是你自己,只能想君主所想,思君父所思。”
“阿姊當年也是如此打算的嗎?”
問星只問一句。
問真沉默一瞬,恕她無能,修行十年,也沒練到能容忍這樣的日子一輩子的境界。
讓她吃苦,是要有甜頭的。
要她做藏在鞘裏的刀,持刀的人就得放血喂她,喂着、喂着……總有喂不下去的一天。
屆時,她會做什麽呢?
問真閉了閉眼,總歸做一世柔弱順從、天下婦人典範,非她所願。
問星悶悶笑了起來,“還吓我嗎?”
“我說的都是實話。”問真看着烏油油的後腦勺,到底舍不得将她撥弄起來,只拍拍她的背,“這條路沒那麽好走。”
問星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終于擡起頭,眼邊還挂着一點淚,方才她故作輕松與問真說笑,也只是不欲叫問真擔憂而已。
如今看來,她果然沒修行到能瞞過問真的境界。
“阿姊,不戰而退,有何意趣?”她握住問真的手,目光端正堅定。
問真嘆了口氣,她今晚嘆了太多氣,當年被人圍着監視學習,繃着一股勁往前走的時候,她沒有嘆氣;周元承死了,萬般皆空不知前路在何方時,她沒有嘆氣,這幾年對着這幾個孩子,才偶爾忍不住嘆息。
今夜她大概将一年的氣都要嘆完了。
問星做下決定,心中反而不沉重了,輕快地展眉一笑,道:“阿姊,你說兩權相害,卻不取其輕,這可不明智。盛極必衰、烈火烹油那都是多少年後的危機,你若是教好了我,我能将儲妃、皇後這個位子坐得穩穩當當的,咱們家不就什麽危機都沒有了?”
問真知道她是故意說輕快俏皮話,卻還是忍不住氣得發笑,“我是為了誰?”
“為我,為我。”問星做唯唯諾諾讨好狀,給問真捏着肩膀,“阿姊你就放心吧,我保證能學好的!從此以後,阿姊你指哪我就打哪,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問真今天沉重了一日,懶得再看她耍寶,但心情确實輕松一點,擡手捏了捏眉心,叫含霜:“飯食預備好了?”
含霜含笑點頭,問真叫問星坐下,“吃些東西再回去吧,多少愁事,回京再說,如今大可不必上心,先好好過個年吧。”
這事要拒絕,須得立刻開始做打算,若不打算掙紮,還何須着急?先好好在外面過t完年,明春回家再說。
雖然是一頓晚點,含霜也絕不肯糊弄,每一樣都做得少而精,巴掌大的碟子竟然密密擺了一小桌。
問真常年習武,問星又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兩個人掃蕩一張桌不在話下,事情說開了,問星想開得倒是很快,方才那點眼淚半分沒有影響食欲,歡歡喜喜地吃完,不忘誇贊帶來的廚娘的手藝。
她看得倒開,問真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剩下一半不肯放下,因為這孩子太會做戲。
她清楚,問星此刻的開朗,一半因為生性想得開,一半是為了讓她寬心。
既是為了叫她寬心,她又怎可再擺出郁郁之色,叫問星心中難安?
這頓飯吃完,消食茶到底沒喝多久。
兩個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對方為了叫自己寬心在做戲,怎舍得再坐下去。
次日一早,問真回了十夫人打算動身離開,十夫人倒是喜憂參半,道:“再住一段時日吧,眼看要過年,在這裏家人團聚,總比回苴安那冷鍋冷竈的好。”
她這句話八分真心都是為了問星,兩分因為問真畢竟是自家晚輩,做長輩的雖然平時不願多接觸,到年節,多少還不關懷呵護一些?
問真笑道:“離京前奉祖父祖母的命,要主持老宅宗祠祭祀,必得是回去過年了。且這兩日也得往永州去一趟,明瑞明苓總鬧着要阿父呢。”
二十四娘睡醒不見阿娘,高聲哭泣起來,十夫人忙将小女兒抱在懷裏輕哄,待她稍微止住哭聲,才輕嘆一聲,“這孩兒離了生身父母,到底可憐……”
見她面上稍有感傷之色,問真默默無言。
她其實并不擅長處理母女關系,也不擅長調節家務事,她更擅長打軍棍和查賬,可惜這兩招在家裏不能總用,權衡人心她會,卻不願因用此來分析一位母親對自己女兒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疼惜愛護之情。
十夫人與問星中間,是一本扯不清的爛賬,她當然疼愛自己的親生骨肉,但骨肉中也有輕重。
然而問星正是最容不得半點虛情假意的人。
至于十郎,就更不必提了,他還不如十夫人呢,對着問星枉做和氣好人,可當日後宅争端,難道不是因他而起?
十夫人心有不安,不願回京面對,他難道就回去了——外放官員不能擅離駐地,倒是給了他個好借口,可給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幾封書信、送些東西關懷,難道還不容易嗎?
所以後來,大長公主才愈發厭煩安州送去的“孝心”,一概撇開不看。
最終問星還是和問真一同去了永州,馬車裝得沉甸甸地上路,這邊的官道還算平坦,問真握着一卷書在手,慢慢看了問星一眼,她倒是不見傷懷之色,倚着憑幾撥弄九連環。
近日的功課她做得都不錯,看得出用心和思考,可功課之外,書是絕對不願看的。
還是得加課業。
問真沉吟着,問星可不知她心中正打什麽閻王算盤,解開九連環笑嘻嘻地叫問真看,“阿姊快瞧!”
她含笑時雙眼閃亮如有星辰落在其中,盈盈的又如輕松明快的春水,問真喜歡得心都化了,只想保她一輩子都這樣笑。
可要走到天下最高的棋局中,哪怕不能攪弄風雲,她至少也要有自保之力。
問真的心軟不超過一彈指,便化為加功課的堅定,問星渾然不知,仍驕傲地顯擺自己的九連環,問真只得笑着将一顆梅子拍到她手裏,“好厲害。”
問星琢磨一會,“阿姊您誇得一點都不誠心!”
問真揚揚眉,拍拍手邊的小匣,“你的功課我随身帶着查看,待你還不誠心?”
“好姊姊,這大好的天氣,瞧外頭冬日暖陽,陽光明媚的,說這個做什麽?”問星拱手做讨好狀,問真無奈輕笑,點點她的額頭,“分明做得也不差,怎麽總是這樣滑頭?”
問星嚴肅地道:“我認真學習,是一種态度,認真讨厭功課,也是一種态度!”
從小只知道學,學得自得其樂的問真顯然無法理解,揚眉輕笑,問星一本正經地搖搖頭,“人活着,不能光為做什麽,也得圖個快活嘛!”
“我幼時做出功課,便覺得很快活。”
問星往後一倒,喃喃道:“阿姊,你必須得是我的親阿姊。”
若不是親的,她的屁股在這個馬車裏實在坐不住。
馬車直奔永州而去,明瑞明苓聽聞消息,都十分驚喜,前陣子與阿父的相處雖然短暫,但稚子的情意總是來得熱烈快速——雖然去得也很快。
問真估摸着,倘若她年前不帶明瑞明苓過去,過完年他們就會将見素忘到腦後了。
好歹是親弟弟,還是照顧些。
見素這邊早得到消息,騎士快馬,自然比浩浩蕩蕩的車隊行進快些。
見素向來獨住,身邊也不過有一群護衛,宅中事宜管事操持,用的下人也不多,故而宅子不大。
聽了消息,他便連忙叫人将久空的院落打掃出來,問真的車隊一到,便将這邊塞得滿滿當當,再多幾個人,便要嫌擠了。
見素隐有懊惱之色,“早知如此,去歲隔壁的宅主人升遷離去,我該将他的宅子購入的。”
“夠住了。”問真擺擺手,“我們也留不了多久,還得回苴安過年。”
見素心中不舍,也知道祭祖對問真而言是大事,不敢強留他們在這邊過年,只得道:“我除夕那日上午要慰問邊營,要趕到苴安,只怕得初三、初四。”
他是按照一路快馬估算,問真卻不願他冒險,只叮囑:“以一切安穩為上,能一起過元宵便很好了。”
見素笑着點點頭。
永州地處邊境,地勢廣袤開闊,與安州、留州都有所不同,正值冬月,問真等人剛安頓好,便趕上連續幾日的大雪,下得漫天白雪飛花,鵝絨簇簇,遍地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別有一番幽涼靜谧之美,登高望遠,萬裏銀裝,何等遼闊。
哪怕問星從前也未見過如此大雪,驚喜得不行,何況是明瑞明苓,他們仨每日在外瘋玩,恨不得将自己埋在雪裏。
秋露等人就頭疼得恨不得找季芷拿藥吃了,幸好見素早為他們備好柔軟厚實的鬥篷裘衣,婢女消寒湯熬得幾時,沒讓他們在過年前先病上一場。
問真登山賞雪,也覺此時殊有風貌,雖然氣候寒冷些,可景致獨美,天地肅然,如能在此長居,登山遠望,對雪烹茶,何嘗不是難得的人生意趣。
見素聽她如此誇贊,笑道:“阿姊如此說,我可當真了。明年冬日,請阿姊一定來閑居一冬。咱們一同放馬、打獵,一如年少時。”
問真的回答是含笑斟給他的一盞茶。
以他們的身份,既有所圖,就不能萬事随心。
哪怕再眷戀永州景物,冬日出門,還是坐鎮苴安、主持祭祀對問真更緊要些。
見素飲了茶,又輕聲道:“小住也好。我明年便将宅子買定,你們過來,哪怕只住一個月、半個月,也是我有家人在。”
問真笑着點點頭。
永州再好,不是長留之地,問真等人在這邊住到臘月裏,到要籌備年事,終于無可停留,不得不啓程回苴安了。
見素騎馬送他們出城,卻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都看不到城池的影子,還舍不得別過。
問真手伸出窗外,見素配合低身,使她順利拍了拍他的肩。
“去吧,年後見,給孩子們的壓歲錢可不許糊弄。”問真眉眼帶笑看着他,見素自然點頭,問真又道:“不要過于勞累自己。”
見素認真應下,“阿姊放心。”
“就此別過吧,別依依不舍的了!”問真的溫情轉瞬即逝,她痛快地揮手,傳令秦風:“走!再不走,何時能到苴安?”
見素失笑,搖頭馭馬退下,又揚聲道:“阿姊!一路順風!”
留給他的是探出窗擺了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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