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
銳光百貨,四層商務男裝區,陳幸予逛得腳都酸了,沈言澈還沒拿定主意,她在同層的飲品店找了個卡座,說什麽也不走了。
陳幸予端着果茶吹熱氣,看對面的沈言澈端着咖啡杯還在東張西望,愈發懶得睬他。她呡了幾口茶之後,揉上了自己的腳脖子。
“別喝了陳幸予,我剛刷到商場的直播視頻,這層有一家店搞活動,走去試試。”
陳幸予把眼神從腳跟移到桌前,看沈言澈把咖啡一飲而盡,一步跨過來就要拉她走,便把身子往下一沉,夾着胳膊不讓他碰,豎起眼睛警告他:“最後一家。”
沈言澈立即賠笑,“是是是,陳經理辛苦,最後一家。”
陳幸予嘆了口氣,跟着沈言澈來到了店裏。看起來這家店走的是高端定制路線,前廳男裝,後廳女裝。
他們剛走進前廳,櫃姐就拿着兩套衣服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沈先生您來了,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了,今早路況不好,禮服剛剛到店裏。您和陳小姐現在可以進更衣室試試。”
陳幸予一聽,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又被沈言澈一下攔住了,她沒過分掙紮,但也沒好氣地直怼,“沈總,耍人有意思?”
“陳經理,今天晚上的公益交流會對維盛營銷意義重大,您作為這次交流會的項目負責人,不盛裝出席說不過去嘛!”
“穿得這麽隆重,會影響我的正常工作。”陳幸予還是拒絕。
沈言澈突然眉毛一豎,開始跟陳幸予算舊賬:“陳幸予,聯誼會你騙我先溜的事情,我都沒說你,我還替你打半天圓場,做人可要知恩圖報!”
陳幸予一聽“知恩圖報”這四個字,盯着沈言澈的臉看了幾秒,提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最後只笑道:“好,沈言澈,最後一次。”說罷,她接過櫃姐手中的衣服,進了更衣室。
這是一件設計簡單但裁剪精巧的黑色修身天鵝絨禮服裙,陳幸予換好後從更衣室裏出來,走到鏡子前照着。
在廳內柔和燈光的照射下,她白皙的皮膚竟被襯得有些發光,原本散落下來的頭發被她高高盤起,露出了頸背流暢的線條,其實搭配一個溫柔的笑會更完美,但她只是勾了勾嘴角,整個人顯得興致不高。
櫃姐圍在身邊紛紛誇贊,可陳幸予的視線,卻始終停留在自己鎖骨那處細長又淺淡的傷疤上,眼有些花,她揉了揉眉心,感覺清醒了一些。
沈言澈也換好衣服從更衣室走了出來,他西裝的顏色和同來的禮服裙相互搭襯,看的出做工很是精細。
陳幸予發愣是因為不知沈言澈從哪裏搞來的發膠,他把平時懶散的頭發都抓了上去,整個人看上去……老成了不少。
見眼前的沈言澈也直愣愣地看自己,目光甚至還有些上下游移,陳幸予上去就擰了他胳膊一下。衣服料子是不錯,沒出褶,出褶的是沈言澈的五官和表情。
“試完了,挺好的,走吧。”陳幸予催促沈言澈。
沈言澈這次沒食言,爽快答應了。
當晚七點,成江市維也納音樂酒店,1號宴會廳。
受邀的賓客們陸續進場,陳幸予得了這身禮服的照拂,一直不停地在會場內巡視檢查。
倒不是真的有多忙,而是因為只要她一坐下,身邊就會有陌生面孔帶着幸會的表情前來自我介紹,介紹完就轉入到了的業務咨詢環節,她不說出個一二三,對方總覺得意猶未盡,沒有收獲。
所以陳幸予幹脆化身勤勞蜜蜂,各處奔忙。
只有程故舟出現的時候,她像是中了什麽邪,整個人定在原地,呆住了。
他今晚穿的是一身深灰色西裝,啞光的面料既正式又不古板,精致貼合的裁剪襯得他身型修長而挺拔。和身邊人問好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坦蕩又真誠,不笑的時候,劍眉星宇、自信沉穩。
陳幸予光是把注意力從程故舟身上移開,就費了不少神,更別說壓制住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了。
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陳幸予很想沖到鏡子面前好好照一照,自己的禮服穿得合不合身,頭發有沒有亂,臉上的妝有沒有花,可她又不想輕舉妄動,生怕自己的動作不夠優雅,亂了自己在他眼中的樣子。
“喲,程總來了啊!”
從後腦勺傳來的這聲略帶亢奮的問好,給了她一個打着激靈的回神,她保持住了身姿和微笑,沒回頭。
“沈總,晚上好。”
陳幸予見程故舟聲音淡定如常,目光卻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着,他似乎想要說什麽,神色有些失落,陳幸予當然知道是為什麽。
“程總,被我們光彩照人的陳經理驚豔到了吧!這是我今天特意帶她去試高定的禮服。”
聽了沈言澈這三歲小孩一樣的炫耀發言,陳幸予把之前在聯誼會上高看他的那一眼,果斷撤回了。
“今天的陳經理的确是顧盼神飛,靈動出塵。”程故舟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望着陳幸予,目不斜視。
不過此時的陳幸予也只能站在程故舟和沈言澈中間裝啞巴,一邊聽這兩人虛與委蛇,一邊看準時機随時抽身。
沈言澈先恭維,“怎麽樣程總,這兩天挺忙的吧,我看铖威新成立的分公司一直有客戶來往,程總的商業頭腦真是名不虛傳啊!”
程故舟謙虛回答:“沈總您過獎了,當時也只是本着‘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初心來的,當然,承蒙維盛營銷的宣傳推廣,特別是陳經理專業用心的策劃,成全了铖威這無心插柳的意外收獲。”
面對程故舟投來的贊賞目光,陳幸予照單全接,并回以感謝的微笑。
沈言澈繼續奉承:“不不,如果沒有當時铖威科技的及時救場,就不會有今天大家的共聚一堂了。據我了解,铖威在本地也一直積極參與公益活動,程總您作為企業家,這麽多年一直勇擔社會責任,不局限于個人的兒女情長,站位的确是高。”
商業互捧,陳幸予一開始覺得都是尬吹,後來慢慢聽得多了,自然也能從中辨得幾分門道。
沈言澈這番話的重點,就在這一句“不局限于個人的兒女情長”上,陳幸予體會着,面對程故舟對她的不尋常态度,沈言澈這是在拿企業家的社會責任‘提醒’他。
程故舟這次沒有馬上接話,他垂着眼,目光在低處掃了幾個來回,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
“說起社會責任,沈總您作為維盛公益項目部的直管副總,對做公益的理解一定是比我更為深刻的,這一點,我真的自嘆不如。其實我也不怕您笑話,我還真就是個,心裏裝着兒女情長的普通人。”
聽到這,陳幸予猛地把頭擡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該逃離現場,可不知道身體裏哪個部分不聽話,讓她走不了。
“那次救場,我的确是自私地想借着做公益的光,再次回到離幸予最近的位置上。”程故舟說完,和陳幸予四目相對,他長舒一口氣,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釋然。
把沈言澈當做擋箭牌這招,怕是徹底失效了,還能用什麽打敗程故舟的這份坦誠,陳幸予現在就想知道。
“阿姨!阿姨!”
打破尴尬陣型的,是陳幸予身後的一個小姑娘,這孩子背着手,臉上挂着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陳幸予随即轉身,蹲下去問:“小仙女有事嗎?”
“阿姨阿姨,我爸說我這車的車燈能亮,可是我怎麽開都亮不了,你這麽漂亮,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啊?”
小姑娘說着,把藏在背後的雙手拿了出來,一輛嶄新的玩具小車,差點直接怼在陳幸予臉上。
眼前晃過一抹白色,陳幸予當時心裏就有點怕,再一看,這輛玩具救護車确實逼真得不像樣。
陳幸予看着這輛小小的白色救護車,像被當場施了咒,蹲在原地動彈不得,她的心猝然縮成一團,不安分地狂跳着。
“怎麽了,來,我看看吧。”一旁的沈言澈一臉不悅接過了小姑娘手裏的玩具車,他上下翻看了一下,說道:“這個小車電池中間的塑料隔片沒拔掉,拔掉就能響了。”
陳幸予猜到了沈言澈接下來的動作,她被一種即将大禍臨頭的惶恐侵襲着,當即喝止:“別!快把它拿走!”
幾乎是同時,救護車疾馳之下的車燈閃爍和喇叭尖鳴,被一比一還原了。
一瞬間,陳幸予腦子裏閃過無數幅充斥着破碎記憶的畫面,疼痛狂暴地占領了她的頭顱,她想起身逃跑,一擡頭卻被會場的射燈照得失神恍惚。
天旋地轉間,陳幸予感覺到耳邊的聲音無比嘈雜,而且一陣比一陣大,噩夢照進現實般,她渾身發抖,根本控制不住。
她開始不停地冒冷汗,說不清身上到底是哪裏疼,這種疼似乎透過肌膚,化成無形的手,揉搓着她渾身上下的骨頭。她不知道手該放哪,連蹲都蹲不穩,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
陳幸予感覺到有人安撫着她的後背,可後背被手指碰過的地方,那種讓肌肉快化掉的酸和麻,一片一片地燒着。
耳邊的人在喊着什麽,她還是聽不清,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吞進一片沒有底的流沙河。
如果說程故舟坦誠如斯,陳幸予想,那有句話,無論如何她都想說一次,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用殘存的力氣和理智,說了一句:
“故舟哥,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