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的心(二)
第34章 第 34 章 他的心(二)
第三十四章:他的心(二)
“你叫什麽名字?”
單薄的少年走在前面, 一步步為薛均安開辟前路。
“均安。”薛均安回答,沉默幾秒又補充一句,“我猜是所有人都要平安的意思。”
話音落下, 少年腳步頓了頓,好幾秒後才繼續往前走。
“均安, 均安……”他默默重複了兩遍, 說, “是個好名字。”
而後,少年沒再說什麽。
二人一言不發走到一家妓/院前。
少年熟門熟路從側門進去,靈活的爬上扶梯, 來到二樓一間狹小的廂房。
這裏的徐讓歡似乎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相反, 他重情重義。
所以他才沒在薛均安落難時丢下她不管, 也算是報恩。
想着想着, 徐讓歡打斷他,“愣着做什麽?快扶着我啊。”
少年伸出一只手, 在樓上看着她。
薛均安也看着他,踟蹰幾秒,提起裙擺, 拉住他的手。
廂房比想象中還要狹窄。
Advertisement
小到僅僅足夠容納兩個人躺下, 再多一人都無法承受。
徐讓歡囑咐薛均安“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下樓”之後, 便從扶梯上一躍而下,匆匆離開。
“欸……”薛均安還想問些什麽,無奈徐讓歡早已不見了蹤影。
來去如風。
真是……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好好聽別人說話。
薛均安趴在樓上往下探頭,看着空了的扶梯,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這時, 一個孩子拉住薛均安的裙擺,奶聲奶氣,“姐姐,你在看什麽呢?”
薛均安回過頭,看見一個數着麻花辮的女娃。
眉眼中隐約有幾分徐讓歡的英氣。
薛均安很快猜出她的身份,“你是喜年吧?”
傅喜年點點頭。
薛均安索性将她抱起來,用誘哄的語氣問,“喜年乖,你知道哥哥去哪兒了嗎?”
喜年眨眨眼睛,搖頭,“喜年不知道。”
頓了頓,喜年想起什麽,“但是哥哥每次回來都滿身是傷。”
滿身是傷?
猶豫再三,薛均安還是偷偷下了樓。
壞了壞了,可不能讓徐讓歡被打死咯!她還得帶他離開這個世界哩!
樓上樓下的風景截然不同。
若将樓上比喻成破敗的陳舊木屋,那麽樓下則是香氣環繞的人間仙境。
萬花叢中一點綠,少年穿着灰色布衣,與這裏格格不入。
薛均安很快便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搜尋到徐讓歡的蹤跡。
雅致的別間內,徐讓歡拿出一個破爛錢包,兩指按住,推至老板娘面前,“這些是我籌到的錢,不知您可否再寬限幾日?”
語畢,老板娘漫不經心的打開錢包,粗略的點了一下數目,又笑着合上,丢到徐讓歡面前,“t怎麽就這麽點兒,讓歡,你這樣實在是讓我很為難呀。”
說着,女人擡手,長指甲劃過徐讓歡的臉龐,想要摸他,卻被徐讓歡躲開了。
纖細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女人倒也不惱,只是笑,“好,看在你一片孝心想要贖你母親的份兒上,我就再給你半個月。”
“不過……如若半個月後你還未籌到錢,你和你母親,可就都是我拈花樓的奴隸咯。”
“謝謝老板娘。”徐讓歡面無表情的收拾好錢袋,起身離開。
一切盡收眼底,薛均安蹲在牆角,自言自語,“傅幼珍被迫為妓,老板娘出高價,徐讓歡為替母親贖身不得不籌錢?”
嘶——
她摸摸下巴。
她記得系統曾經說過,徐讓歡的內心世界可能是悲傷的,可能是幸福的,也有可能是痛苦的。
那這算什麽?
為母贖身算是……忏悔?
他是在懊悔自己當年沒能将母親從死神手中拉回來,所以想彌補自己的愧疚?
對!
沒錯!
就是這樣!
薛均安一拍腦袋。
她明白了,此章名為救贖。
那麽,如何讓徐讓歡真心實意和她離開這個世界呢?
有了!
幫助他了了心願便是!
垂死之人不也是了完心願後方能安然離世嗎?
對,就這麽辦!
幫他将母親贖回來,他定能安然離開這個世界。
這般想着,徐讓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
他來到一處地下賭場。
黑市門口的看守人似乎認識他,短暫的驚訝過後,将他領了進去。
出入此處需要令牌,薛均安藏在一個彪形大漢身後,也順利混了進來。
她在二樓随便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一樓就是巨大的擂臺。
擂臺上面站着三個人,其中之一正是徐讓歡,另外一個則是看起來骨瘦如柴的黑臉少年,面上有道瘆人的疤,還有一個是老板。
老板笑眯眯的面朝二樓顧客,在潮水般熱烈的掌聲中,舉起徐讓歡的手。
老板親切的向樓上各位介紹道,“我左邊這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
“是的,沒錯。他就是咱們賭坊的大紅人,‘虛與委蛇’,又回來了!”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
劇烈的吵鬧聲下,薛均安忍不住指腹堵住了耳膜。
“前幾日擂臺賽,‘虛與委蛇’和‘熊心豹子膽’對打,大家可都瞧見了,‘虛與委蛇’被偷襲,那被打得叫奄奄一息啊,都快斷氣了。天曉得!今天他又起死回生,來報仇來了!”
老板說,“複仇血戰啊!大家說誰會贏呢?”
看來,這裏是個巨大的地下錢莊。
客人們随意下注找樂子,賭贏了就能拿錢。
而徐讓歡也不叫徐讓歡,他失去了他的名字,他的代號是“虛與委蛇”。
在老板煽動的言語下,在座習武之人都被點燃了激情,拍手叫好,連連給徐讓歡投票。
“當然是投給‘虛與委蛇’啊!‘熊心豹子膽’那小子就會偷襲!勝之不武!”
“就是就是!我也投‘虛與委蛇’!”
“加我一個!我也是!”
……
薛均安自然沒有跟着投票,她身上分文沒有。
真是應了那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她偷偷溜到一樓,摸索着來到後臺。
原計劃是打算拉着徐讓歡離開這個鬼地方,沒成想,竟意外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下面幾局買你贏面的人很多,給我輸的真一點,聽見沒有?”老板堂而皇之決定好賭局的輸贏。
原來,那場的客人們大多買徐讓歡贏。
所以,老板設計讓“熊心豹子膽”贏。
“明白。”徐讓歡說。
真是奸商。薛均安心中暗罵老板無德。
豈料,擡腿離開的瞬間,無意碰翻了門外的花瓶。
“啪嗒”一聲,瓶內的臘梅碎了一地。
“誰在外面?”聞聲,老板急匆匆走了出來。
可惜外面已是空無一人。
徐讓歡在他之後出來,少年眼尖,一下子就認出藏在牆那邊的裙擺,緘默一瞬,他反身站在老板面前,擋住了薛均安,“這附近野貓多,”
“可能是只迷路的野貓碰巧打壞了花瓶。”
“哼,希望真是這樣。否則你我可都沒好果子吃。”老板皺眉,盯着地上碎了的花瓶。
兩方打過招呼後,便正式上臺。
‘熊心豹子膽’的招式看起來很小兒科,徐讓歡很快占據上風。
不過很快,在觀衆們自以為勝券在握之時,徐讓歡就開始有意開閘放水。
一拳,
兩拳,
三拳。
拳拳到肉。
‘熊心豹子膽’騎在徐讓歡身上,面露兇神,他似乎和徐讓歡有仇似的,不要命的毆打徐讓歡的臉,哪怕自己的手已經發黑發紫。
然而,徐讓歡根本沒想護住他的臉,他不在乎他的臉,只是雙手緊緊捂住了母親送的腰佩。
那是塊軟玉,
很容易碎的。
明明知道了結局,薛均安卻也不好明着拉徐讓歡離開,只能站在原地,幹着急。
徐讓歡,你可別真死了啊!
幾局下來,俊美容顏不在,徐讓歡被打的慘不忍睹,臉青一塊紫一塊,腫得不行。
好在客人們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剩下幾個賭博賭到家破人亡的,正在被打手們吊起來打。
賭坊的老板銀子數到手軟,“今兒個的戲演得不錯,再接再厲。”
“喏,賞你的。”他拿出一疊銀票,砸在徐讓歡身上。
徐讓歡彎腰撿起地上的錢,淡淡的說了句,“謝謝老板。”
許是被打的太久,導致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猶豫幾秒,徐讓歡才看着老板,慢吞吞地說,“少了十兩。”
老板捋捋胡須,冷哼一聲,“你還好意思問我要那十兩?”
“前幾日,老子費盡心思讓你贏下那一局,你卻輸的一塌糊塗,你是不是忘了,你被打得半殘,還是我替你收屍,扔到荒郊野外的,我都沒怪你黃了我的生意,你還好意思來找我要錢?”
徐讓歡沒說話。
老板丢過去十兩銀子,嫌惡的揮手,“滾滾滾,快給我滾。真是晦氣。”
“你以後不用來了,想到我這兒的人多的是,不差你這一個。”
徐讓歡離開的時候,天上雪落的更大了。
他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粗衣,不自覺在手心哈了口熱氣,又将衣服裹緊了些。
“多大點事,你要錢,我幫你,我幫你母親贖身便是了。”薛均安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
少女踮起腳尖,從身後,笨拙的将披風圍在他肩上。
徐讓歡并不驚訝。
他早已覺察到她跟着自己,淡淡然将披風拿下來,轉身,溫柔的系在薛均安身上,打了個蝴蝶結,“我習慣了受凍,你還是自己多穿些吧。”
你還真是受虐狂,居然習慣了受凍。
薛均安愣了幾秒,追了上去,“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我能幫你母親贖身。”
“沒有。”徐讓歡說,“你不也沒聽我的話,偷偷跟着我?”
薛均安不說話了。
誤以為她在鬧脾氣,徐讓歡并不在意,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好吧,你能替我母親贖身。”
“那是自然。”薛均安自信的拍拍胸脯,“不過呢,需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嗯……說吧。”徐讓歡說。
“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薛均安認真地說。
徐讓歡并沒放在心上,“可以。”
“但是,”徐讓歡腳步一停,轉身,随意揉了下她的腦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別整天滿嘴謊話了行不行?”
薛均安擡眼,瞪着他,“我真的有錢!”
“這麽說來,你能自己租間屋子住了?”徐讓歡問。
“不必窩在我那小隔間了?”
薛均安不說話了。
*
薛均安确實沒錢,不過她很會賺錢。
猶記得當年戰亂,她就是靠自己的天生六感,為天界配好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藥,這才讓清汀道長破格将她收為門徒。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的使命從活下去變成了複仇。
陷入回憶中,正在熬藥的薛均安一不小心燙到了手指,馬上丢掉蒲扇,“哎喲,燙!燙!”
只不過,這裏有個人比她還要緊張她自己。
正在一邊處理藥材的徐讓歡見狀,一把拉過她的手,放在他耳後,本該是責備的語氣裏毫無責備的影子。
“都說了讓你小心點。”少年皺眉看着她。
薛均安擡眼,與他對視。
有一瞬間,她幾乎快要分不清楚,面前的徐讓歡到底是那個只想利用她幫母親贖身的徐讓歡,還是一個對她抱有其他感情的徐讓歡。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浮出水面,等着拿藥的客人看着他倆,打趣的說,“這是你家童養媳?”
薛均安連忙收回手,佯裝無事發生,重新拾起蒲扇,專心熬藥。
為了給傅氏贖身,二人盤了間藥鋪。
平日裏只有兩人忙裏忙外,所以誤會二人關系的客人,不在少t數。
這一次,徐讓歡臉不紅心不跳,厲色看着客人,“客官既是前來買藥,就請将嘴巴放尊重些。”
緘默一瞬,徐讓歡小小聲說,“她乃是我心悅之人,并非什麽童養媳。”
說完,薛均安擡頭,注意到徐讓歡的耳後紅了一大片,故意躲閃似的,躲開了薛均安的視線。
原來,他害羞起來,竟是這副模樣。
遙想皇宮之中,無論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他,他都無動于衷。
唉,怎的就變成那副鐵石心腸了呢?
薛均安再次感嘆命運的苛責。
有“從不誤診”的薛均安神醫坐鎮,藥鋪的生意很好。
忙不過來的時候,傅喜年偶爾也會來幫忙。
說是說幫忙,其實是在添亂。
喜年手腳笨,總是會打翻湯湯水水的,還好哥哥姐姐寵着她。
漸漸的,喜年也将他們當作一對,撒潑讓薛均安和他們一樣,叫徐讓歡再叫得更親近些。
思來想去,薛均安決定試試水。
看着少年忙着磨藥粉的背影,薛均安清了清嗓子,“……阿歡?”
徐讓歡的指尖一頓,撇開臉,白皙的脖子紅了一片,“不許這樣叫我。”
“為何?”薛均安問。
因為不喜歡和人親近?
因為讨厭她?
還是因為覺得別扭?
都不是。
“因為,”徐讓歡吞了口唾液,垂眼,“因為你這樣叫我,我會誤以為你也喜歡我。”
他說的很明了了,耐不住薛均安變本加厲,頗有種叛逆期少女“你不讓我幹,我偏要幹”的架勢。
“阿歡!這個月賬本你拿到哪裏去啦?”
“阿歡!喜年又在搗亂了!你快來拉她出去呀!”
“阿歡!”
阿歡,
阿歡。
阿歡!
阿歡?
有一天,徐讓歡實在是忍不住,一把抓起薛均安的手腕,急紅了眼,“都說了不許這樣叫我!”
他氣鼓鼓的樣子還怪可愛的。
薛均安輕笑了聲,忍不住逗他,“可是,我喜歡你也不能這樣叫你嗎?”
少年緘默一瞬,跟着笑起來,“可以。”
*
在薛均安的幫助下,徐讓歡很快籌齊一百兩銀子,成功為母親傅氏贖了身。
贖身那日,老板娘戀戀不舍的望着徐讓歡。
她不敢相信,到嘴的肥羊竟然就這麽丢了。
這都怪那個橫空出世的小女娘!
想着,老板娘非常不滿的瞪了薛均安一眼。
薛均安佯裝不解的瞪了回去。
*
傅氏和薛均安的第一次見面,徐讓歡是這樣向傅幼珍介紹自己的。
“娘親,這位是……是我日後的夫人!”
日子好像一天天變得好了起來,原本忙碌的二人藥鋪,變成了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
久而久之,藥鋪的名氣大了,吸引了皇室的注意。
那一年,當朝太子名叫徐景,生性放蕩,患得花柳病,無人可醫。
*
為保住太子的名號,徐景暗中派了幾個爪牙,找到薛均安。
幾乎是強行将她擄走,摔在東宮地上。
“太子殿下交待的事,已置辦妥當。”
那聲音聽起來分明是段堯。
段堯怎麽成徐景的親信了?
薛均安一臉莫名,跪在地上,“民女拜見太子殿下。”
屆時,徐景躲在青紗帳後面,咳嗽聲很重,聽起來患病已久,“咳咳咳,聽說你醫術了得?”
“民女不敢當。”薛均安将頭埋得更低。
心說着,千萬別讓她和皇室沾上什麽聯系。
不好的預感,幾乎沒錯過。
下一秒,青紗帳內伸出一截布滿紅斑的手腕,“過來,來給本太子把把脈。”
薛均安一愣,慢吞吞起身。
身後的段堯一腳踹在她屁/股上,“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太子殿下的病你耽擱不起。”
“是。”薛均安不動聲色瞪了段堯一眼。
狗仗人勢!
*
相隔薄薄一層輕紗,薛均安坐在床邊,指腹觸上徐景的手腕。
脈象很亂,不過尚且能治。
薛均安收回手,為其掖好被子,“太子殿下無需多慮,您染病已久,要想根治還需慢慢調理,不過眼下的病症只要開幾副方子服下便可消除。”
“果然是民間神醫。”徐景贊許的說。
“神醫姓甚名何?”他問。
薛均安愣了幾秒,如實回答,“小的姓薛。名喚均安。”
“薛姑娘看起來很年輕啊。”再然後,徐景上下打量起她的面容,手也跟着不老實起來,不斷撫摸她的手背。
薛均安吓得一驚,連忙抽回手,站到一邊。
手腕上的佛珠都掉了一地。
這時,段堯急匆匆來報,“太子殿下,有刺客想擅自闖入東宮,現已被錦衣衛捉拿,您看?”
徐景的心和眼睛全在薛均安身上,連看都沒看段堯一眼,“這點小事不必過問我,随意處決了吧。”
“薛姑娘這是作何?為何忽然站起來呀?”徐景笑眯眯的,作勢要将她拉回來。
薛均安沒有說話。
腦海中想着。
哪有這麽巧的事?
她且剛被擄進東宮,就有刺客闖入東宮……這個刺客不會是徐讓歡吧?
薛均安皺了皺眉。
就在女子想入非非的時候,段堯接下徐景的話茬,“那屬下将那刺客帶去陛下面前看看。”
“好。”徐景說。
徐景還想讓薛均安坐下,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段堯又說,“陛下有命。薛姑娘也一起送去。”
此話一出,徐景臉上閃過一絲愠色。
段堯看着他的眼睛,解釋道,“陛下也有怪病想找薛姑娘醫治。”
沒能抱得美人歸,徐景努努嘴,“哦?本太子怎麽不知道父皇有怪病?”
“屬下不知,但太子殿下您也知道,聖旨不可違。”段堯說。
*
出了東宮,段堯目不斜視,淡淡開口,“太子殿下現在在哪兒?”
他這話問的唐突的很,薛均安不禁有些摸不着頭腦,“太子殿下?”
她回頭看着東宮,又看着段堯,“太子殿下不就在東宮裏嗎?”
“啧。”段堯這才偏頭,鄙夷的看着她,“妖女,不光是你來了太子殿下的內心世界。”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段堯問。
四目相對,空氣好似凝固了幾秒。
“難道你也?”薛均安瞪大眼睛,“你也進來了?”
段堯沒說話,表示默認,“我煞費苦心成為太子身邊的侍衛,卻發覺當朝太子并非我以為的太子殿下。”
薛均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像是沒聽見段堯的話一般,又問,“那剛剛……你是為了救我,在假傳聖旨?”
段堯冷笑一聲,“那不然呢?不然你現在已經被扒光了衣服躺在徐景床上了。”
說完,薛均安不自覺捂緊胸口的衣服。
“喲,你……還會怕?”段堯笑了一下,而後又恢複尋常的面無表情,“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
事到如今,薛均安也沒打算再隐瞞,索性全盤托出,“你還記得東淵國師獻給徐讓歡的古籍嗎?”
“嗯。記得。”段堯說。
“徐讓歡修煉古籍,走火入魔到了極致,所以我們進入了他的內心世界,只要帶徐讓歡離開這個世界,現實世界的他就會恢複正常。”
段堯一臉嚴肅的點點頭,“所以,你是來救太子殿下的?”
“好吧妖女,就信你這麽一次。”
薛均安瞪他一眼,“別老妖女妖女的叫我,你的太子殿下現在說不定正被錦衣衛帶去陛下面前呢!”
說罷,二人同時意識到什麽,異口同聲,“不好!”
“徐讓歡有難!”
“太子殿下有難!”
*
朝堂上,徐勝百無聊賴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看着被五花大綁的徐讓歡,打了個呵氣,“久違的新面孔。”
“擡起頭來,讓孤瞧瞧。”
徐讓歡并不喜歡他這高高在上的語氣,于是也就沒聽他的話。
徐讓歡不配合,徐勝也不慣着。朝着一邊侍衛點點頭,手下便走過來,強行掰起徐讓歡的頭。
徐勝身子前探,眯眼,“嘶,這不像是東淵派來的殺手。”
“看着倒像是中原人。”
徐讓歡偏開頭,冷冷回答,“我本就是中原人。”
“那你說說,為何要闖入東宮行刺?”徐勝又舒舒服服的靠在龍椅上。
“太子殿下二話不說擄走了我夫人。”徐讓歡說,“我不放心,這才出此下策,喬裝打扮來到皇宮。豈料竟被當作刺客捉住。”
“你夫人?”徐勝反問。
啊,明白了。
看來又是那不争氣的太子跑出宮外去強搶民女了。
徐勝撓撓耳朵,沒興趣再聽下去,剛想将徐讓歡打發走,餘光陡然間看見什麽,徐勝皺眉,“等等,你的腰佩……”
回憶湧現。
徐勝嘴唇顫抖幾下,“你可認得傅……”
“幼珍”二字還未脫口,段堯及時出現,“陛下,大事不妙!太子殿下突發惡疾,還請陛下速速移步東宮。”
這消息來得突然,朝堂上的官員和侍衛紛紛面面相觑。
反觀徐勝,更不得了,活生生愣在了龍t椅上,好一會兒後才聽清楚段堯的話。
姑且壓下徐讓歡行刺之事,率衆人前往東宮。
待到衆人腳步聲走遠,躲在一邊的薛均安這才冒出來,靈活的解開徐讓歡身上的繩結,“阿歡,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随我走!”
那一秒,看見薛均安的徐讓歡眸底閃過一絲欣喜,“安安!原來你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少年看着她手忙腳亂的動作,笑着喃喃。
解開繩索一擡頭,只見徐讓歡正溫柔的沖她笑。
薛均安皺了皺眉。
她是真不知道這傻小子都這個節骨眼兒了還在發什麽愣。
別人忙着逃跑都來不及,他卻在忙着發呆?
果然是一點兒現實世界裏的機靈勁兒都沒有!
算了。
還得靠我。
無奈的嘆了口氣,薛均安一把牽起少年的手,拉着他往外跑,“噓!別出聲,跟我走。”
少女回眸的那一秒,整個人逆在柔和的光圈裏,仿佛一個仙子,閃閃發光,迷人心竅。
他們十指相扣。
徐讓歡宛如鬼迷心竅般,盯着她的手指出神。
白白的,小小的,軟軟的。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這樣,一輩子和她手牽手走下去。
哪怕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辭。
“這裏是皇宮,二位如此随意走動,可曾把陛下放在眼裏啊?”
可惜,二人還沒出朝堂正門,就被徐勝的手下撞了個正着。
薛均安将徐讓歡護在身後,一字一頓,“別傷他,他只是怕我有什麽安危。”
一切都被徐勝盡收眼底。
他将侍衛趕到後排,伸手擋在薛均安面前,長長的袖子落下來,好似形成了一堵牆。
“宮中戒備森嚴,你們逃不掉的。”徐勝說。
“況且二位是孤的貴客,孤又豈能行如此待客之禮?”
徐勝說話之間,眼神一直定格在徐讓歡的腰間。
這讓薛均安心中很是不舒服,生怕徐勝發現面前這位就是他的親生兒子。
重蹈覆轍。
好在後來,徐勝自己岔開了話題,“薛大夫就是這位小公子口中的夫人?孤恰巧有要事相求。”
薛均安這才放下些戒備,“陛下不必如此客氣,有何吩咐您直說便是。”
“這事兒吧,還不好說,不如兩位去孤養心殿一起商讨?”徐勝笑。
“陛下,那太子殿下的惡疾……”段堯插了句嘴。
“無妨無妨。”徐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對兩位貴客笑臉相迎,“那我們移步養心殿?”
事實确實是這樣的。
如若不是滿朝文武催得緊,徐勝壓根兒不想立這個太子。
要太子做什麽?
他想要的,是長生不老,是皇權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是存活萬年。
他将自己想要煉制長生不老藥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訴了薛均安。
薛均安并不想和徐勝扯上關系,委婉給予否定答案。
“千百年來,此藥從未有過先例。恕民女無能,實在無力制出陛下想要的長生不老藥。”
倒也不是沒料到。
徐勝斟了杯茶,“無妨。”
細細品味一番後,放下茶杯,裝不在意的問,“這位公子的腰佩,做的可真是精巧。不知是從何處得來啊?”
薛均安怕徐讓歡說多錯多,幹脆剝奪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陛下有所不知,我家相公自幼便喜歡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腰佩亦是他在黑市上淘來的,若是陛下喜歡,不如拿去?”薛均安擅作主張。
随随便便将母親贈予的腰佩送人,徐讓歡自是不滿意的。
但既然薛均安這樣說,他相信一定有她的道理。
少年溫溫柔柔的看着她,笑。
安安的話,定是對的。
徐勝壓根兒沒想要他的腰佩,“不用了。孤還沒淪落到要去搶平民百姓之物。”
“既然薛大夫沒辦法煉制長生不老藥,便下去吧。”
“是。”薛均安攜徐讓歡行禮告退。
*
“我感覺那狗皇帝看徐讓歡的眼神不對勁,或許他已經發現了什麽,我現在回去就立刻帶徐讓歡一家搬出長安城。”
馬車上,薛均安且剛被送出宮門,就掀開幕簾,一臉憂愁看着段堯。
馬夫段堯寬慰的回頭,拍拍她的肩,“放心去吧。我會在宮中時刻洞察動向,第一時間跟你彙報。倒是你,一定保護好太子殿下,盡早帶他離開這裏。”
“嗯!”薛均安重重點頭。
女人的第六感,果真是神的出奇。
那日一見腰佩,徐勝立刻派人暗中調查徐讓歡的身世。
那腰佩是他和傅幼珍的定情信物,他不相信傅幼珍會将那腰佩當到黑市。
秘密調查的結果就是,徐讓歡果然是自己的私生子。
可徐勝終究是慢了一步。
等到他下令将徐讓歡帶回宮中的時候,那家生意興隆的藥鋪早已人去樓空,不知所蹤。
*
深山竹林內,有一幢老舊的屋子。
已經荒廢許久,終于等到四口人家重新修繕。
“阿歡!你說這個挂在這裏好看嗎?”
屋內,薛均安拿着一副山水畫,思考如何擺弄才能将這裏的文雅氣息最大化。
徐讓歡走過去,高瘦的身影壓在薛均安身後,修長手指将畫框扶正,又往上放了一些,點點頭,“我感覺這樣更好看。”
“才沒有,”薛均安努努嘴,回頭找幫手,“喜年,你覺得哪樣好看?”
屆時,傅喜年正在玩柴火,頭都沒擡就說,“當然是姐姐決定的最好看。”
“真乖。”薛均安滿意的笑了,回頭之時還不忘沖着徐讓歡做了個鬼臉。
徐讓歡只是無奈又寵溺的笑。
“當然,都聽安安決定。”徐讓歡說。
“真乖”二字一出,傅喜年似乎想到什麽,疑惑的歪歪頭,手上還拿着一根柴,“哥哥也很乖呀。哥哥很聽姐姐的話。姐姐為什麽不誇哥哥呢?”
上下牙相碰,直接咬到了舌頭。
薛均安晃了晃神,踉跄幾下,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還好徐讓歡眼疾手快,一把摟住她的腰,“小心點。”
鼻息靠近,四目相對,薛均安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有一瞬間心髒漏拍。
二人默契的保持這個暧/昧的姿勢沒動。
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後,徐讓歡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薛均安如夢初醒,趕忙松開他,假裝很忙的理了理頭發,“啊……阿歡,阿歡也很乖啊。那個,我好餓啊,今晚吃什麽?”
老實說,她從未愛過徐讓歡。
所以也從未在他身上有過悸動的感覺。
只是今天這一秒,不太一樣。
……如果真的愛上徐讓歡那個大魔頭,那她可就是千古罪人。
一定是因為在他的內心世界裏,他太好了,太溫柔了,太愛她了,所以才會叫她産生這種錯覺。
對嘛,她怎麽可能喜歡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徐讓歡呢。
不可能,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徐讓歡的臉比薛均安紅多了,溫柔的回答薛均安,“今晚還沒決定吃什麽,安安你想吃什麽?”
“我……那個,不知道。還要柴火嗎?我再去搬一點兒進來。”
薛均安突然有點怕和他說話,借機火速逃離了屋子。
徐讓歡看着薛均安的背影,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傅喜年卻是嘿嘿一笑。
我的好嫂子跑不了咯!
為了躲避徐勝派來尋找私生子的官兵,一家四口逃到荒林居住,不亦樂乎。
薛均安從竹林抱了些柴火,回去的路上,一個不留神,踩進了泥潭,“哎呀。”
她看着髒兮兮的腳,心中暗罵。
倒黴!
這時候,徐讓歡出現了。
少年的語氣頗為耐心,毫無怪罪的意思,“你呀!永遠那麽粗心。”
他俯下/身,修長手指小心翼翼為她擦拭腳上的泥濘。
女人小小聲說,“你不用刻意來找我的……”
徐讓歡只是溫柔的笑了下,“順手而已。”
薛均安垂眼,看着他的後脖,深吸一口氣。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
“阿歡。”
“嗯?”
“你可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