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人性經不起賭。
皇後只是這一次打消了傷害我的念頭,難保下一次她不會重新撿起這個念頭。
我以為,我懂人性,亦懂皇後。
登高宴結束後的第五日,皇帝早朝期間,皇後一身素衣敲響了宮門外的登聞鼓。
鼓聲咚咚咚咚,如千軍萬馬奔襲而來。
聽到的人,無一不駐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登聞鼓已經有許多年未曾響起。
早在先皇帝時期,就設了鼓大人一職,負責在登聞鼓下辦公,為百姓解決冤屈。
那些想要敲鼓的百姓,往往摸不到鼓槌,就被攔了下來。
所以,登聞鼓響,聽到的人都覺意外。
鼓聲響了許久。
鼓大人跌跌撞撞來報,說敲鼓的人,乃是當今皇後娘娘。
難怪!
皇後要敲登聞鼓,誰能攔得住?
滿朝文武,連同皇帝,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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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隽鶴親自走了一趟。
到了宮門外,看見皇後的穿着,吓得直接跪地上。
皇後的頭上沒戴一根釵子,秀發披散着,身上穿着白色素衣,首飾也全都摘了下來。
這分明……是罪人的打扮!
餘隽鶴冷汗如瀑,預感有天大的事要發生。
他戰戰兢兢喊:「陛下請皇後娘娘前往太明殿,娘娘有何冤屈,皆可在太明殿上言明,陛下定會為娘娘做主。」
皇後放下鼓槌,冷然道:「走吧。」
太明殿上,文武百官自成兩列,皇帝端坐龍椅。
皇後走進殿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她行跪拜大禮,爾後,直起腰來,擡首,注視着上方的帝王,朗聲道:「臣妾有狀要告。」
起初得知敲響登聞鼓之人是皇後時,皇帝有過驚訝。
但,登基二十餘載,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風波不計其數,早就磨砺出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境。
故而,當皇後真正跪在太明殿中,皇帝的心沒有絲毫紊亂。
他視皇後如同臣子,出聲詢問:「狀告何人?」
皇後答:「當今聖上!」
滿殿嘩然。
相比起文武百官的驚愕,皇帝反而顯得格外平靜。
他俯垂視線,從高位上遙遙注視着皇後,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不虞,只有屬于帝王的威儀。
皇帝一言不發。
朝臣們回過神來,靜若寒蟬。
原本嘈雜的朝堂忽然間鴉雀無聲。
「皇後,回你的廣安宮去。」皇帝冷漠地下達指令。
帝王的威嚴不容挑釁。
他給予皇後一個反悔的機會,然而,皇後充耳不聞。
她雙手枕額,再度伏身叩拜,聲音朗潤如晨鼓暮鐘,響徹太明殿。
「臣妾狀告當今陛下趙沉淵搶奪僧人之妻,為洩私憤,焚寺殺僧,以僧婦之女為要挾,逼迫僧婦婉轉承歡,且将僧人之女奉為六公主,記入皇家玉牒,此舉有違祖制,喪盡天良,不孝祖先,枉為人君!」
朝堂上,落針可聞。
下一秒,沸反盈天。
「竟有此事……」
「六公主竟非陛下親生!」
「荒唐!竟還冊封她為太平禦公主!」
「攻讦夫君,彈劾帝王,雲山大儒當真教出一個好孫女來!」
「陛下糊塗,怎可行如此荒誕之事?」
「焚寺殺僧,原是為搶奪僧人之妻,實乃昏君所為,昏君!」
朝堂亂成了一鍋粥。
原本四平八穩的皇帝,在聽到「搶奪僧人之妻」這句話時,眼中驟然烏雲翻滾。
「來人!」他冷肅的聲音,像寒風吹進骨頭縫裏,令人遍體生寒,「皇後狂悖,以下犯上,藐視君王,不可承天命,今廢後,貶居儀門宮。」
儀門宮乃冷宮。
皇後聽此召令,面不改色:「臣妾自知有罪,故以罪人之姿入太明殿,臣妾願承陛下之怒,歸還鳳印,然則,陛下之罪,當受何罰?」
皇帝勃然大怒:「朕乃天子,萬民之主,若朕有罪,唯有天罰!」
皇後高呼:「天子與萬民同罪!」
此話一出,滿朝皆驚。
太子噗通跪地:「父皇恕罪,母後絕無不敬之心,望父皇饒過母後這一回,兒臣願代母後受罰。」
「閉嘴!」皇帝怒訓太子,「母之過,子承其責,有母如此,你如何當得了我大盛儲君?」
皇後聞言,輕蔑而笑:「陛下大可不必拿太子威脅我,臣妾既敲登聞鼓,便做好了失去一切的準備。」
「今日入太明殿者,非循規蹈矩雲皇後,乃京師名流雲阿滿!」
皇帝好久不再說話。
他滿目猩紅,怒然盯着皇後,緩緩自龍椅上起身,反手抽出禦前侍衛腰側的佩刀。
刀出鞘。
刀鋒劃在冰冷的地上。
群臣見狀,個個吓得魂不附體。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陛下息怒啊!」
大殿之上,此起彼伏,全是求情聲。
朝臣們跪了一地。
膽子小的,早已吓得癱軟。
太子膝行至皇帝跟前,抱住他的腿,乞求他饒過皇後。
皇帝的神色,無半分動搖。
他拖着刀,一步步行至皇後跟前,将刀刃架在皇後的脖子上。
「雲阿滿,」他的聲音,除了徹骨的冷意,再不剩什麽,「臨死前,你需記住一件事,崔氏是我趙沉淵的才人,她從來只屬于我,她的女兒趙長生,是我的女兒,是大盛王朝六公主,是朕親封的太平禦公主。」
「不是!!!」
這聲「不是」并非出自皇後之口,而是來自殿外。
太明殿內,滴水成冰。
突然闖入的聲音,令本就感覺快沒了老命的朝臣們,心都懸了起來。
他們瞪着眼睛,抻着脖子朝殿外看。
殿外,一道影子逆着光。
那道影子看上去消瘦而單薄,但,她站得筆直,像從未曾真正彎下過脊梁。
那是我,趙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