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的心(三)

第35章 第 35 章 他的心(三)

第三十五章:他的心(三)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徐讓歡只當她是開玩笑, 眼也沒擡,輕聲笑道,“安安, 你又在同我開玩笑了。你我二人,娘親幺妹, 共住在這山林之間, 和和美美, 無人打攪,豈不樂哉?”

“又有何故要離開呢?”

他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薛均安嘴巴動了動, 想說什麽終于還是沒有說。

算了, 和他說了也是白說。

他現在開心的很, 怕是更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了。

薛均安擰了下眉。

早知道, 就該放任徐勝将他捉回宮裏去!

越想越煩, 薛均安索性一下子縮回腳,抱起木柴, 有些懊惱的往回走。

女人動作之大,直接将地上的泥濘濺了徐讓歡一臉。

修長手指還愣在原處,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 撚去t臉上的泥。

徐讓歡偏頭去看薛均安的背影, 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可是說錯什麽……惹她生氣了?

事實好像真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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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她也不太願意搭理他。就連他主動為她夾菜, 她都丢在一邊,像是在故意與他賭氣一般。

這下他确信了。

她就是生氣了。

可惜徐讓歡不太會哄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安靜靜的陪在她身邊,默默關心她,任她出氣,任她鬧。

比如——

“哇, 我聞到了糖炒栗子的味道欸。”薛均安動了動鼻子,貓見了煎魚似的,趴在餐桌上。

傅幼珍笑着拿出藏在身後的紙袋,“你呀,鼻子真靈,大老遠就聞到我手裏拿着栗子了吧?”

薛均安喜滋滋接過,一口兩個,嘗了起來,卻沒注意到徐讓歡站在一邊悄無聲息和傅氏眨了眨眼睛。

看向薛均安時,男人臉上情不自禁露出寵溺的笑容。

又或者——

“哇,這荔枝都剝好皮了呀?”

小碗裏,一顆顆荔枝晶瑩剔透,肉質飽滿,好不誘人。

聞見薛均安的問題,傅喜年聳聳肩,漫不經心撚起一顆丢進嘴巴裏,繼續看手中的小人兒書,“也不知道是誰剝的,喜年回來就是這樣。”

薛均安也不傻,她自然猜得到最近幾日的怪事出自于誰的手筆。

緘默一瞬,她問,“你哥去哪兒了?”

“應該在河邊吧?”傅喜年擡起頭,“我剛剛聽他說要洗衣服來着。”

他們已在這山上住了一月又一月,春去秋來,又是冬。

薛均安走到河邊的時候。

徐讓歡正坐在石塊上。

褲腳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腿,徐讓歡全然沒注意到女人的靠近,皺着眉,專心看着手中衣物犯難。

池水清又涼,叫少年白皙的腳踝不自覺有些泛紅。

再靠近些,薛均安才看清少年手中拿着的是誰的衣物。

沾血的褲子。

薛均安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你……”

女人的聲音入耳,徐讓歡擡眼,四目相對,薛均安清楚看見少年眸中晃過一絲雀躍。

只是須臾,少年又迅速低下頭,好似明目張膽的看她一眼都是罪過。

薛均安看着他,抿了抿嘴,“你不必幫我洗……”

“沒事。”少年打斷她,“我自願的。”

時隔好久,這是薛均安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沉默幾秒後,少年小心翼翼擡頭,“安安,你不生氣了?”

那雙無辜如水的眸子總算是找到了對的主人。

薛均安嘆了口氣,“我為何要生你的氣呢?”

他待她很好,好到她幾乎快要忘了,他曾是位陰狠毒辣的惡者。

*

可惜,這樣平靜的日子沒能持續多久,就被無情的打破了。

陽春三月,皇帝帶領幾位皇子出城狩獵。

說來也巧,剛好來到幾人所住的山頭。

那徐景也是運氣好,本想着獵些山雞野兔什麽的,和東宮成群的妻妾好生炫耀一番。沒成想,無意間來到遺處竹林,這還不稀奇,稀奇的是,竹林深處竟還藏着一戶人家。

“籲”的一聲,徐景将馬兒停下,一躍而下,來到屋前。

邊觀察邊自言自語道,“原來這荒山野嶺裏,竟還住着一戶人家啊?有意思。”

繞過房屋正門,來到後方,河邊恰好有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蹲在那兒,清洗衣物。

徐景手背在身後,緩慢靠近,停在薛均安眼前,笑起來,“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出落得如此大方得體。”

薛均安聞聲擡頭。

男人的眉眼隐在逆光裏,叫人看不真切,薛均安微眯了眯眼,待到看清後瞬間愣在原地,

與此同時,徐景好像也認出她,嘴角笑意愈加深邃。

“這位小娘子看起來,似乎有點眼熟啊?”他往前俯身,慢條斯理說。

屆時,跟在徐景身後的幾位皇子不由得哄笑起來,“太子殿下眼熟,莫不是哪家妓院贖身的娼妓?”

那幾位皇子還在馬上,語音落下,不禁叫馬兒也聽不過去似的,躁動不安起來。

薛均安嘴巴動了動,還沒想好措辭。

徐讓歡搶先一步,将她一把拉起,藏在自己身後,“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她是我夫人,并非什麽娼/妓。”

“已有婚配啊,”徐景這廂才搖頭晃腦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說,“還真是可惜,模樣長得還挺标致呢。”

正愁着如何送走眼前幾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放蕩子,一匹烈馬啼叫不止,陡然間響徹在整個山林。

下一秒,徐勝乘馬出現,“景兒,在此處停留作甚?”

徐勝老當益壯,縱使兩鬓斑白,白須蒼蒼,腰板依舊挺直,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父皇且看吶,”徐景一副小孩子發現玩具的稀奇表情,“這深山野林中,竟住着一戶人家。”

相比之下,徐勝穩重得多。

男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打量眼前二位布衣平民,緘默一瞬,問,“除了你們兩個,可還有其他家人住在此地啊?”

薛均安隐約覺察到男人別有所圖,思考片刻,決定将傅氏身份隐藏,“回禀陛下,此處唯我們小兩口而已,再無其他家。”

“這樣啊。”徐勝捋捋長胡須,沉默幾秒,在半空中打了個響指,“來人吶。”

“聽孤指令,即刻将此二人給孤帶回皇宮。”

“是。”

二人雙雙被捕。

一個被扔進太醫院研制長生不老丸,而至于另外一個……

至于徐讓歡的去處,薛均安無從得知。

只怕徐讓歡重蹈覆轍,重新成為時代背景下的悲慘人物。

撇開徐讓歡不談,薛均安把裏裏外外關系打點的很好,曾假借采藥的由頭回過宅子,和傅幼珍說明情況,以示安慰。

她表明徐讓歡不得不忍痛切斷和母親妹妹的聯系。

最近一次得到徐讓歡的消息,是給皇帝送藥的時候。

文武百官齊聲應着,“恭送三皇子率兵出征。”

薛均安的手一抖,險些将藥灑在地上。

原來,他并不得寵,徐勝拉他回來,只不過是想找個征戰殺敵的替死鬼而已。

*

母親和妹妹還在家等他,他想好好活着。

可事到如今,徐勝派他駐守邊疆,拼上性命與前來侵略的東淵一戰。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願做膽小鬼。

少年将軍駕于馬上,一身紅衣铠甲,英氣勃發,在無數老百姓的目送下,率那支人數少得可憐的軍隊出征。

長安城裏,兩街圍滿人群。

其中包括兩個熟悉的面孔。

朝夕相伴十餘年,即使二人帶着面紗頭巾,他也能一眼認出。

遙遙相望,只是遙遙相望一眼,徐讓歡溫柔的笑了。

一眼,

此生便也無憾了。

薛均安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如願跟來邊疆。

兩軍交戰,黃沙飛揚,滿是殺戮血腥。

士兵們一個個死在敵人手下,不禁讓徐讓歡悲痛萬分。

傍晚,營帳裏,薛均安跪在一邊,小心翼翼幫他包紮傷口。

男人一言不發坐在床邊,眼眸漆深定在一處,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擡起頭,試圖在他眼中尋找到一絲邪念。

沒有。

一絲都沒有。

他誰都不怨。

薛均安的眼睛忽而有些酸澀。

原來,倘若是有機會的話,眼前之人并不會選擇去做一個十惡不赦之人,他真正想做的,分明是一腔熱血精忠報國的少年将軍。

“夫人怎麽了?”

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男人擡手,想要撫去她眼角的淚,無奈傷得太重,此時竟是連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他只能默默放回手,有些無措,“別哭了。”

這一瞬間,他又變回那個想哄她,卻又不知道如何哄她的少年。惶恐不安。

“我沒事。”薛均安擦去眼角淚珠,擡起頭來,強顏歡笑。

他看着她,将她攬入懷中,慢慢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兩顆心的距離越靠越近,他心疼她,心疼她要跟着無用的自己前來此處受苦,他無數次埋怨自己無能,埋怨自己對夫人虧欠至深。

如果他們兩個都只是凡人就好了。

那他們就能無憂無慮的幸福一輩子了,就能将國事抛諸腦後,自私的只為自己着想,不顧天下百姓蒼生。

如果可以,真想當一個自私的人。只為夫人着想就好了。

依偎在徐讓歡懷中,薛均安最後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阿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話音落下,她敏銳的感覺到少年身體僵了一下,而後又恢複,一字一頓,“我徐讓歡,誓死不做逃兵。”

果然,又被拒絕了。

薛均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

她柔柔的推開他,緩慢起身,在營帳中翩翩起舞。

燭光照映出女子婀娜的身姿。t

也罷,救不了他,便為他獻上這最後一支舞吧。

薛均安藏住哀傷。

哪怕是最後一點時光,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嗎?

*

為何說是最後一點時光呢?

因為這場仗,徐讓歡本就必輸無疑。

他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相信徐勝僅僅給他三千兵力是竭盡全力,相信副将推翻他的計劃是別有妙計。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徐勝原本就沒打算讓他回長安城,他就是想讓徐讓歡戰死他鄉。

而那位副将本就是東淵派來的細作。推翻徐讓歡的計劃,為的就是為東淵做棋。

只有徐讓歡,他天真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傻傻認為只要贏了這場仗,他就能和薛均安回到從前隐居山林的日子。

回不去了。

一切都太晚了。

昔日的諾言如走馬燈般,徐徐在她眼前浮現。

她記得,他會砍柴背去城中賣錢,回來時,每次給她帶最愛的糖炒栗子。

她還記得,她好懶,他偏偏慣着她。

細心将荔枝一顆顆剝開皮,喂進她嘴巴裏。

她還記得,他認真的用草編制成戒,一字一頓承諾會給她最盛大的婚禮。

會一輩子對她好。

如果那時,他就和她一起離開該有多好呢。也不會落得如此境遇……

後背毫無防備透露在副将眼前,徐讓歡騎在馬上,奮勇對抗來勢洶洶的敵軍。

絕佳的機會,副将自然不會錯過,他勾起唇,快速舉起手中弓箭,對準徐讓歡的後背射去。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絲毫沒有猶豫,薛均安沖過去,一躍而上,擋在徐讓歡身後。

鋒利的箭頭直直插入她的心髒。

血花四濺,灑在男人的後背。

回過頭時,男人的臉龐瞬間煞白。

徐讓歡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安……安安?

安安為何倒在地上?

透過人群,徐讓歡幾乎是一眼鎖定那位面露荒唐之色的副将。

手起刀落,他将長劍狠狠朝副将擲去,一刀割穿副将的喉。

眼尾不自覺猩紅,下一秒,徐讓歡一躍下馬,單膝跪地,顫抖着将薛均安抱在懷中,“安……安安?”

血液浸透了衣衫,薛均安枕在徐讓歡腿上,忍痛扯出一個微笑,“太好了,趕上了。”

還好中箭的不是你。

你可是保家衛國的大将軍,怎能如何輕易中了別人的埋伏呢?

“不要走……不要走……”徐讓歡早已泣不成聲,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将頭埋在她脖間。

薛均安顫顫巍巍的舉起手,溫柔的撫摸他的後腦勺,“不、不要哭。”

他擡起頭,紅了眼,“不要走好不好?”

空氣靜了片刻。

“好。”薛均安虛弱的笑,“那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替我報仇。”

他抹掉眼尾淚花,“好。”

少年輕輕将她抱到一旁,溫柔的将她靠在營帳邊,拾起利劍,孤身前往戰場。

長劍在地上劃過,留下一道猙獰的痕跡。

那年,少年将軍成功打下完美一戰,僅憑三千兵力就将東淵的十萬兵力覆滅。

只可惜,那場戰役,無人生還。

了卻女人的心願,徐讓歡重新來到營帳前,溫柔的将她抱在懷裏。

只是這時,她已沒了氣息。

男人就那樣溫柔的抱着她,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從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

數不清是第幾日的正午,陽光正好。

徐讓歡這才有了點動靜。

他将薛均安放在陽光最好的地方。又躺下來,與她十指相扣。

就好像她還活着,徐讓歡側目,深情的望着她。

“我跟夫人一起走。”

說罷,他拿起劍。

那是徐讓歡第一次當逃兵,鋒利的長劍在日光照射下格外醒目,男人舉起長劍,一寸一寸,慢慢刺入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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