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雪中送炭和火上澆油
雪中送炭和火上澆油
陳幸予并沒有拉着程故舟和同伴們彙合。
兩個人沿着古鎮的方磚小路漫無目的地散步,路上有些地方起伏不平,陳幸予輕擡步子一邁而過,偶爾重心不穩,程故舟總能及時扶住她。
路過小店,程故舟看見陳幸予目光被哪一家吸引,就問她吃不吃?喝不喝?陳幸予也沒有一直客氣拒絕,被問到了就大方回答,還會主動問起程故舟,你呢?
這感覺,像極了一對普通情侶,自在而甜蜜。
只不過,風平浪靜之下是程故舟心裏的暗流湧動。
程故舟細細回想,重逢之後,陳幸予從未和他談起過任何一件失聯時的過往,而他也刻意避免讓她翻開過去的回憶,畢竟抗拒豁開舊傷疤,是任何一個人太正常不過的本能反應。
他也一直以為,想要和陳幸予重新開始,只要帶着她一起向前看就好了,讓她看到現在可靠的自己,讓她覺得未來可期,讓她相信,哪怕不論過往,現在的他們兩個,完全可以沒有阻礙的在一起。
程故舟忽然想起陳幸予的舊上司沈言澈,同樣是對陳幸予在澳洲的那段經歷一無所知,他記得,沈言澈當時的沮喪要比他深沉和複雜很多,而他當時更多的是震驚,甚至還有看沈言澈出局的慶幸。
現在看來,他可能過于樂觀了,沈言澈當時諷刺他和陳幸予的希望不大,可能并不全是氣話。
在心裏的距離上,也許,他并沒有比其他人站得離陳幸予更近一些。
此刻,陳幸予正在自己身邊走着,程故舟看她,一張淡然笑臉,嘴角上揚的幅度不多不少,看起來,像從沒有經歷過灰暗和泥沼一樣。
程故舟心想,要麽,是陳幸予已經習慣了踩着心裏的荊棘一路逃跑,要麽,就是她從未把他當成可以打開背包分享痛苦的對象。
對于程故舟來說,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陳幸予走得累了,指了指前面的甜品店,提議進去坐一坐。
店裏沒有其他的客人,程故舟轉着茶杯,看陳幸予望向窗外的出神模樣,動了動問她的念頭,最後還是沒忍心打擾。
“程總,你公司不忙嗎?”
陳幸予回神過來的主動提問,倒是突然讓程故舟喜提開口機會,他抿了口茶,悠悠回答:
“忙啊,每天都有很多事。”
陳幸予吊着眼梢又問,“那你還有空跟着來?”
程故舟答:“我的工作就是讓公司有序忙起來,然後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陳幸予豎起大拇指,“好一個運籌帷幄的掌舵人程總。”
程故舟笑了笑,表示接受贊美,趁陳幸予心情舒暢,他便問起她:“小星啊,剛才和鄭媛聊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想問問你。”
陳幸予答應得爽快:“嗯,什麽事?你說吧!”
“我是聽沈言澈說起你去的是澳洲上學,并不是……英國。”程故舟話問得小心,一直看着陳幸予的神色變化。
陳幸予眨眨眼,頓了兩秒,卻并沒有逃避:“對。”
程故舟更進一步:“我能問問,你在澳洲……”
陳幸予笑得有些窘迫,“那沈言澈應該都告訴你了吧?”
程故舟搖頭一笑,“并沒有,沈言澈也是聽他爸老沈總說的,但是老沈總只給他看了名片和你寫的借條,其他的,老沈總什麽都沒說。”
陳幸予目光又飄向窗外,點頭的樣子,既像是對程故舟話語的确認,又像是對誰的隔空回應,“不得不說,我還是欠老沈總一個正式的感謝。”
程故舟原本還想再追問,見陳幸予對老沈總的感激态度,便又沉默了。
“我是轉學去澳洲墨城上的大學,只上了一年,學分夠了就畢業了。”陳幸予喝了口奶茶,身子往椅子背上懶散一靠,自顧自說了起來。
程故舟怕突然插話打斷陳幸予,便向前欠身,心無旁骛專注聽她講。
“我當時是想留那裏的,畢業以後就一邊四處找工作,一邊打工,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也沒什麽朋友。打工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難纏的顧客,因為我是店裏唯一的中國人,那個顧客就一直罵我,罵得很難聽,我一激動把咖啡潑對方身上了。”
陳幸予說起這段回憶,像是在看別人熱鬧一樣地笑着,程故舟卻笑不出半分,他心疼地問:“後來呢?”
“後來……對方就瘋了嘛,大喊大叫還一直推搡我,店長出來制止了,但非要我道歉,說不道歉就開除我。我當時剛湊錢把欠的房租交上,兜裏連兩天的飯錢都不夠,可能是想破罐子破摔了吧,但又覺得骨氣不能丢,我沒道歉,還罵回去了,在那學到又沒機會說的本土髒話,終于說了個痛快哈哈!”
“我沒聽出來哪裏痛快,小星啊,為什麽……”
程故舟剛想問陳幸予,怎麽就不能依靠他,腦子裏忽然閃出了鄭媛關于馮薇女士當時火上澆油的話,嘆氣聲被陳幸予無視,她繼續回憶着那時的故事:
“所以我當場就被炒了,走出店裏都快二百米了,忽然聽見身後有人“丫頭丫頭”的叫我,就是沈言澈他爸,沈維盛先生。他追上我,大概意思就是,他其實剛才就在店裏,因為怕惹事就沒站出來,後來良心發現了,想追上來看看我怎麽樣,你說老沈總這人,是不是有點意思?”
看陳幸予說得依舊輕松,程故舟陪着笑,“嗯,有點意思。”
“沈先生問我,需不需要幫助,我當時心想,剛才你不吱聲,現在跑過來假惺惺了!我一生氣就直接說了我沒工作沒錢吃飯的事兒,就是想看他什麽反應。”
陳幸予說着,又露出了帶點壞笑的倔強表情,這次程故舟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結果沈先生二話不說掏了100澳元給我!”
程故舟看陳幸予,已經從背靠椅子,變成了手肘撐桌,想她大概也是說激動了。
“我當時一點也沒覺得感動,就挺吃驚的,他還讓我一定收下。其實吧……我心裏已經決定收下了,因為真的沒錢了,不過我還是嘴硬,非說什麽‘窮者不受嗟來之食’,還要了人家的名片,按照當時彙率給他打了個欠條。”
程故舟沒忍住,感慨了一句:“這還真是你的風格。”
“其實我心裏一直蠻感激他雪中送炭的,所以回國就去了成江,我本來是去還錢的,結果他知道我正在找工作,就問我願不願意在他公司試試,我心想,在哪掙錢都一樣,就成了維盛營銷的長工。”
陳幸予說完,連喝幾口奶茶,長呼了口氣,做了最後收尾:“差不多就是這樣。”
程故舟把剛上來的蛋糕往陳幸予面前推了推,又補充了一句:“老沈總後來發現,這筆錢借得可太超值了,自己的确是挖到寶了。”
陳幸予已經開始吃蛋糕了,便笑着搖搖頭,沒再說話。
程故舟眼裏是陳幸予吃蛋糕的歡喜樣子,心裏卻如針紮箭刺般難過。
一個是雪中送碳,一個是火上澆油。
雪中送炭是的老沈總,萍水相逢的援助,讓陳幸予心無雜念地報了将近七年的恩情。
火上澆油的卻是自己人,她走得有多決絕,足以推斷,她當時走有多難受。
陳幸予還沒吃完蛋糕,鄭媛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招呼他們兩個中午一起聚餐。
分頭行動的幾波人在餐桌上重聚,互相交換着一上午的游玩兒見聞,陳幸予又恢複了笑多話少的樣子,有問即答,但跟少主動交流。
鄭媛提議下午一起行動,去鎮子邊上的風景區轉轉,大家一致同意,随即出發。
這次鄭媛有意把陳幸予和程故舟分開,以和閨蜜聊天說話為由,拉着陳幸予坐了自己的車,還讓程故舟開車載着自己的男朋友在後面跟着。
車上鄭媛先是又數落了陳幸予一番,說她浪費了好多桃花,看陳幸予悶葫蘆一樣笑着,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她說道:
“幸予啊,既然你心裏還是放不下程故舟,幹嘛老和自己過不去啊?”
陳幸予望着迎面而來的陌生風景,腦子和嘴好像沒搭在一條線上,“我放不下得……有那麽明顯嗎?”
鄭媛無奈一笑,“剛才吃完飯結賬的時候,飯館的老板娘指着你們倆偷偷跟我說,哎你們一塊來的那對兒小情侶,看着好養眼啊!”
陳幸予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低頭擺弄自己包包上的挂件,幾次張嘴,最後是以沉默收尾。
“不如這樣吧,一會兒你試着和一塊來的那幾個小夥子接觸接觸,兔子出窩轉一轉,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愛吃什麽草。”
其實鄭媛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說的,她原以為陳幸予會拒絕,沒想到陳幸予竟然真的聽了!
陳幸予确實是聽了,聽得還蠻徹底,她依着鄭媛的安排,中途換了車,到了三個小夥子的車上。
往副駕駛位置上一坐,陳幸予就先感覺到了另外三個人的手足無措。
一個問她熱不熱,另一個問她冷不冷,還有一個,直接問她,怎麽沒坐故舟哥的車。
陳幸予一一聽着,抓住了提到程故舟的這個問題,反問三個人:“所以故舟哥,是怎麽介紹的我啊?”
車載導航中傳來的女聲又嗲又溫柔,陳幸予過于直接的問題,一時沒人回應。
陳幸予的手機鈴聲響起來,程故舟打過來就一句:“陳幸予你上錯車了。”
陳幸予回:“沒有,我沒坐過這麽大的越野車,想試試什麽感覺。你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挂斷電話,沒得到答案的陳幸予索性也不再問,反而主動開口,和三個人聊車、聊工作、聊他們感興趣的新鮮事,等他們話題打開,陳幸予就減少了插話,當個會捧場的聽衆。
程故舟的車是最先到目的地的,鄭媛緊随其後,陳幸予他們是最後一個。
來這裏游玩兒的車輛順次停在鋪滿碎石子的土路上。陳幸予下車時,已經和幾個人非常熟絡了,她走得有些不穩,石子也時不時在腳下打滑,她不自覺緊抓着身邊兩個男生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邁出去的每一步。
還差最後一步邁上平坦大道時,陳幸予忽然覺得身前一暗,像是從頭頂上投下來了一片陰影,她一擡頭,程故舟背着光的高大身軀像是一堵牆,筆直地在她身前立着。
陳幸予感覺到袖子從她手裏被火速抻走,三個小夥子嘴裏叫着“故舟哥”,飛快“登陸”撤離了,只剩她自己,看着半米高的土臺階,思考怎麽優雅地上去。
“故舟哥,麻煩你讓……啊呀!”
陳幸予擡胳膊邁腿,剛要提示程故舟讓一讓,就被程故舟架住腋窩,像抱小孩子一樣給抱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