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誰的陳幸予

誰的陳幸予

程故舟原本是想把沈言澈這棵雜草順手拔掉的。

尤其是當沈言澈說“我們”等她回來的時候,其實他只想任性地說一句:

“哪兒來的我們,陳幸予是我的。”

但程故舟知道,至少現在還不行。其實跟勝之不武關系也不大,最重要的是,沈言澈了解他不知道的,這幾年的陳幸予。

所以簽完租房合同這天晚上,程故舟特意請沈言澈吃了飯。

這家生意興隆的小燒烤店,充斥着推杯換盞人的談笑怒罵,彌漫着炙烤和香煙的混雜氣息,最适合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程故舟之前偶然間聽維盛營銷的員工說過,小沈總不勝酒力,所以陳經理經常在酒場上為小沈總擋酒,甚至有時候,陳經理前面和客戶拼酒,後面還得攔着小沈總,不讓他逞能。

雖說程故舟了解陳幸予是個喝酒沒底的,但當時聽了這事,也是一肚子火,心裏暗罵這沈言澈豬隊友一個。

但是今天,程故舟想,讓他逞一逞能倒是正好。

“沈總,今天謝謝你了,我敬你一杯,我幹了,你随意。”說罷,程故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沈言澈的臉色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指間轉着小小的酒盅,并沒有要喝的意思。目光從晶瑩的白酒轉到程故舟的臉上之後,他眼裏終于露出藏不住的敵意與不屑,“所以程故舟,你謝我什麽?”

程故舟第二杯已經倒滿了,他再次舉杯,玩笑式地回答:“謝你,今天借個副駕駛的位置給我。”

沈言澈撇過頭,嗤笑了一聲,“切,那我豈不是要謝你,帶我找到了陳幸予的住處?”

“說好了互通有無。”程故舟擡手推杯,迎着沈言澈笑意未散的臉,表示再敬酒。

沈言澈頓了片刻,到底還是拿起酒杯,和程故舟的酒杯平頭碰了一下,然後一口喝盡。

酒液過嗓,沈言澈眉頭一縮,他呼了一口氣,搖頭嘆道:“好一個互通有無,不過我這兒,也沒能幫上什麽忙啊。”

程故舟把沈言澈的空酒杯倒滿,自己再舉一杯,“那也還是要感謝,看得出來,陳經理在維盛營銷頗受重視,強将手下無弱兵,還是小沈總年輕有為,給咱們帶出了這麽好的陳經理。”

沈言澈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程總過獎。”

這第二杯酒,沈言澈喝得有些急。

程故舟再給沈言澈斟滿酒後,倒是放慢了喝酒的速度。

“不過幸予這丫頭,自來也好強,診所大夫勸她繼續輸液,她都怕耽誤上班,沒答應。我看她私下裏也用了不少功夫在工作上,嗨……”程故舟故意停了停,笑望沈言澈,“沈總這幾年和她并肩奮鬥,想必肯定是了解得比我清楚。”

沈言澈臉色微紅,“程總,‘高秘陳經理’這昵稱,你不會沒聽過吧?”說完,沒等程故舟提杯,他就把酒杯拿到了嘴邊,沾着一喝,卻又見底。

程故舟表面上一臉驚訝,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但實際上,他當然清楚。

“高秘陳經理”,這略帶戲谑的外號,言外之意頗多:

所謂“高秘”,一是指陳經理這麽多年來,都是“高冷而神秘”,習慣獨來獨往,很少和同事聚群。

二是說陳經理,其實更像公司老板兒子沈言澈的“高級秘書”,她一路為沈言澈創績鋪路,深得老沈總的信任。

“可我一點也不了解她。我今兒剛知道,她還去過澳洲……”沈言澈臉上寫滿了失落,杯中酒,又是一口悶。

程故舟原本舉起來陪喝的酒杯,也在半空懸停了。

所以她當年去的是澳洲?不是英國?輾轉打聽到的消息,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出入?

程故舟酒杯慢慢落桌,那些過往記憶裏的死結,緊了緊,又松了松。

沈言澈看着程故舟目光閃爍遲疑,便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笑他,“看樣子,程總你也不知道啊!”

程故舟苦笑,點頭。

沈言澈卻又諷刺般地搖頭,“就這還是我爸告訴我的……”

程故舟看沈言澈已經是半醉的狀态,怕一會他醉倒不好收拾,便開始勸解他,“您父親作為維盛的老總,了解手下員工的背景,再正常不過。”

沈言澈似乎是開啓了借酒澆愁的模式,連喝兩杯之後開始唉聲嘆氣,“什麽啊!她個人經歷要都能在病歷裏,我還用我爸告訴我?所以從頭到尾,她就是為了報我爸的恩才帶的我。”

程故舟看沈言澈說話已經有些糊塗,便開始了套話模式,“病歷?您口誤了,是簡歷吧?”

“對,簡歷,簡歷裏沒寫陳幸予的留學經歷。”

“那老沈總怎麽知道她去過澳洲?報恩又是什麽意思?”

沈言澈臉頰的紅色漸漸暈開,已經燒到了耳朵,他帶着委屈,把下午和他老爸的對話,完完整整地告訴了程故舟。

雖是三言兩語,但程故舟也猜到了,陳幸予在澳洲,一定也是一路波折着過來的,他心裏一陣陣發緊,開始自省自己還是來得太遲了。

程故舟看沈言澈歇了酒,眼神已經發直了,便又試探着問:“不過照理說,幸予她工作能力這麽出衆,就算是為了維盛營銷,老沈總也應該挽留一下她啊……”

“我哪兒知道!再多的我爸就不讓我問,他也沒再說了!他就說,就當陳幸予重新出……”沈言澈話沒說完,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引得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

沈言澈依舊不管不顧,他伸出半個身子,眼圈紅着對程故舟說,“我爸還說,我媽在精神病院看見過陳幸予!她不會是得了什麽重病,然後偷偷跑去治病了吧!”

“不要胡說!她不會有事的!”

程故舟的厲聲呵斥,也引得鄰桌投來關注的目光。之所以這麽激動,是因為他知道,沈言澈也許沒有危言聳聽,上午診所孟大夫的話,也相當于側面印證。

“關于幸予去醫院的事,您父親還說什麽了?你有沒有再去問問您母親,見到她那天的具體情況?”程故舟着急着追問,而沈言澈卻只剩垂着眼皮搖頭。

在再也沒問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之後,程故舟為沈言澈找了個代駕,讓代駕把他送回了家。他自己卻在有些陰冷的寒風裏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他不大清醒,卻也有些太過清醒。

眼前所掌握的關于陳幸予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個不太好的方向。

程故舟腦子裏忽然閃現今天早上沈言澈的責難:“你不來她就不會跑!”

如果風有刀刃,那程故舟此刻的心,一定血肉模糊得不像樣。

幾番周折聯絡,才抓住了這個公益活動的機緣巧合,程故舟原本在救場的事情敲定後喜不自勝。

這些年衆裏尋她,一直未果,如今能理所當然地和她重逢,實在難得。他也曾患得患失,一路上勸自己,不要奢望太多,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就行。

可從車上遠遠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空想和眼見,并不是一回事情。一見她,他大腦裏一直平穩轉動的陀螺,就失了重心。

其實,不管是現在還是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大概從程故舟第一次見陳幸予,就開始了。

程故舟和陳幸予初相識,是在醫院。

那年高三剛開學,他和同班同學陳星時在體育課上踢球,他一個滑鏟,折了兩條小腿。一條是他的,一條是陳星時的。

陳幸予風風火火跑進來的時候,程故舟還以為哪兒來的假小子,她穿着寬松偏男孩兒氣的衣服,雖是紮着馬尾,可碎發卻在臉上飛着,看見小腿打着石膏的陳星時,陳幸予當場就撇嘴哭了。

“陳星時你怎麽受傷了啊!疼不疼啊!”陳幸予走到陳星時身邊,伸出手,手指卻是微微顫着的,她都不敢碰陳星時腿上的石膏。

“哎呦小星,可疼死我了!這還不是……”陳星時剛向程故舟飛過去一個不客氣的眼神,這對兄妹的爸媽就進來了。

陳爸陳媽倒是笑得一臉和煦,程故舟趕緊強起身,他先向陳爸——他們的政治老師問陳老師好,又向陳媽——剛給他們輸液的護士低頭笑着再次打招呼。

“去,陳幸予,給你哥接點熱水。”

陳媽媽把一個大大的保溫壺遞給了陳幸予,那時陳幸予才上初二,整個保溫壺幾乎擋住了她又瘦又小的半個身子。

陳幸予抹了抹眼淚,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水壺,轉身出去了。

“小舟,你爸媽剛剛跟我聯系了,你爸爸在外地談生意,你媽媽在國外旅游回不來,這兩天住院,你就跟星時一個屋将就一下吧,我們也好照顧着你點兒。”

陳老師的耐心交代,差點把本就心存愧疚的程故舟當場感動哭了。

“好,謝謝陳老師!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程故舟說着,又想站起來給陳爸陳媽鞠一躬,卻被陳媽扶着肩膀阻止了,“這孩子,躺好,輸着液別亂動了,要不腿傷可養不好!”

程故舟又感謝了幾句,陳老師回學校看晚自習,陳媽也出去繼續工作,屋裏一下子恢複了安靜。

陳星時支着胳膊躺在床上,橫着眼睛逗程故舟,“我怎麽覺得,程故舟你這一腳,還踹出個全家服務大禮包啊!”

程故舟笑,“出院請你吃大餐。”

“你為什麽請陳星時吃大餐?”

說話的是拎着保溫壺回來的陳幸予,她把壺放在兩張病床中間,然後一屁股坐到陳星時床上,忽閃着一雙盈盈汪水的眼睛問程故舟。

程故舟一時不好意思回答,眼神向陳星時求助,陳星時卻躺在陳幸予身後,一臉看戲的表情。

“就你把我哥踹瘸的吧!剛才我就聽出來了!一頓飯就想把我們打發了?”

陳星時已經窩在後面偷笑了,程故舟也被眼前牙尖嘴利的小丫頭逗得捂嘴。

“妹妹,那你說怎麽辦,怎麽賠?”程故舟努力恢複正常的表情之後才接話。

陳幸予交叉小臂往胸前一架,“什麽時候吃大餐,你必須叫上我。”

陳星時先坐起來扒拉陳幸予:“哎?陳小星?不是……你跟着瞎摻和什麽?”

陳幸予沒回答陳星時,倒是沖程故舟微擡眉眼,帶着笑意瞪着程故舟:“很快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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