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程故舟的情
程故舟的情
陳幸予在戀愛的事情上開竅得有些早,但叛逆期卻推遲得剛剛好。
到大學以後,陳幸予像被悶在屋子裏久不見陽光的小羊,一出羊圈就撒着歡的作,那些沒撒出去的嬌和沒耍出去的氣,當然,全都被程故舟包攬了。
陳幸予給程故舟提的第一個要求,就是來大學看她的時候,要裝作給她捎東西的遠房親戚。
程故舟知陳幸予是不想遭旁人非議和關注,便笑着痛快答應,所以每次去看她,他手上都會拎個普通袋子,裏面裝上他到各地出差時買的特産零食和小紀念品,有時候還會藏上一條給她買的新裙子。
等到下次再見面的時候,程故舟就會看見陳幸予穿着那條新裙子,在約定的校門口等他。
陳幸予常常會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朝他興奮揮手,有旁人在的時候,她喊的是“故舟哥”,沒人的時候,等他一走近,她就會一臉壞笑地喊他“小叔叔”,有時候,也喊他“表舅”。
遠房親戚當然不可以牽手,程故舟就只能靠自己的眼神,向陳幸予笑中傳情。
有一次,陳幸予忽然上手摸了摸程故舟的眼角,程故舟以為是她手随心動,随即喜上眉梢,但一聽到陳幸予說:“故舟哥,你好像有魚尾紋了耶。”他氣到腦子一抽,當場脫口而出:“大侄女別鬧!”
結果陳幸予哈哈哈的笑聲,讓他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又在電話裏多當了她半個月的“小叔叔”。
後來程故舟去看陳幸予的次數漸漸多了,還要被陳幸予嫌棄。小小年紀的陳幸予,一直囑咐程故舟要以事業為重、不能耽誤自己的工作。
程故舟被念得有些不高興,直接向陳幸予發牢騷:“我不去看你,你就不知道回來看我!”
陳幸予便從頭發絲兒開始,撒嬌給自己找理由,說回去就是回家,一回家就哪兒也去不了。
程故舟幾次想提議,讓陳幸予回北山的時候直接到他家住,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他知道,陳幸予一直都是雷打不動,和她哥陳星時同步放假回家,很少單獨回去。
在一起之前,陳幸予向程故舟提起自己父母的次數并不多,程故舟有時候會問她,你爸媽最近怎麽樣?
她都是笑笑說,挺好的。
後來和陳幸予的心慢慢走近了,程故舟也漸漸體會到陳幸予心裏的酸楚——就算她不反抗父母的偏心,但也不代表她不會難受。
那次的事,讓程故舟印象很深。
有天他給陳幸予打電話,聽出了她明顯不開心,他當然關心詢問,一開始她沒說,他再問,她就哭了。
從斷斷續續的描述裏,程故舟聽出了陳幸予比眼淚還多的委屈。
她說她媽媽在電話裏向她發脾氣,說她不回家沒良心,是白眼狼。
她氣不過,說陳星時不也一直沒回去,結果卻得到一頓更加尖酸的挖苦。
“我媽說……你能跟你哥比嗎?你哥人家是醫學院高材生,畢了業就能當醫生了,你在學校裏能學出個什麽來,以後找不到工作,我跟你爸又要倒賠錢……故舟哥,你說我……”陳幸予光是複述了個開頭,就哭得沒了聲。
程故舟也聽得心裏冒火,他知道如果直接批判長輩,陳幸予心裏也未必能有多好受,他便故意說一些土味的情話哄她:
“就算是太陽,也有照不到的陰影角落,但我家的小星,卻照亮了我整個人生啊,你是我千金不換的寶貝,行不行?”
陳幸予吸着鼻涕,在電話那頭笑了,“肉麻。”
“我上大學以後,陳星時一次都沒來看過我,雖然他總給我零花錢吧,但他也不至于那麽忙啊!”陳幸予語氣又有些失落。
程故舟心裏吃味,嘴上卻還替陳星時說好話:
“考研嘛,忙起來是昏天黑地的。”
等陳幸予挂斷電話,程故舟就給陳星時撥了過去,他上來就問陳星時:
“你家的妹妹還要不要,不要我可就領回家當寶貝供着了。”
陳星時笑:“你敢領回去試試,你家別墅給你炸了。”
“那你倒是去看看她啊,哪怕多給她打兩個電話!”
陳星時沉默了一會,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是我不想去看她,我這不是在外面租了個房子備考,我媽這陣子一直在我這給我做飯照顧我,我讓我媽回去,她也不聽……哎你別告訴陳幸予啊!”
比陳星時更沉默的,是程故舟。
在外人眼裏,陳媽媽是個極好的人,待人熱情、周到、講禮數,至少,程故舟最初接觸的幾次,感覺上是這樣。
直到和陳星時喝酒那次,程故舟聽陳星時說了點家裏的“內情”,他才有了些不同的體會。
原來陳幸予是計劃外的二胎女兒,陳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産,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後來還因為身體原因,錯失了難得的工作機會,所以陳媽媽一直把這一切的原因,歸咎于陳幸予的到來。
陳家的家事,程故舟向來很少置喙,他當時只說了句:“我倒是沒聽出來,這裏面有陳幸予半點錯。”
所以,當程故舟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時,他知道,陳星時能聽出來,也能感覺到。
大概是自覺說不過去,陳星時便給自己找臺階下:“我媽給我的生活費,我都偷着給陳幸予了,你有空就多替我去看看她吧。”
程故舟當然嗤之以鼻,“現在不說我是觀察期了?”
陳星時還嘴硬:“這不就是對你的考驗嘛……”
程故舟回罵了陳星時一句就挂了電話,隔天直接飛去了陳幸予的大學看她。
那天陳幸予本來是滿滿一天的課,可程故舟卻帶着她統統翹了。
起初陳幸予還有些忐忑不安,程故舟拎着她耳朵教她:不翹課的大學不完整,不皮一下的青春不作數。
于是陳幸予也慢慢放開了,表現出小興奮小激動,程故舟趁機問陳幸予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陳幸予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了一句:不如去公園逛逛。
聽完,程故舟二話沒說,拽着陳幸予上了出租車,直奔本地最好的商場,到地方陳幸予直發愣:“說好的公園呢?”
程故舟笑着彈陳幸予腦殼,“不要錢的公園什麽時候都能逛,課都翹了,今天你聽我的,不接受反駁。”
程故舟本打算帶着陳幸予,從一樓買到五樓,可一圈逛下來,除了一個發卡和一杯咖啡,陳幸予什麽都沒要。
六樓的法式餐廳,是程故舟最後的堅持,兩個人進去之後,陳幸予坐下來雙眼放空了片刻,而後雙手托腮一臉茫然地問:
“故舟哥你今天怎麽了?好像電視劇裏,背着妻子做了虧心事,拼命想要彌補的丈夫……”
程故舟手裏的菜單停止了翻頁,他緩了半晌,望天興嘆一聲,試圖用清白的笑容遮住無奈的眼角。
他笑着開口:“寶貝啊,你想多了。”
陳幸予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為了打消陳幸予的疑慮,程故舟只好跟她說,是因為這陣子公司的新業務做得不錯,想帶着她買買買慶祝一下。
不過陳幸予臉上的質疑,在她吃到菜品的時候一掃而光,程故舟看陳幸予吃得煩惱盡消的樣子,心想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啊,還是要慢慢帶她玩兒,對她好。
經濟學上,有個二八定律,也叫不平衡原則。這條原則是講在多數情況下,80%的價值或是效果,往往來自于那20%的關鍵原因和行動。這個原則,對程故舟的感情也同樣适用。
和陳幸予相戀那兩年,程故舟的全情投入,不僅填補了他過分自由空蕩的人生,也使得陳幸予對他越發依賴和主動。
後來陳幸予的膽子也漸漸大了,反而是程故舟時不時就能從陳幸予那裏得到意外驚喜。
陳幸予會喬裝成陌生人,捧着一大束獻花,突然出現在程故舟回家的路上,向他打聽他家的門牌號碼,他當然一眼就能識破,卻樂得配合她的演出,花送到之後,她卻轉身就跑回家。
陳幸予會故意在周一早上的七點五十五分,給程故舟發一條表白視頻,惹得程故舟想盡辦法,在五分鐘之內恢複淡定,畢竟主持公司早八的高層會,帶着笑有失威嚴和效率。
陳幸予還會挑着程故舟去國外出差的時候,談起自己又收到了大學同學的表白,稀松平常的态度就像說她今天吃了個冰淇淋。程故舟知道她是故意,卻還是忍不住當場就改簽機票,提前回城找她……
那個把每一個平淡日子都填上滋味的陳幸予,程故舟想要得不能再想要。她完全屬于自己那天,他也有種這輩子都不需要許更大心願的圓滿。
然而現實卻是,人生常難圓滿,所以人們才許願。
程故舟總以為,除了對她的愛和喜歡,讓陳幸予在家庭裏受到的虧欠,在自己這裏加倍得到,她心裏的那片潮濕,一定會慢慢蒸發,她也最終會從家裏出發,走進溫暖,走到自己身邊。
可陳幸予消失的那幾年,他漸漸明白,她生命裏缺失的那部分她想要得到的“好”,他自始至終都代替不了。
陳幸予心裏的那個傷口太大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沒有綿長到可以把它縫合好。
重逢後,他嘗試再續前緣,也嘗試把她拉回到可以重新開始的原點,卻又失敗了。
陳幸予的再次消失,他承認是因為自己操之過急,但也發現了她已經久病成疾。
并不是所有過往記憶裏的潰爛,都能被流水般的時間沖刷治愈。
程故舟在成江寂靜的寒夜裏走走停停,這裏沒有了陳幸予。他拿出手機,又翻出了收藏夾裏那張照片仔細看着。
照片裏,是陳幸予20歲生日那天,她一筆一劃寫下的生日願望。
程故舟在江邊許願,這一次,一定要讓陳幸予的願望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