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鄉偶書

回鄉偶書

陳幸予本來想裝睡的,如果不是驷馬一直踩她頭發的話。

陳爸和程故舟已經商量好從她房間裏出去了,可就在門關到只剩一條縫的時候,一道白影蹿進屋內,飛身一躍直接跳到了陳幸予的枕頭上。

驷馬的手腳再輕,也是個十來斤的小活物,枕頭被壓塌的瞬間,陳幸予的頭是跟着實實在在歪了一下的。

目睹了全過程的程故舟靜止了幾秒後,随即轉身走到陳幸予床邊,探身觀察她的睡臉,陳幸予只好裝作仍舊均勻呼吸的樣子,即使驷馬已經把她的頭發踩得如亂草叢生。

“小星,小星?”陳幸予感覺到程故舟輕拍她肩膀說話,正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裝的時候,就聽見了她爸爸快步回身的動靜和緊張的詢問,

“貓這麽鬧騰她還不醒……是不是不對勁兒?”

一旁的程故舟也皺眉吸了口氣,繼續輕拍她:“小星,別睡了,醒醒?”

陳幸予當即決定,在被抱起來掐人中之前,還是自己先行動。她伸手捋了一把頭發,順便把驷馬推遠,接着又把被子往上抻了抻,只露出一張不太完整的臉,最後沒好氣地嘆了一聲:

“哎呀我醒了!但是請你們先出去!”

“小……”陳爸一時又有些激動,急着要喊陳幸予起來,卻被程故舟勸阻了:“陳老師,給幸予點時間吧,她人都在這了,準備好了會出來的。”

程故舟說完,先是把趴在床邊的貓輕輕抱起來放出屋子,接着就扶着陳爸肩膀出了陳幸予的房間。

關門時,程故舟眼留下不舍的一瞥,其實剛才用被子把自己團團蒙住的陳幸予,他一眼就看入了神。

大概是因為得到了充足的睡眠,陳幸予臉色恢複了白皙紅潤,舒展的眉眼彎出向上的弧度,好像帶着似有若無的淺笑。程故舟差點沒忍住伸手去觸碰,但立刻反應過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動作,實在不合适。

聽到關門聲的陳幸予終于像只蝸牛,慢吞吞地把整個身體從被子裏露了出來。她下意識地去翻找手機,拿起一看,電量只剩3%,再看一眼時間,她以為手機卡了bug或是自己眼睛睡花了。

窗外看起來還是不太晴的上午,可她已經睡了整整兩天。

陳幸予下床伸了個懶腰又癱回了床上,剛剛重啓的身體和大腦還需要點時間才能完全開機。

放空的時間裏,她聽見了從外面傳來的隐約聲響,仔細辨認,好像是……水龍頭打開的流水聲,切菜的嚓嚓聲,竈臺點火的噠噠聲,還有兩個男人忽高忽低的談話聲。

陳幸予沒穿鞋,只穿着襪子悄悄走出房間,腳下的地面向上滲着涼意,眼前的廚房卻一片熱氣騰騰。

看到眼前的景象,陳幸予終于開始懷疑,她的夢其實還沒醒——此時此刻,程故舟正帶着圍裙翻炒着鍋裏的熱菜,她爸爸正挽着袖子給程故舟打下手。

不過五六米的距離,陳幸予靜靜端詳着廚房裏的兩個人。

一位是多年不見的自己的父親,他看起來蒼老了很多,記憶裏他始終挺直的背,如今也向前佝偻了,架着老花鏡的鬓邊花白一片,原來從側面看也不怒自威的教導主任的氣勢,而今全無,現在看上去,也只是個普通的小老頭。

另一位……陳幸予心想,該如何形容呢,她從沒見過他拿着菜鏟在廚房裏炒菜的樣子,從背後看,他動作居然并不顯得生疏無措,甚至有幾分駕輕就熟,她“切”了一聲,扭頭笑了。

菜已出鍋,陳幸予看見她爸爸端着盤子出了廚房,她站在原地沒動,直直對上了她爸爸的目光。

眼神交彙,陳爸也停在了廚房門口。

原來的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這對父女,有些生疏而沉默地對望着。

“小星啊,腳涼不涼,你鞋子呢?”程故舟的轉身一問,讓陳爸的目光落到了陳幸予的腳上。

“哎呦你看看你!”陳爸低呼了一聲,快步走到門口的鞋櫃前,把菜盤子順手往鞋櫃上一放,拎出一雙拖鞋就放到了陳幸予腳前。

陳幸予低頭看着這雙拖鞋,目測尺碼和自己的腳差不多大,卻遲遲沒穿上。

“新鞋,沒穿過,你的鞋號,趕緊穿上吧,地上太涼了。”陳爸說着,輕碰陳幸予胳膊。

陳幸予這才擡腳穿上拖鞋,離開地面之後,腳底返了一陣熱,她嘴裏擠出了一聲:“謝謝。”

陳爸笑得有些傷神,“叫爸。”

陳幸予聽話改口:“謝謝爸。”

“你們爺倆趕快過來吃飯吧,要不飯就涼了。”

程故舟走過來,一手端了鞋櫃上的飯,一手牽了陳幸予上餐桌,眼神還不忘示意陳爸一起跟着。

父女面對面落座,程故舟卻穿上了外套,說着話就要走:

“陳老師,小星,我公司有個文件等我去簽字,你們兩個先吃飯吧,順便把想說的話好好說說,陳老師,如果需要我做什麽,您一定随時聯系我。”

陳幸予和陳爸同時挽留,卻攔不住程故舟已經走到門口的腳步。

程故舟開門的瞬間,陳幸予跑過來拉住了程故舟的手,“故舟哥……”

“兩個菜可都是我炒的,你嘗嘗,快去吧,陳老師等着你呢!”趁陳幸予遲疑,程故舟扶着她的肩膀轉向屋裏,又從她背後貼耳說了句:“我先走了。你也可以随時找我。”

門一關,陳幸予回身看見她爸爸在桌邊站着叫她,“來,小星,和爸爸吃飯。”

陳幸予極其聽話,好像還是那個聽話的女兒。

陳爸給陳幸予夾着菜,問:“睡醒了嗎?一會兒吃完飯,再去睡會兒?”

陳幸予簡單回答:“醒了,好。”

陳爸又說:“這兩天,故舟一直在旁邊守着你,我讓他睡你哥那屋了。”

正小口吃飯的陳幸予,動作頓了頓,又點頭答應:“嗯。”

陳爸繼續詢問:“我還聽他說,你……辭職了,這次回家……是不是,可以先不走了?”

陳爸說話時,陳幸予并沒有一直和他對視,但被問到這句時,她擡眼淡淡地望着她爸爸,想了一會,才說:“不知道,還沒想好要去哪。”

陳爸聽了,微微笑着的神色突然黯淡,他放下碗筷,一手搓着另一只手背的骨節,像是要把什麽東西撚碎般用勁。

“小星啊,其實爸爸當時,說能少回來就少回來,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我想的是先把你媽治好,以後家裏才能安寧,但無論怎麽說,是我當時沒充分考慮你的感受……”

陳幸予卻直接打斷:“爸,都這麽多年了,別提了。”

沉疴頑疾并非幾句話就能一帶而過,陳幸予并不想把心裏的泥沙翻出來就着飯吃了。

陳爸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爸爸知道,這些年你受苦了,我也知道,再多的道歉也彌補不了,我真的是一個不稱職的爸爸,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找你也找不到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我是徹底把你傷了,你跟你哥他……感情是最好的。”

遲來的解釋味同嚼蠟,陳幸予只覺得可惜了程故舟這小試牛刀的手藝,炒的菜,都是她愛吃的。

兩天兩夜的沉睡,好像給了陳幸予足夠的清醒,舟車勞頓帶來的精神脆弱已經消散,陳幸予也回到了現實的世界,她笑得淡然,也把碗筷放下,緩緩開口:

“爸,這次回來,我是想送我媽最後一程,可能是母女緣淺,最後我也沒能盡到做女兒的義務。說起辛苦,這些年,您一個人照顧我媽,肯定是更加辛苦,您不埋怨我不孝,我心裏只有感激。只不過……”

說到這,陳幸予的目光随着心思又定了定,“這麽多年,我一個人也習慣了,怕是沒辦法像您想的那樣,承歡膝下,常伴左右。”

陳爸聽了,苦笑着搖頭:“小星啊,你誤會了,爸爸沒想過一見到你就把你拴在身邊,爸爸只不過是想說,以後,你可以不用一個人在外面那麽辛苦,是想告訴你,這個家,你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本以為會受到一番教育的陳幸予,被這話晃動了眼神,她抿嘴點頭,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陳爸重新給陳幸予還剩半碗米飯的碗裏夾了菜,夾菜的時候,還恢複了輕松的語氣,“故舟炒的菜,你挺愛吃的吧?再吃點吧,不說了,他對你一直這麽有心,你要是能有個這樣的伴兒,我也放心了。”

陳幸予默默吃完了碗裏的飯,沒再解釋,也沒再添飯。

夜裏,陳幸予回到自己的房間,睜着眼睛,還賬似的失眠。她終于開始為自己今後的日子打算。

從維盛營銷辭職,其實并非是一時興起,也并非是被逼無奈,倒更像是順勢而為。

睡眠問題日漸嚴重和不分晝夜的工作常态,讓陳幸予覺得自己慢慢接近了極限,和程故舟偶遇後的那些事情,也許不過是加速劑罷了。

所以,她接下來的首要任務,應該就是為了治病,先找份工作、賺錢。

不過,她的确是一時興起回了北山,也從沒想過真的要長久留下來。

北山對于她來說,也許只适合做個到不了的地方。

一夜無眠,陳幸予眼看着窗外的天色從蒙白到大亮,然後揭曉今天的天氣是出了太陽的晴好。

陳幸予還發現,她考慮得還是不夠周到,因為她忘了北山,是程故舟的大本營。

還沒出房間,她就聽見大門開開,以及程故舟的一聲:“陳老師,早上好。”

這是個普通工作日的早上,陳幸予心想,程總作為铖威科技的董事長,這麽曠工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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