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誰受刺激
誰受刺激
成江市兒童福利院坐落于成江市下州區南部,毗鄰州南公園。
十二月初的成江,秋深冬淺,州南公園裏的銀杏樹,被換季的風染得正好。
青藍色的天空本應是一條沉靜的河,卻被流着金光的葉子點綴得波光粼粼,躍動不平。
陳幸予一步一步,在布滿落葉的小路上安靜走着,程故舟在陳幸予身旁,一步一步微笑陪着。
剛剛程故舟叩她車窗的時候,陳幸予就已經準備好了,所以還沒等程故舟開口,她就主動說,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反倒是程故舟過于喜形于色了。
陳幸予問起程故舟為什麽來兒童福利院,程故舟答,捐消毒櫃和洗衣機。
陳幸予又問程故舟為什麽今天來,程故舟答,之前就聯系好的。
陳幸予說程總您真的很愛開玩笑,程故舟答,千真萬确,騙你是狗。
陳幸予就開始不說話了。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沿着落葉小路一直走。
程故舟終于忍不住了,問,小星你怎麽不說話了。
陳幸予答,不想說,畢竟人狗殊途。
程故舟側頭看向比他矮了半個頭的陳幸予,笑得寵溺,而陳幸予卻一直向前走着,除了斑駁的日光,什麽也沒落進她的眼裏。
陳幸予路過一處涼亭,涼亭裏有一對老夫婦,她看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躬着本來就駝的背,給老奶奶拍照。老奶奶笑得比她身後的斑斓秋色更燦爛,老爺爺什麽表情,她有點想看,卻怎麽也看不到。
腳步不自覺停下,陳幸予入神地望了一會兒,聽見身旁的人又叫她。
“小星!你看!”
她一回頭,成了程故舟取景框裏的人。
取景框裏的陳幸予,眼睛漸漸立了起來,程故舟馬上識相收了手機。
陳幸予倒是并沒有抗議,只是轉身就往回走,她抛開了剛才的歲月靜好,回去的腳步越走越快。
程故舟一路緊跟着,也沒再叫她停下。他生怕她一回頭冷不丁給自己一爪——自從聽陳幸予說她養了貓,程故舟便總是不自覺地把現在的她也當成了一只貓,一只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的貓。
兩個人回到陳幸予的車前,已經互相說了再見,陳幸予又按下了車窗。程故舟有些意外,只見陳幸予面色愉悅,語氣輕松:
“對了,程總,提前跟您打個招呼,從下周一開始,就由我們項目組的其他專員,跟您對接方案的落地情況了,公司已經安排我跟進其他項目,這段時間,合作愉快。”
紅色小車一騎絕塵,徒留灰着臉的程總。
接了新項目的陳幸予,狀态異常的好。
和程總對接的時候,陳幸予總是無形之中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落了下風。接了新項目之後,沒了那麽多好勝心,她反倒覺得游刃有餘起來。
這日,她帶着彙報完提案的項目組從甲方公司出來,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大家都為可以早點收工而心情暢快,其中一個同事提議一起去小酒館喝一杯,陳幸予照例拒絕了。
她本想回公司取了車就直接回家,可剛和幾個人分別,就被沈言澈一個電話預定到了另一個酒局。
陳幸予想了想,追上了正在路邊打車的項目組同事們。
“那個……今天算我一個?我請客。”
半開的出租車車門從助理小周的手上滑脫,大家夥全都愣了,過了一會兒,後面的車狂按喇叭,裏面的司機大聲喊着:“哥們姐們走不走啊!”
“走啊走啊!”“快快!幸予姐!”“陳經理快上車!”
可能是怕她反悔,三四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陳幸予拉進了車裏。
還沒到目的地,後座的兩個人就已經開始興奮了,圍着陳幸予問這問那,陳幸予忽然後悔自己一拍腦門的決定,她不擅長應付同事間的八卦!
幾個人去的是一家日式的居酒屋,因為去的早,所以訂到了一間帶推拉門的隔斷單間。陳幸予一入座,挨着門的同事把門一關,各個露出八卦眼,她就一個感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可她心裏也并不慌張,飯食和酒都點好之後,她翻着菜單稀松平常地說了一句:“這日本清酒口味太淡了,不如來瓶白的,我比較喜歡濃香型。
陳幸予話落,除了助理小周笑而不語之外,其餘幾個人刷手機的動作還在,可眼神卻空空的像被定住了。
所以整頓飯,陳幸予被問的話并不多,她拿着小酒杯慢慢酌,一直笑着看幾個人東扯西扯,涉及到私生活的問題,大家都自動把她屏蔽了。
不過席間談到歡處,屋裏新來的一個男同事還是躍躍欲試,想探探陳經理的底。
酒過幾巡,小周在一旁笑,她拍着趴到桌子上的新同事的肩膀,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也怪我沒提醒你,幸予姐跟着小沈總去了多少酒局。”
兩個項目組老人也笑着搭腔:“前輩不醉,後生可畏。”
第二天,陳幸予參加項目組聚餐的照片就被維盛營銷的同事們紛紛傳閱,照片中的陳幸予笑得淡然,其餘幾個人把酒搭肩,旁邊還趴着一個醉憨憨。
沈言澈看到照片的時候,一口咖啡險些噴出去,他把陳幸予叫到辦公室,指着手機質問她:“陳幸予,這就是你說的搞團建?”
陳幸予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答:“對。”
沈言澈:“你、你怎麽不叫我啊!”
陳幸予故意表現出不解,“叫你?”
沈言澈自知說錯話了,便開始給自己找補:“昨天……我招呼你去的那個飯局,其實也挺重要的,有不少潛在客戶,還是挺有機會開展合作的。”
陳幸予只是笑笑,沒說話。
出了沈言澈的辦公室,陳幸予也看到了這張照片,她默默地把這張照片存到了手機上。
當然,存了這張照片的,還有程故舟。
握着手機的程故舟,神情談不上愉悅,他對着照片自言自語:“這是喝了多少……”
于是,接下來的一周,陳幸予每天早、中、下午,都能收到現做的各種粥、果切和養胃茶。
同事們路過的時候,都好奇地打聽,“陳經理這是開始走養生路線了啊!”
每每這時,陳幸予都努起嘴沖對方勉強一笑,手裏握着一顆糖,能不接話就不接話。
又到周末,下班前,陳幸予突然被老沈總單獨叫到了辦公室談話。
去的路上,陳幸予腦子裏快速複盤着最近的工作,有沒有出什麽纰漏或是說錯了什麽話,自覺業績還算合格,可她心裏難免還是忐忑。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那肯定就是因為他兒子沈言澈!
沈家這位公子她帶了三年,每每遇到新情況,都是她第一時間出面先替他蹚一遍。一想到這,陳幸予先給自己做好了十二分的心理建設,也不知這次又來了什麽。
進門問好,陳幸予先看到老沈總慈眉善目地笑着請她坐下。
不出她所料,在談了幾句意義不大的工作進展之後,老沈總開始進入正題了。
“你說沈言澈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他媽一直催他找女朋友,他都說看不上,他媽最近都開始念叨我了。”
陳幸予點頭,“嗯,沈總您辛苦了。”
老沈總可能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慰問,竟一時語塞。
陳幸予也不等老沈總再想詞,就問:“沈總,小沈總這邊有什麽事,您不妨直說。”
“哎呀,哈哈哈,幸予你真的是從來都不讓我失望啊!機靈!聰明!一點就透!”老沈總欣慰又歡喜地看着陳幸予,好一頓誇。
“沈總……所以?”陳幸予一歪頭,挑着眼梢暗中催促。
老沈總眉眼帶笑,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個香槟色的精致信封。
陳幸接過信封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張成江商會的聯誼邀請函。她思考了一會,把已經溢到嗓子眼的憋悶,化成了一聲笑嘆:
“沈總,我看聯誼會時間是後天,周日,我申請給我算加班。”
“行!不僅算加班,一切費用報銷!去了你就拍幾張照片發給我就行!我也好跟他媽那邊交差啊!”
陳幸予忽然有些同情眼前這個被媳婦拿捏的小老頭,壓着上揚的嘴角,她低頭說了聲好。
老沈總非但不在意陳幸予的竊笑,反而又開始了隔三差五的“明示”:
“哎呀,其實吧……言澈他媽媽說了,要是我們小陳經理能把她這不要錢的兒子收了,她可是做夢都要笑醒……”
“沈總,上次我聽沈阿姨說,看到小沈總這幾年的成長,她做夢的時候已經笑醒了。”
……
就這樣,陳幸予在老沈總的尬笑中結束了對話,拿着邀請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每到周五下班,電梯都很搶手。陳幸予看了幾輪“滿員”電梯從眼前直下而過,正猶豫要不要先回公司避一避高峰,就聽見“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陳幸予兩只眼睛看見了電梯裏的程故舟,半個身子卻被沈言澈半架半拉,火速拽走了。
她的确是沒來得及反應,一聲引人注意的“啊!”脫口而出。
一直被“綁架”到公司門口,陳幸予才得以解脫,當下她就意識到,最近對沈言澈的确是太過寬容了。
“沈……”陳幸予疾言厲色的表情和情緒都已經到位,可話卻先被沈言澈搶了過去。
“陳幸予,我爸說你要去商會的聯誼?”沈言澈又開始抓着陳幸予的衣袖不放,渾身上下都發射着不可置信的問號。
陳幸予先是用眼神放了一箭,紮走了沈言澈拉着她的手,接着她瞬間變臉,換上了一副欣欣然的表情,答道:“嗯,對。”
“你去那地方幹嘛?去的人不是炫富就是拉客戶,有那個閑空聽他們瞎扯,你還不如聽會兒相聲!”沈言澈改成叉着腰低頭數落陳幸予。
陳幸予似笑非笑,擡頭故意激沈言澈:“我沒去過,就是想去看看,你去過就別去了,回家聽聽相聲。”
“我不聽相聲!我也去!”沈言澈當即決定。
陳幸予滿意地笑了,“那好,後天見。太晚了,我就先走了。”
不料,她剛揮起手和沈言澈說了拜拜,就聽見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經理,你要去參加商會聯誼?”
等陳幸予一回頭,說這話的程故舟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前,把她下班的路堵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