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聽話
不聽話
一次性染發劑是用的噴瓶,沈願必須閉着眼睛才能确保沒被眼罩擋住的染料不飄到眼睛裏。
滋滋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安全起見,他左耳的助聽器被取下來,所以那聲音聽着讓人有些難受,一邊清晰一邊模糊。
夏齊賢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在他頭上亂抓,偶爾還會扯起他的頭皮,雖然還不至于疼痛。
很快,洗手間裏就飄起了一股化學物品的味道,意外的不算難聞。
“這款是新出的,還沒有上市,你算是第一批試用者吧。”
夏齊賢的手還在扒拉他的頭發,一點一點地用黑色覆蓋他發根的紅。
“給點建議?”
沈願失笑道:“我都沒染過幾次頭,你還真放心讓我評價啊?”
“朝左邊歪頭,”夏齊賢用手背拍了下他的脖子,沈願照做了,又聽見他說,“就是因為你沒怎麽做過,所以給出的反饋是最樸實的。”
沈願沒有急着回答他,問道:“你以後真要繼承美發店啊?”
夏齊賢糾正他:“美容美發。”
“行行行,美容美發。”沈願極其敷衍,“我還以為你姐會接手這方面的生意呢。”
“右邊,”夏齊賢又拍他脖子,“我對這個感興趣,我姐她才懶得管這些。”
“你呢?以後想做什麽?”
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把沈願問懵了,好半晌夏齊賢才聽見他的回複:“不知道。”
“你爸不是給你留了鴻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媽手上還有百分之十,不要了?”
沈願的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嗤笑道:“我大伯才不會看着我把鴻遠收入囊中,大概以後就畫畫吧,反正他不會短我吃喝。”
“但那不一樣,你不是知道嗎?”
夏齊賢把空了的瓶子擺在洗手臺上,從鏡子裏看他。
沈願坐着身體,從鏡子裏和他對視:“那又怎麽樣呢?”
夏齊賢替他摘下耳朵上的罩子和臉上把頭發頂起來的眼罩,輕聲道:“小十,我們一起長大。大家都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就是了。雖然我家比鴻遠弱一些,但不是還有徐懷遠他們嗎?”
沈願沒說話,只是垂着頭,把玩手裏的助聽器。
兩人到客廳裏坐下的時候,徐懷遠和牧子堯正坐在地毯上東歪西倒地玩賽車游戲。
“木頭,你撞我幹嘛?!”
“嘿,這游戲就這麽玩的,人菜就別叫。”
“好哇,我就讓你看看誰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誰會支持我呢?”
沈願突然開口。
夏齊賢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小十,那些本來就是該屬于你的,你大伯害得你變成現在這樣,他就應該把你家的東西完完整整地還給你。”
第二天中午,夏齊賢開車帶他去療養院。
徐懷遠和牧子堯玩了個通宵,他們出門的時候那兩個人都還沒睡醒。
沈願媽媽住的療養院在城郊,和他家隔了大半個城區,開車都要将近半個小時。
到達的時候,頭頂的太陽正是最毒辣的時候。
“沈願,來看你媽媽?”
有眼熟的護士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應着。沒了臉上的眉釘,一頭黑色順毛的沈願顯得很乖巧,表面上看起來更像個未成年。
輕車熟路地走到六樓的VIP病房,沈願讓夏齊賢在客廳裏等自己,夏齊賢沒有異議,只讓他完事了給自己打電話。
“媽媽。”
屋子裏的厚重窗簾被合上,陽光透不進來,燈也沒開。
他一邊叫着媽媽一邊穿過客廳朝卧房的方向走。
卧房的窗簾也沒有拉開。
“唰”一聲,躺在床上的人下意識擡起手遮突如其來的、刺眼的陽光。
“小十來了。”
高鑫的聲音沙啞,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樣。
沈願拉過床邊的椅子,抓起她的手靠着自己的臉頰。
“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高鑫的手很白,是一種病入膏肓的白。
她擡起來撫摸沈願臉頰的手堪稱枯骨,一絲肉也沒有了。
“好多了,”她勉強朝兒子笑,試圖安慰他,“你在學校怎麽樣?”
“挺好的,”沈願知道她想聽什麽,于是說,“知維哥很照顧我。”
聽到這話,高鑫果然露出欣慰的笑容來,輕輕拍打着他那只放在自己被子上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沈願又撿了一些比較有趣的事說給她聽,說有人沒睡午覺下午上課的時候一頭栽進了洗筆的水桶裏,說有人交錯了作業,被老師公開“匿名處罰”……
聽着聽着,高鑫皺起了眉頭:“你在學校沒有和知維一起玩嗎?”
沈願說話的動作一頓,閉上了嘴巴,借着給她掖被子的動作躲避她的目光。
“媽,我和知維哥在兩個不同的校區,平時碰不到一起的。再說了,他是學生會會長,忙得很。”
她顯然對這個說辭不是完全信服,但按照以往自己兒子和李知維的相處方式來看,距離或許真的是個問題。
她轉過頭想和兒子說什麽,卻在他的後脖頸處看見了一抹鮮紅色。
起初她以為那是沈願不小心蹭到了什麽,但當她的手摸到那塊區域時,沈願僵直的身體告訴她并沒有那麽簡單。
內心突然湧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使盡渾身力氣用力拽住了沈願的幾根頭發。
沈願痛呼一聲,她卻沒有心情去關心兒子。
手心裏半截黑半截紅的頭發刺痛了她的眼睛。
懷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期望,她顫抖着手把那東西送到沈願眼下,問他:“小十,這是什麽?”
沈願的沉默就像是一把鈍刀,磨得她心髒生疼。再次開口時,語氣中的飽含的怒氣幾乎要溢出來。
“沈願!”久違地叫他的大名,他卻還是低着頭,沉默。
“我問你這是什麽?”
她用力拍打着沈願的手臂,但長期體弱,力道軟綿綿的,實在稱不上毆打沈願。
“你什麽時候學壞了?誰允許你染頭發的?說話!”
話音落下後,是劇烈的咳嗽聲。
沈願連忙坐到她身後,用手撫她的後背給她順氣。
“媽,深呼吸,深呼吸。”
他的語氣帶上了幾分慌張,手也控制不住地顫抖。
“沈願,”她開始咳嗽,帶動着身體也開始顫抖,“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暈倒了,暈倒在沈願懷裏。
沈願匆忙扶住她軟噠噠的身體,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客廳裏的夏齊賢也聽見了屋裏的動靜,他站在門口問:“怎麽了?”
沈願輕手輕腳地把高鑫放在床上,坐在床邊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她。
“小十?”
夏齊賢走了過來。
“我其實有時候挺恨她的。”
沈願張嘴就是這樣一句話,夏齊賢下意識看向高鑫,低聲呵斥他:“你瘋了?這可是你媽的病房。”
沈願捂着臉,很悶的哽咽聲從他的手掌下溜進夏齊賢的耳朵。
“為什麽?為什麽一直要這樣對我?”
夏齊賢怕他把高鑫吵醒,硬把他拉起來朝外走。
兩人剛走進客廳,醫生和護士就打開了病房的門,帶着一堆儀器的藥品出現在門口。
兩波人對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醫護越過他們倆徑直走向卧房,開始給高鑫做檢查。
沈願已經沒再哭,要不是他眼圈那一抹紅,夏齊賢幾乎要以為剛剛聽見的哽咽聲是自己的錯覺。
醫護人員很快就從裏面出來了。
高鑫的主治醫生劉醫師留了下來,把手裏的夾板給沈願看。
“雖然知道你看不懂,但是沈願,我早就說過讓你盡量哄着你媽媽,不要讓她動怒。”
劉醫師嘆了口氣,看着沈願那副乖巧的模樣又忍不住軟了口氣。
“你媽媽沒多長時間了,你聽話一點,讓她最後的時間過得開心輕松些,好嗎?”
沈願把夾板還給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垂着個腦袋。
夏齊賢把劉醫師送出了們,又問了幾句平日裏需要注意的事。
“你是沈願的朋友吧?你替我轉告他一聲,國慶後請個假吧,好好陪陪他媽媽。”
他的話說得很委婉,夏齊賢卻聽得愣住。
這話的意思……
沈願他媽媽真的快不行了嗎?
劉醫師拍了幾下他的肩膀,嘆着氣走了。
夏齊賢回到房間裏的時候,沈願還坐在客廳裏發呆,眼睛比他剛剛出門的時候更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偷偷哭過。
“小十,醫生說,建議你國慶後不要回學校了,請個假。”
沈願呆滞的目光漸漸聚攏,最後只是“嗯”了一聲。
夏齊賢走的時候,高鑫還沒有醒來。
他有些擔心沈願的狀态,所以給他點了份他以往最喜歡吃的麻辣燙,讓他記得拿外賣。
“在外面悄悄吃,別讓阿姨聞到味道,知道嗎?”
高鑫從小就不允許沈願吃這些“垃圾食物”,所以以前只要有機會,沈願就會帶着他們偷偷去學校附近的小巷子裏吃。
沈願滿口答應下來,起身把他送到門口。
對着洗手間的鏡子,他用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把自己的後腦勺拍下來。
照片上只有一片黑漆漆的發絲。
沈願突然捂着臉笑了,那笑聲又帶着幾分哽咽。
早知道,早知道媽媽眼睛這麽尖,他就應該讓夏齊賢把兩罐子一次性染發劑把腦袋噴得像煤炭一樣。
電話響起,是外賣員到了樓下。
沈願把高鑫的手機立在她床前的櫃子上,通過視頻通話做了個簡易的監視器。
打開一次性餐盒的蓋子後,辛辣的味道被熱氣裹挾着撲打在他臉上。
盯着手機上的畫面在樓梯的通風口吃完這份晚飯後,他又跑到樓下開始轉悠,好讓身上的味道散去。
回到病房的時候,高鑫依舊在沉睡。
他不敢離媽媽太遠,所以只是趴在床邊睡覺。
“小十,小十。”
高鑫虛弱的呼喚聲傳進耳朵裏,沈願被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