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上人(四)

第42章 第 42 章 心上人(四)

第四十二章:心上人(四)

石門緩緩移動, 漏進來一些雨水。

女人身穿玄紫色鬥篷,用面紗遮住整張臉後,緩步跟在徐讓歡後面。

一進門, 濃稠的血腥味刺鼻得很,傅幼珍下意識擰了下眉, 擡眼, 便看見徐勝凄慘的境遇。

只見, 男人長發全散,亂蓬蓬的垂在臉邊,手腕因長期被拴在鐵鏈上, 勒出绀紫和蝦青色, 下/身滿是被小蛇撕咬的痕跡。

境遇之慘不免讓傅幼珍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門打開了, 徐勝頭都沒擡, 冷笑一聲, “又來看老子洋相?”

這密室,除了每日送餐一次的侍衛, 也只有徐讓歡會來。

徐讓歡先顧了顧傅幼珍的感受,而後才冷冷看着徐勝。

他沒說話,只是朝段堯淡淡點頭, 示意他将徐勝放回岸上。

整個過程中, 徐讓歡面無表情,“父皇誤會了。”

“今日不是我來找你。”

“呵。”徐勝冷哼一聲, 任由旁人将自己擺弄來擺弄去,絲毫沒注意到徐讓歡身後的無名小卒。

直到徐勝被放回岸上,段堯在他的手腕上拷上鐐铐後,徐勝這才注意到徐讓歡身後之人,“那還有誰要找我?”

徐勝眯了眯眼, 試圖看清那神秘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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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幼珍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當摘下自己臉上的面紗。

輕薄的面紗被女人一把扯掉,随風徐徐落下,最終掉入血池中。

女人擡眸,姣好面容在徐勝眼前展露無遺。

徐勝的瞳孔瞬間放大,一臉難以置信,“幼、幼珍?”

他遲疑的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陛下,是我呀。”

“我來尋陛下了。”

徐勝雙目瞪大,愣愣的望着傅幼珍,好久之後才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在此之前,傅幼珍曾幻想過無數次和徐勝重逢的樣子。

他會不會欣喜若狂?

會不會一把将她抱在懷中,跟她說,他錯了,其實這幾年來,他一直很想她?

又或者,他會跪地抱住她,求她原諒?

沒有,

都沒有。

啊……原來他對她,只有怕和厭。

女人輕笑一聲,自嘲她的可悲,“陛下這話是何意?妾身是人是鬼,陛下不應該最是清楚嗎?”

她死在了最愛他的那一年,容貌也至此定格在絕色巅峰。

徐勝被吓得不輕,趕緊躲到段堯身後,大喊大叫道,“鬼!有鬼啊!有鬼!”

屆時,徐勝的嗓子已然啞的不行,這不禁讓他的尖叫聽起來有種撕心裂肺的灼烈感,凄厲的很。

“陛下這是說什麽呢?”傅幼珍“啧”了聲,纖纖玉手撫上自己的臉龐,笑,“妾身當然是人了。”

徐勝狐疑的看着她,“你、你是人?不!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嗎?”

“啊。忘記了。”傅幼珍靠近些,慢條斯理說,“忘記陛下将我的頭斬下來了。”

說罷,女人食指挑下脖上的布條,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膚,以及,白皙的肌膚上面,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高臺之上,徐勝左擁右抱,一聲令下,笑眯眯将傅幼珍斬首示衆。

往日的畫面重新浮現在眼前。

陡然間,徐勝一口氣沒提上來,随即白眼一翻,筆直向後倒下去,重重昏倒在地上。

氣氛就此安靜。

三人冷眼看了徐勝幾秒,徐讓歡領着段堯離開。

臨行之際不忘回頭看着傅幼珍,“望母親今日過得愉快。”

“那是自然。”傅幼珍也朝他笑笑。

石門打開又被無情關上。

傅幼珍俯身,蹲在徐勝身邊,一手撐着腦袋,喃喃自語道,“啊呀,這游戲還沒開始,陛下怎的忽而就暈倒了呢?”

她看着男人蒼老的臉頰,勾起一抹詭谲的笑容,“這t可真是個……能将陛下五馬分屍的好機會呢。”

尾音落下,徐勝睜開眼睛,踉跄着起身,一頭撞倒傅幼珍後,撒腿往外跑。

原來,他剛剛是在裝死。

被撞倒在地的傅幼珍先是吃痛的低叫了聲,而後溫吞的擡起手來。

鮮紅的血液摻雜着小石塊和泥沙,落在她嬌嫩的手掌心。

他曾說過,他最喜歡的,便是她這雙柔軟的手了。

青絲垂落,遮住面容,沒人能看見傅幼珍現在的表情。

徐勝趴在門上敲,邊敲邊回頭提防傅氏,近乎哀求的嚎叫着,“來人,快來人,來人啊!”

“快來人救救我!你們的皇帝在地牢裏邊!”

“別叫了。”傅幼珍陰冷的看着他。

徐勝動作一停,而後拍打石門的速度變得更加急切,“有沒有人聽得到孤說話啊?快來人!快點給孤來人!”

“我讓你別叫了!”傅幼珍不耐煩的打斷他,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後。

感覺到壓迫,徐勝反身,背靠在門上,顫顫巍巍的舔了舔嘴唇,看着傅幼珍的眼睛,“你、你、你想怎麽樣?”

女人一身黑袍,俨然像是異域巫女,手中還拿着一顆巨大的、波光閃耀的琉璃球。

“昔日陛下不是很愛我嗎?怎麽如今怕我怕成這個樣子?”

說罷,女人伸手,手背劃過徐勝的臉龐,眼神從溫柔轉為唾棄,“老不死的東西。”

“歲月對你可真是無情啊,十年未見,你已然成了一位滄桑的老人。”

徐勝不敢反駁。

因為在此刻的她眼中,他看不到一絲溫情和愛意,只能看到滿滿的仇恨和殺意。

女人惡狠狠的望着他,伸手掐住他的頸骨,且還沒發力,“滴啦滴啦”,恍然間,有股異臭出現在空氣中。

女人擰了下眉,視線随着徐勝的臉往下滑。

男人雙腿之間竟滴滿污黃的液體。

傅幼珍緘默一瞬,松開他的脖子,捏住鼻子,“陛下的膽識可真是大。”

她鼓起掌來,“妾身真是佩服。佩服。”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是我負了你。”徐勝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傅幼珍的雙腿,乞求能喚醒她內心深處對他的愛。

“我知道錯了,你讓徐讓歡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然後我們好好在一起,嗯?我以後一定只愛你一個!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像一只狗一樣,隔着薄薄一層衣料,用臉去蹭傅幼珍的小腿。

傅幼珍心下犯惡心,索性一腳踹開他,居高臨下道,“小歡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她這一腳過來,徐勝也不再裝了。

“臭女人!你別不識好歹了!”

他起身,面目猙獰的靠近她,“就算我的手被拷上了又怎樣?對付你,足夠了!”

說完,他朝傅幼珍撲過來,企圖将她推進血池中,接受蛇口的洗禮。

昔日的愛人變成此刻的敵人。

傅幼珍冷笑一聲,舉手過頭頂,奮力下擲,砸碎手中的琉璃球。

頃刻間,無數冤魂從裏面蕩出來,輕飄飄圍住徐勝。

天公作美,恰逢此時,響起一道驚雷,透過鐵窗,照亮徐勝驚恐的表情。

“百鬼夜行”。

面對眼前這幅人世間絕無僅有的震撼畫面,徐勝一時間被震住,吓得跌坐在地上。

傅幼珍站在她們中間,淡淡開口,“疊古橋,又名‘美人橋’。因為幾年前,皇帝徐勝後宮佳麗三千,時常與美人們在橋上嬉戲,故得此別名。世人皆知這段往事,卻不曾知曉它背後的故事。”

“這故事,可要我講給你聽?”傅幼珍睥着徐勝。

徐勝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麽,臉色“噌”一下煞白。

傅幼珍繼續說,“賀歷六年,當朝太子徐禮則仁厚謙遜,深受百姓愛戴。”

“也正是那年,陛下謊稱自己就是當朝太子,并以此為機,數次遠赴他鄉,糟蹋清白人家的女娘,誣陷诟病徐禮則,告他無權再當太子。”

“苦心廢掉太子後,陛下順理成章成為太子,而後又将身為一代明君的父親殘忍殺戮,當上皇帝……可皇帝的美事您樁樁都享,皇帝應盡之責您卻悉數抛諸腦後。終日以‘強搶民女’,‘糟蹋抛棄’和‘殺人滅口’為樂。”傅幼珍說。

“而被您侮/辱的那些女娘也因此化身為橋下女鬼。”

“看吶。”傅幼珍興奮的張開雙臂,“妾身身後都是被您淩/辱過的女娘,陛下今日一見,就沒什麽話要對她們說嗎?”

伴随着傅幼珍的話,女鬼們開始靠近他。

-男人一步步退後,直到退無可退,無力的蹲在地上。

逼仄的空氣叫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萬分。

“孤……”徐勝滿頭大汗,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孤……”

等了又等,傅幼珍撓撓耳後,微笑,“陛下日後休怪妾身沒給您機會。”

“妾身給了您無數次機會,只怪您自己不中用呀。”女人後退半步,下令道,“大家想幹什麽,便動手吧?”

一個兩個,

女鬼們這才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撕咬徐勝的脖子。

一口一口,血花四濺,徐勝爆發出尖銳的爆鳴。

很快,頭顱和身體分離不說,徐勝身上的每塊皮肉都被女鬼扯下來,丢進血池。

門外,徐讓歡和段堯守在那裏,相視無言。

雷聲漸停,雨勢依舊很大。

待到裏面毫無聲響之後,徐讓歡才轉動機關,推門進去。

意料之內,徐勝身首異處,死狀慘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白骨。

意料之外,傅幼珍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愣了不到半秒,徐讓歡大步上前,作勢抱起傅幼珍。

卻被傅幼珍制止,“小歡。”

女人虛弱的喚他姓名,“你不必再救我了。”

聞言,徐讓歡手指一頓,皺眉,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母、母親?”

傅幼珍笑着,“對不起啊,小歡,為娘騙了你。”

他跪在地上,将女人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緊緊握住她的手。

“對不起,小歡。”傅幼珍看着他,“我還是忘不掉徐勝對我的欺騙,我恨他毀掉我的一生,我恨他讓我背負莫須有的罪名、被萬人唾棄。”

“灑脫……其實我一點兒都不灑脫,對不起,為娘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為娘實在是無法控制心中的怨念。”

她顫抖着摸摸徐讓歡的臉,“小歡,為娘能報此深仇便此生無憾了。你莫要再尋我,也莫再煞費苦心将為娘複活……更莫要像為娘一樣走上這條不歸路。”

“不。”徐讓歡眉頭緊鎖,“不行!我這就帶您去太醫院!”

“已經晚了。”傅幼珍搖搖頭,“為娘只想和你說完最後的話。”

“你連為娘臨死前的心願都不願順從嗎?”

男人不再說話。

傅幼珍繼續說,“謝謝你複活我,小歡。”

“但為娘心意已決,不願再活。”

“從此之後你也別再活在仇恨裏。要做個好皇帝。做個好丈夫。忘掉過去,和安安幸福的活下去。”

“答應為娘,好嗎?”傅幼珍緩慢的眨眼。

徐讓歡咬緊牙關,看着她,沒說話,一對精致的眼眶紅得不像話。

可惜,還沒得到肯定的答複,傅幼珍便已無力支撐,安然閉上了雙眼。

她手刃自己,一刀插/入心髒要害,能夠堅持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

徐讓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舊不甘心的喚她,“母、母親?”

“母親……”

徐讓歡落寞的垂下眼簾,将傅幼珍抱在懷中。

鼻尖通紅,男人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那時,是他頭一遭産生動搖。

或許……他是不是真的應該放下仇恨,就像內心世界裏那般,幸福平淡的過完這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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