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降救兵
天降救兵
那是兩個月之前,剛剛進入十一月的成江市被一場寒潮席卷,當然,陳幸予也沒能逃脫,負責的項目後院起火的時候,她正歪着身子,靠在小診所的沙發上輸液挂水。
藍牙耳機裏的音樂起伏,也蓋不住身邊大媽們的亢奮交談。陳幸予頭昏腦漲、四肢酸沉,只好閉着眼,被動吃瓜。
大媽一號:“……哎?咱成江上熱搜了知道嗎?咱這一個企業的老板,被員工實名舉報啦!”
大媽二號:“沒聽說,哪兒的老板?舉報他什麽啊?”
大媽一號:“舉報他詐捐!騙自己家員工給貧困山區捐錢,結果把善款揣自己兜裏了!剛發的視頻,一下子就火了,現在熱搜第一!就那個思成實業,老板叫張思成……”
大媽二號:“思成實業啊,那我知道,挺大個廠子,那這老板也太缺德了吧……”
思成實業、張思成,這幾個字如在耳邊敲鐘,陳幸予驀地睜了眼。
她不死心,掏出手機,打開短視頻軟件,還沒輸關鍵字,這條熱搜就自動彈了出來。
盯着視頻一遍又一遍循環,陳幸予感覺自己的燒應該是退了,因為從頭頂到腳心,涼得她底朝天。
她手上的公益項目離正式啓動還有三天,而被實名舉報的張思成,正是要在這場公益活動上發言、號召全社會捐款的愛心企業老板。
作為公司經驗豐富的金牌策劃,職業生涯的小船決不能在這件事上說翻就翻,陳幸予深吸一口氣,又按按太陽穴,起身熟練拔了針。
診所的小護士用溫柔眼神遠遠地責備,陳幸予笑着對她擺擺手,正要解釋自己有急事,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按下通話鍵,她還沒來得及說聲“喂”,就聽得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陳幸予!”從手機裏沖出來。
打電話的是她那已經抓狂的年輕上司——維盛營銷咨詢公司的副總,沈言澈。
陳幸予輕嘆一聲,三年了,這位“太子”怎麽還是一挂一點就炸的鞭炮呢。
音量調小,陳幸予繼續聽着沈言澈的風暴輸出,果然就是那個張老板上熱搜的事情。她面色沉靜,向小護士和相熟的孟醫生點頭示意,匆匆下樓打車回公司。
和沈言澈交代了幾句之後,陳幸予挂斷電話,第一時間就展開了危機公關。
一是廣撒網、尋找救場企業,二是溝通媒體,為公益活動和負面新聞撇清關系,三是更換宣傳物料,安排應對的客服專員……
可即使條理再清晰,也要她一句一句地去溝通和協調,更不用說這短短十幾分鐘車程裏,詢問、求助、責罵,同時鋪天蓋地般向她撲過來。
說到最後,陳幸予嗓子再也答不出一句話,再也發不出一個音,但出租車還是被她催到漂移。
不過惡心和頭暈終于打敗了所有感受,陳幸予握着發燙的手機,在後座上擡頭閉眼,強行給自己即将短路的腦袋按下了暫停鍵。
片刻之後,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種亂到深處自然靜的釋然,鼻子一哼,她扯着嘴角笑了。
久經沙場,灑灑水,小意思。
當然,這種虛妄的平靜自然很快就被現實擊碎。
陳幸予一進公司,眼前的場面忙如救火,人人腳下生風。她飛進項目組辦公室,正在忙碌的各位都是她剛剛聯系過的,見她一進來,也只是擡手打了個招呼,就又匆匆低頭。
她徑直走到沈言澈身旁,剛要開口和他交換進度,卻被他先一步安排了工作。
時間緊迫,陳幸予點頭接了任務,轉身就走,結果剛走出兩步,就被沈言澈叫住了。
“你那邊……聯系上救場企業了嗎?”他問。
陳幸予眉心微蹙,輕輕搖頭。
沈言澈聽了,重嘆一聲,眉眼沉重。
半分鐘的沉默之後,陳幸予恢複了剛剛的冷靜态度,安撫沈言澈:“沈總,別嘆氣,還沒到最後。”
見沈言澈臉色稍緩,陳幸予再次轉身欲走,不料卻又被他叫住了,“你……身體怎麽樣了?”
陳幸予淡淡一笑,忍着刀刮嗓子的疼,答:“好多了。”
從企宣部回來,陳幸予還是沒收到任何救場企業的消息,她已經開始考慮,怎麽對這次的“項目事故”負責了。不過還沒進辦公室的門,她就聽到沈言澈打電話時興奮激動的聲音。
“哎,好好好……感謝感謝……這次真是太感謝程總您雪中送炭了……哎呦您可太謙虛了!那咱們下午見,好、好……再見!”
搬到救兵了?陳幸予的心稍稍松敞。
果然,沈言澈笑着放下手機,臉上如化冰雪,“救場的企業聯系好了,下午那邊的老總一到,就開碰頭會,我們随時準備着。”
陳幸予的眉頭也一下舒展,她剛想追問這家企業是通過什麽渠道聯系上的,就聽見沈言澈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兩人一看,是自家老總來電,她趕緊讓沈言澈上樓領命,自己繼續調度安排。
忙完手頭工作,為了下午的會面,陳幸予特意抽空換了身正裝,等她再一進辦公室,好幾個同事停下了手裏的活,悄悄盯着變裝之後的陳經理看了又看。
別說是在公司,就是放到人群裏,陳經理也是個一眼出衆的美人——這已經是維盛營銷上下都公認的了。
此時的她,一身職業西服套裝,項鏈耳飾搭配得當,只是她的臉,雖然上了層淡妝,卻還是顯得有些蒼白,一雙舒長盈波的杏仁眼在說話時,淡淡地朝他們瞥了過來。
偷看的同事們趕緊低頭,繼續幹活——陳經理除了是大家公認的漂亮以外,還有個公認的特質:臉冷,性子也冷。
下午四點半,一輛外地牌照的商務車,緩緩停在了維盛營銷公司所在的商業中心樓下。
陳幸予站在一衆迎接的人中間,一眼就認出,這輛車挂的是北山市的車牌號。
北山市是她的老家。一瞬間,陳幸予心底泛起一股複雜而酸澀的熟悉感——她已經快十年沒有回老家了。
車門緩緩開啓,仿佛某種征兆,陳幸予忽然有種莫名的緊張感,等她看清了車上下來的人,一貫冷靜的神色,終于露出了愕然。
原因無他,這位将在公益活動中臨危救場又慷慨相助的愛心企業家,竟是她多年未見的初戀——程故舟!
陳幸予心裏恍惚了一瞬,那段無疾而終感情,應該歸咎于她的不告而別,再見面,不知他心裏是不是還有什麽怨念。
所以本應随着領導們一起主動迎接的她,此時隐在了人群後面。
倒是她的上司沈言澈一馬當先,熱情相迎,“程總!您好您好!歡迎啊!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透過前面幾個人的肩膀縫隙,陳幸予的目光還是被程故舟吸引。
他身型筆挺,應對左右時的一舉一動派頭從容,深邃的眉眼好像透着舒朗清風,但又多了幾分成熟,整個人看起來俊逸如故。
“沈總您客氣了,是我要感謝維盛營銷給我這個機會,為我們牽線搭橋。”
不是錯覺,陳幸予看到程故舟說完這句話,目光一轉,越過她身前的那些肩膀,落到了她臉上。
他帶笑的眼神和滿色的夕陽一起,穿堂而入,也照進了她心上。
有過一剎那的遲疑,陳幸予最終還是沒有再躲。她定定心神,松開不經意間緊攥的雙手,綻開了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
下一秒,衆人紛紛露出不解神色,大家眼睜睜看着本應順着引導走進大樓的程總,突然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來到陳經理的身前,微笑着,站定了。
陳幸予也驚得一怔,她還以為這場歡迎已經被她一“笑”帶過。
她警戒地盯着程故舟,不知他要如何行動。
“陳幸予?”
程故舟挑眉一聲輕喚,陳幸予腦子忽然一空,她呼吸都放緩了,心裏惴惴,猜不出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陳經理是嗎?幸會幸會,久仰大名。”程故舟說完,爽快地伸出手,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所以,這是存心捉弄?
陳幸予心生狐疑,卻也一秒就換上了自信笑容,她落落大方地伸過手,回道:“您好程總,感謝您的慷慨相助。”
誰知程故舟繼續不按常理出牌,他竟再越前一步,沒有和她握手,而是直接給了她一個結實的擁抱。
這擁抱結實到讓陳幸予覺得被什麽東西壓住了胸口,久違而又熟悉的氣息環籠而來,陳幸予記得,這香味,來自于他發梢的淡淡薄荷。
時過境遷,不可回頭,陳幸予心裏默念着,果斷向後撤步,打算禮貌結束這個過分熱情的“招呼”。
可程故舟又先她一步。
他松開她,坦蕩蕩地笑着,而後又絲滑地攬住了她單薄衣裝下的後腰,低頭和她“商量”:
“太冷了,陳經理,我們先進去?”
陳幸予根本無需回答,她已經被程故舟強有力的手臂攬着向前邁步了。
被迫随着程故舟一起衆星捧月般地進了電梯,陳幸予才發現,眼下的情形更為尴尬:
不大的電梯間,她站在最裏面,和她一起的,左邊是神色不太對的上司沈言澈,右邊是氣度非凡的救兵程故舟。
陳幸予目不轉睛地盯着電梯裏的顯示屏,看數字不斷上跳,沒管衣兜裏的手機一直在“嗡嗡嗡”地震動。
沈言澈低頭小聲提醒:“陳經理,手機響了。”
陳幸予這才拿出手機,一看,居然又是自家老總來電,她遲疑地望了沈言澈一眼,得到了沈言澈點頭回應:“接吧。”
電話随即接通,簡單兩句,挂斷後,她捂嘴向沈言澈耳語彙報,沈言澈一直微笑聽着。轉身時,她餘光瞥見程故舟也一直盯着自己,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長,不複剛才的爽朗。
陳幸予大概猜得出程故舟在想什麽,只不過她并不想顧慮那麽多,她只考慮怎麽順利完成接下來的工作。
樓層一到,沈言澈伸手引導:“程總,這邊請。”
程故舟禮貌颔首,卻也一擡手,對着陳幸予紳士一笑,“女士優先,陳經理,請。”
陳幸予一言不發,順着程故舟快步走出電梯。然而她一出來,沈言澈立刻踏前一步,把她擋在了自己身後。
沈言澈對程故舟笑得誠懇,“程總,陳經理現在有緊急情況要處理,我們先去會議室。”
陳幸予悄悄松了一口氣,想來沈言澈也多少察覺出了對面程總的“熱情”,怕她被騷擾,所以特意支開她,給她解了圍。
沉默兩秒後,程故舟依舊笑着,卻點頭放了人。
陳幸予終得臨時退場,走向了自家老總的辦公室,她步子快而穩,并沒有察覺身後有個人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