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不對勁

她不對勁

“下車,程故舟。”陳幸予換了稱呼,又說了一次。

程故舟臉色鐵青,同時難掩錯愕和失落。

陳幸予沒再說什麽,而是直接下車,快步繞過車子,來到了程故舟的一側。她拉開車門,伸手向程故舟做了個請的手勢。

冷風順着打開的車門直吹而入,程故舟望着陳幸予,沉默幾秒過後,俯身邁腿,卻差點沒能起來,他壓了一口氣,手撐車門框,終于從車上下來了。

陳幸予二話沒說就坐回了駕駛位,然後命令程故舟:“上車。”

“什麽?”程故舟遲疑了一下,眼裏卻漸漸浮上了喜悅之色。

陳幸予心裏的氣還沒順,說話也帶着刺:“還是讓馮薇女士來接他的好大兒?”

程故舟嘴角微微上揚,低頭快走了兩步,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陳幸予一路沒話,程故舟卻還是一句一句試探她:

“小星,我們這是要去哪?”

“……”

“小星,所以,你做點心……”

“……”

“小星,變道要打轉向燈。”

“……”

最後,陳幸予被問得不耐煩了,張口直怼:“閉嘴,程故舟,你胃又不疼了是吧?”

程故舟一直捂着胃,卻看着氣鼓鼓的陳幸予眉開眼笑:“不,越疼越厲害了。”

十分鐘之後,陳幸予的車停在了孟大夫的小診所。

孟大夫見這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診室,先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一笑,然後才問:“什麽情況?”

陳幸予回頭指了指程故舟,“孟叔,他還是胃疼,麻煩您再給他看看。”

程故舟捂着胃口,嘴唇發白,沒精力再多說什麽。

孟大夫過去給程故舟觸診,摸到他的痛處,他一個沒忍住,壓着嗓子悶哼了一聲。

陳幸予的心也不由得跟着緊了一下,但她站在他身後,始終沒說什麽。

“吃飯不規律,吃冷飯涼食,辛辣刺激,尤其這季節,對胃傷害很大,你有這老毛病就應該自己多注意。”孟大夫一邊寫單子,一邊囑咐程故舟。

程故舟嘴上答應,卻回頭看向陳幸予,此時的陳幸予卻仰着腦袋看牆上的毛筆字。

孟大夫又交代了幾句之後,兩個人下樓拿藥出了診所,陳幸予見程故舟還是臉色不好,便給他指了指街對面,告訴他:

“這家診所對面的粥屋還不錯,你可以去試試,兩種藥,一個飯前,一個飯後,看好了再吃。”

“好,那咱們就去粥屋吃。”程故舟語氣輕快,聽起來像已經好了七八分的樣子。

“我吃過了,我還有事,真得走了。這裏打車還算方便,我就不送你了,你回去小心。”陳幸予說着,心裏确實是有些着急。

她原本打算做兩盤雪花酥,估計回去以後只能做一盤了,萬一不成功,明天還要重新來過,再加上她還打算做些別的,仔細一想,時間還挺緊張。

然而緊張的不只有時間,還有眼前的程故舟,“小星,你這點心……”

程故舟的念念不忘倒是給陳幸予提了個醒,她嚴肅起态度,對程故舟說道:“說起來,程總,有件事,還真得麻煩你。”

“你說。”程故舟一聽這話,臉色又沉了。

“雖然我不會再回北山,但我希望馮薇阿姨不要把在成江遇見我的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我這要求的确是過分,但能辦到的也只有她的兒子你了。”

程故舟認真答應:“好,放心,能辦到。”

陳幸予停了一會,又補充道:“還有,看起來馮薇阿姨十分想我有個好歸宿,一會兒問我男朋友,一會兒問我孩子幾歲了。麻煩回去轉告她,我的事,就不勞煩她費心了,什麽時候有喜訊,我會說的。”

程故舟的臉色明顯更加難看,他着急解釋:“小星啊,我媽這次來,并沒有提前告訴我,我也……”

“沒關系,話帶到就好,其他的不重要。”陳幸予沒等程故舟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向他淺淺點頭後,徑直走向了自己的車。

程故舟還想再次挽留,便捂着胃口繼續做難受狀,有些虛弱地開口:“不如一起吃完再走吧,我這胃還是……”

陳幸予沒理那套,卻也帶着關懷教訓起了他:“你這胃還是趕緊吃點熱乎飯,再把藥吃上就好了,大夫都說你這老毛病得自己多注意,我走了。”

程故舟沒辦法,只能看陳幸予的車消失在夜色中。他來到了街對面的粥屋,撥通了他老媽馮薇女士的電話。

馮薇語氣有些責怪:“喂兒子,怎麽送個耳機送這麽久啊,我都有點擔心你了。”

程故舟耐心解釋:“這幾天胃不舒服,剛才犯病犯得有點厲害,幸予帶我去小診所開了點藥。”

馮薇吃驚道:“哎呀,那你現在好點了嗎?我點了火鍋的外賣,都送到酒店了。”

程故舟一聽“火鍋”兩個字,無奈回道:“好多了,您先吃吧,我在外面喝口粥,馬上回,回去再說。”

馮薇還追問着:“哦,那行,我不等你了,不過……你和小幸予那丫頭……”

程故舟态度很冷:“回去再說。”

……

滾着騰騰熱氣的一煲粥被端上來,程故舟一勺一勺地把粥分到小碗裏,等粥涼的時候,他吃了藥,忽然想起了些從前的事情。

被陳幸予照顧的那些日子,分粥的時候,她總是一勺下去把粥面上撒的山楂幹先分到他碗裏,她做的粥也總是口感合适,一碗根本不夠吃。

她知道他胃不好,切了水果卻總是攔着他,不讓他多吃。

她原來就喜歡做些小零食小餅幹,分裝起來送給朋友和同學,其他人都是透明的包裝袋,給他的卻是漂亮的小袋子。

那時他常常心疼她太早懂事,可也暗暗自得于她那份天真熱烈的小女孩心思,全都給了自己。

如今她說她以後都不打算回去了,其實他想的也是,不回去也好,向前看,對她來說,才是正确的選擇。

這些日子,看她工作專注投入、為人自信獨立,的确是很優秀的樣子,可他又隐隐有種感覺,她不對勁。

回憶尚存餘溫,可她卻一冷再冷。

程故舟帶着反複琢磨的心事回到酒店,敲響了馮薇女士的房門。

一進屋,牛油火鍋殘存的辣味還在屋裏飄蕩,馮薇女士的平板電腦已經在辦公桌上進入“工作”狀态了。

“馮女士,可否給點時間?和我簡單聊兩句?”程故舟坐在馮薇身旁的沙發上,一本正經地發出談話邀請。

“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媽’……”馮薇接話,點着屏幕的手沒停下。

“媽,我和幸予的事,您再從中亂傳話,今後就別從我這要錢了。”

長指甲敲擊液晶屏的“噠噠”聲終于停了。

馮薇不滿又心虛地回:“故舟,你這叫什麽話?什麽叫亂傳話?”

程故舟目不轉睛地盯着馮薇,沒說話。

馮薇把平板往腿上一放,想耍賴,“哎呀,我知道了!我這還不是……”

“争辯是與不是,意義不大。從現在開始,無論和誰聊天,您嘴裏就再別出現“陳幸予”這三個字了,好吧?”程故舟的語氣,分明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好好好,我知道了!”馮薇把平板往床上一扔,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您不是一直想去海城玩一圈嗎,機票、酒店和專車都給您定好了,明天一早車子到酒店接您,直接送您去機場,到了那好好散散心,心裏不用裝那麽多事,帶着海島的愉快回憶回家就行了,您說是吧?”程故舟雖然語氣沒有多恭敬,但他知道這些話,說了一定管用。

馮薇立刻陰轉晴,“你都安排好啦!哎呀還得是我兒子,知道惦記你老媽!行,不早了,我也不跟他們打麻将了,我今兒得早睡。”說完,馮薇收了平板電腦,催着程故舟離開了。

程故舟回到住處之後,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發呆,他細細回憶着馮薇女士告訴他的,陳幸予今天采購的那些東西:除了不少零食、還有小孩子用的尿不濕、紙巾、兒童擦臉的護膚霜、學生文具……

“兒童福利院嗎……”他自言自語,“這麽多年了……”

第二天上午,程故舟果真在成江市兒童福利院看見了陳幸予,他用不出所料的笑,回應最近常在她臉上出現的驚訝。

“小呂,去幫陳經理把東西搬進來。”程故舟嘴上吩咐,視線卻沒離開陳幸予。

小呂笑着跑到陳幸予的後備箱,手腳麻利地開始幫忙。此時已經石化的陳幸予被小呂的熱情召回了神,她眼睛都趕不上小呂的手快,只好連聲說着謝謝。

随着小呂把最後一箱酸奶搬下車,陳幸予也跟着來到了兒童福利院的門口。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一如既往的熱情,陳幸予把雪花酥的食材照片發給工作人員,再次詢問可不可以給孩子吃,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她經過程故舟身邊,微微點了點頭,直接跟随着工作人員進了福利院的辦公室。

物資登記完成後,她來到了活動區。

“雪花酥姐姐!”

一個白淨胖乎的小男孩,一見陳幸予,就把眼睛笑成一條縫,一路小跑着朝她撲了過來。

“好久不見,小嘟嘟。”

陳幸予蹲下來抱了抱他,幫他拍了拍一側衣袖上蹭的灰,順帶把另一側空袖管裏面的秋衣也抻順了。

“姐姐我好想你呀!你最近很忙很辛苦吧!”

陳幸予看小嘟嘟天真又懂事的樣子,也笑得舒心,“是的,最近很忙很辛苦!可是一見到小嘟嘟你,我就覺得好多啦!”

“姐姐,你帶雪花酥來了嗎?”小嘟嘟迫不及待想要進入正題了。

“帶了哦,不過這次帶的不多,而且吳老師說你們要注意保護牙齒,不能總吃甜食!”

“姐姐,沒事你做的雪花酥不甜,好多堅果,特別健康。”

“我就當你是誇我啦!”陳幸予被小嘟嘟哄得心花怒放,連忙把昨天熬夜做出來的雪花酥從大包裏拿了出來。

她讓孩子們排好隊,把福利社的工作人員也請了過來,給每個孩子都分了一小袋以後,她把剩下的交給了工作人員保管。

小嘟嘟領到糖後,又把小袋子在陳幸予眼前舉得高高的,陳幸予知道,這是小嘟嘟想要讓她幫忙打開。

陳幸予微笑着把袋子接過來,拿出一顆,放進了小嘟嘟的嘴裏。

之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嘟嘟,是因為這孩子吃東西的時候特別可愛,粉嫩的臉頰一鼓一鼓,紅紅的小嘴一嘟一嘟,一邊吃還一邊朝你飛過來得意的眼神。

看小嘟嘟吃得陶醉而又滿足,陳幸予心裏卻是溫暖而又難受。

這孩子因為意外沒了父母,他自己也少了一條胳膊,手術恢複過來以後就到了福利院。他平時總是笑呵呵的,可陳幸予也看到過好多次,大家都看書的時候,他坐在角落,用書本擋着,偷偷抹眼淚。

其實看到小嘟嘟哭,陳幸予一直不知道該安慰他什麽,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很多時候,她只是在不遠處看着這孩子哭完,然後等他自己緩過來了,她再上去詢問他要不要喝點水。

所以每次來兒童福利院,陳幸予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從來沒有聲張過自己在福利院做義工或是捐物資的事情,并非是出于做好事不留名,而是她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她來福利院,并不是全然為了幫助別人。

捐贈物資的活動時間有限,陳幸予很快就要和小嘟嘟告別,臨走前,她看見小嘟嘟眼圈紅了。

之前也有過小嘟嘟哭着不願意讓她走的情況,陳幸予都是再回去,做一個非常誇張的鬼臉,把他逗笑再走,可這次不知怎麽了,她自己眼圈也有些紅。

可她還是努力做出了一個滑稽的表情,小嘟嘟也努力笑笑,兩個人揮手說了再見。

陳幸予走出福利院,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車裏,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

等她擦幹了眼淚,準備開車走的時候,她發現程故舟正斜靠在她車前,如這冬日暖陽般沖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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