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長釘需要一根根拔出來。

我疼得死去活來。

太醫說,即便精心調養好,我的十根手指頭,也比不得旁人穩當有力。

像彈琴作畫這種風雅之事,從此以後,便只能當做閑玩。

為避免遭受太多痛苦,太醫給我開的藥裏,有輔助睡眠的成分。

故而,大多數時候,我都在昏睡。

某天夜裏,我意外醒來,發現床榻之上竟還有另外一人。

我吃了一驚。

那人很是警覺,幾乎在我抽氣的瞬間,他睜開眼睛。

發現我醒來,他不慌不忙,披衣而起。

我驚詫莫名:「三皇兄,你……怎會在此?」

床頭放着溫水,三皇子傾身,倒了一杯,遞給我。

我接過水杯,拿在手上,腦子亂成一鍋粥。

「你得了癔症,」像是怕我着涼,三皇子尋了件衣裳,披在我身上,慢聲解釋道,「自你生病之後,每天晚上都會從床上爬起來,在屋子裏游蕩。」

「太醫說,不可喚醒你,恐有癡傻的風險。」

Advertisement

「那日,你……」他話音驟停,沉默幾息,才又接着道,「你将我當作你阿娘,要我哄着,才肯入睡。」

這些事,我一丁點兒不記得。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不難想到,我做過多少荒謬之事。

當着三皇子的面,我不敢細問。

隔日,我找梨雪和海棠打聽。

她倆提起此事,神色複雜:「王爺想過旁的法子,想讓您換個人認阿娘……」

「我們都上前扮演過,偏您只認他。」

「您不光要王爺哄,還得王爺陪着方能入睡,否則就赤腳整宿在屋子裏閑走。」

「王爺心疼您,對您有求必應。」

「不過,公主放心,王爺是公主您的親兄長,況且,咱們薇花殿沒有旁人。」

「薇花殿?」我迷茫問,「何時回宮的,我為何竟一點不知?」

「沒有回宮,我們還住在鎮北王府呢!」

「王爺疼愛公主,在府中專門又辟了個薇花殿,說是給公主住。」

得知真相,我的精神遭受莫大沖擊,興許是這個緣故,癔症當晚便好了,從此再沒犯過。

邵懷安寄給梁春嫣的信中藏有緊要線索。

三皇子抽絲剝繭,幾番調查與追捕,終是尋出了事情的真相。

兵部混入敵細,洩露機密圖紙,兵部尚書賣國求利,為其掩護,致使技機老人身死,機密圖紙被北狄盜取。

證據呈到禦前。

皇帝震怒,蕭梁兩家抄家滅族。

此案牽扯甚廣。

上京城抓了不少人。

風風火火鬧了兩月。

待事件平息,邵氏一族得到封賞,邵氏女入宮,冊封為珍妃。

皇帝庇護邵氏一族之心昭然若揭。

這般風光無限之際,老太君親自為梁春嫣立了牌位,以邵懷安正妻之名,大禮迎回家,放入宗族祠堂。

此案沉冤得雪,我功不可沒。

賞完了所有人,皇帝終于打算來鎮北王府看望我。

沒有人知道,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

我機關算盡,以身犯險,廢了十根手指,丢了半條命,拼盡一切才換來這一次機會。

這可能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可以不靠婚嫁,逃脫後宮的機會。

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這一天,我早起換了一身衣裳,親手給自己化了妝。

三皇子迎着帝後進門。

我得到特赦,因有病在身,不必出門相迎。

我歪靠在床榻上,身後墊着半腰高的墊子。

待得帝後進屋,我剛想坐直起來,便聽皇後道:「躺着吧,不必動彈。」

「謝母後。」我仰起頭來,朝皇後輕輕一笑,又看向皇帝道,「謝父皇。」

皇帝的腳步驀然僵停。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原本冷肅的眼睛裏,忽起一陣大霧。

歲月幾經流轉,恍惚間,他好似見到霧影深處那位久別的故人。

他竟有些不敢靠近。

呆站了幾息,才提起腳步,慢慢走近。

這幾步路的間隙,他終是回過神來。

因是故人之子,故有故人之姿。

皇帝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長得像你阿娘。」

他說的不是母妃,亦不是母親,而是阿娘。

屋內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皇帝提起我阿娘的語氣,尋常的好像……他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位溺愛妻子的丈夫。

可是,他不配這樣提起我的阿娘!

我眼中飛快閃過一道寒光,怕被瞧見,迅速低頭。

壓下心底湧起的陣陣寒意,我努力讓聲音保持不變。

「阿娘去世很多年了,是齊貴妃娘娘看顧兒臣長大。」

「齊貴妃将你照看得很好。」

皇帝并非慈父,大多數時候,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威嚴的帝王。

然而,此刻,他的語氣難得柔和。

他問我:「今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麽獎勵?」

他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內心激動,悄悄攥緊手心,說出了長久以來的夙願。

「希望父皇恩準兒臣擁有一座公主府。」

私下裏,我反複思忖過很多次。

我想,皇帝沒有理由拒絕。

我索要的僅僅只是一座公主府而已。

更何況,為了賭他心軟,我今日特意做了和阿娘相似的打扮,即便只是一瞬間的懷念,也足夠讓他松口答應我的請求吧?

下一秒,我聽到皇帝的回答。

他說:「不允。」

他俯垂視線,盯着我,語氣冷肅,不容商讨:「你只能留在宮中,哪裏都不準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