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8 烏托邦
第8章 chapter 08 烏托邦
寧钰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話裏的意思,那分明是一句再挑釁不過的宣戰,她面上卻是帶笑:
“瞧你說的,我是你姑姑,自然凡事都是為你考慮。”
寧書禾眯了下眼睛,沒給任何回應,默默地轉頭繼續看向窗外。
車不是往家開的,而是去了家餐廳,套餐制,寧書禾一直沒怎麽動筷,只嘗了調制酒品,直到最後一道甜品上桌,她才興致寥寥地多吃幾口。
酒精、香煙、油炸食品、裹滿糖霜和劣質奶油的彩色小蛋糕、植脂末。
寧書禾有時候真覺得周頌宜奉為真理的那一套有用。
“書禾。”寧钰盯着她看了數秒,平聲說,“我覺得你對我有點誤會。”
寧書禾笑了聲,握着金屬小勺挖起一小塊蘋果蛋糕:“小姑才是誤會我了。”
寧钰笑了一下,又斂起笑意,認真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敵人。”
沉默片刻,寧書禾迎着她的注視,沒什麽意味地看她一眼,态度冷淡極了:“難不成小姑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沒察覺到,您才會單方面認為我會敵視您麽?”
電視劇裏學的臺詞,寧書禾對眼下這場對話沒有太多誠意,她認為對方同樣也是。效率極低的交流,她沒有任何溝通欲望。
寧钰被她這話問得有些難堪,語氣卻溫和許多:“劉書倫的事,是我考慮不周。”
寧書禾睫毛一顫。
寧钰嘆口氣,重新笑着:“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為什麽?”過了很久,寧書禾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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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寧钰沒明白。
她語氣極淡:“為了什麽而道歉?為了劉書倫?可劉書倫跑到我的聚會上和小姑您有什麽關系嗎?為什麽是您向我道歉?”
寧钰愣住了。
分明兩人都心知肚明,寧書禾有什麽必要裝傻?
寧書禾無聲打量她片刻,許久後,只說:“莫名其妙、模棱兩可的道歉,沒有誠意,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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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說晚間有雨,最近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到底準不準。
保險起見,寧書禾還是準備把露臺上的兩排畏潮的花草搬了回去。
沈菲拿着洗幹淨的工具桶進來時,正巧看見寧書禾費勁搬了幾瓶已經摘下來的白玫瑰往裏走,她趕緊跨步跑過去接過。
東西不重,只是不好拿。
“放架子上就行。”寧書禾拍拍手上的土。
沈菲一邊整理着剛剛搬進來的那幾束玫瑰,一邊随口問:“寧老師,這花叫什麽名字,顏色好特別。”
沈菲的眼睛受過傷,方才露臺上太亮,強光下她看不太清,現在挪進室內,才發現花瓣的顏色并非純白。
層層疊疊、卷翹而厚重的花瓣整體呈淡灰色,隐隐透着些紫粉,比她印象裏随處可見的其他薔薇科植物更有質感。
“Manta。”寧書禾笑笑。
“Manta……”沈菲小聲重複一遍。
“昨天剛從花房裏拿出來。”寧書禾垂眸:“你喜歡的話待會兒我給你包幾支,正好院子裏有新到的瓶子。”
沈菲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也不會養。”說完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
寧書禾笑着:“很簡單的,我給你把根剪好,回去以後每天換換水就差不多了,實在養不好來找我換就行。”
“是不是很貴……”
“不值什麽錢,被你喜歡才是它的榮幸。”
沈菲腼腆地笑笑:“謝謝寧老師。”
沈菲繞着畫室看了兩圈,重新出去,沒一會兒就拿了兩套還沒組裝的畫框進來,擱置在角落,再往露臺旁邊的方向看去:“寧老師,您今晚還不回家嗎?”
“嗯,還在這兒睡。”寧書禾細細擦着葉片,看出她有話要說,直接問,“有什麽事嗎?”
“嗯……”沈菲一臉躊躇,“剛剛海大的人打電話過來,問下周二的特約授課您還能參加嗎?”
寧書禾愣了下,擦擦手進屋:“我好像沒說過要改時間。”
沈菲搖頭:“我也是這個反應,我還說寧老師沒有特殊情況絕不會更改已定行程,但對方還是說需要重發郵件讓我們再次重新确認。”
“他們有說原因嗎?”
“沒有,只說希望再确認。”
“那你先去吧,我打個電話。”寧書禾沒太在意這事。
“好,有事叫我。”臨走時,沈菲轉頭又說,“對了,您提的那幾家餐廳裏,那家墨餐廳和中餐樓還有位子,說是以後可以每周六日都會給您留到七點半以後。”
“暫且不用了,今天的話……先定七點的吧,中餐。”寧書禾想了想,“等等,還是六點吧。”
沈菲笑笑:“好。”
她發了會兒呆,從畫架旁的桌子上拿起手機,翻微信列表,點開置頂的名字,菜單裏調出語音通話,打過去。
響了好幾聲,那邊才接。
她問:“下班了嗎?”
“剛忙完,想好吃什麽了?”
“今天周六,位子好少,剛剛直接讓沈菲定了十臺路那家中餐。”
傅祈年在電話那頭笑說:“怎麽也不問問我的意見?也不怕我不愛吃。”
寧書禾心情不錯:“我也沒吃過,我們一起去嘗嘗。”
“行,都聽你的,你再坐會兒,我馬上去接你。”
“嗯。”
近五點鐘,算得時間差不多,寧書禾挑了幾支今天新醒的花,包了兩束,一大一小。
一束留給了沈菲,一束放在門口。
之後便鎖了畫室的門坐到了工作室大堂的沙發上,又等了十幾分鐘,走廊裏回響起電鈴聲,通過可視看清來人後,寧書禾套上外套,拿起那束花親自去開門。
穿過花房走廊,天色裏尚還栖着最後一點霞光,傅祈年已在那兒了。
寧書禾下了臺階,把花遞給他。
“給我的?”傅祈年驚喜極了,确認般問。
“不然還有誰?”寧書禾笑着反問,挎上他的手臂。
傅祈年注意到:“怎麽沒拿包?”
寧書禾只說:“一會兒就回來,拿着好麻煩。”
“晚上不回家嗎?”
“嗯。”寧書禾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手腕一撐,推着他往前走,“我要餓死了。”
“好吧,既然寧大小姐都這麽說了,小的就算超速也得救你的命。”
兩個人煞有介事地對視一眼。
寧書禾好似真在認真思考:“那倒是也不用,我還想多活幾年。”
兩個人笑作一團。
之前周頌宜問過她到底喜歡傅祈年什麽。
她在佛羅倫薩讀美院時,傅祈年的學校雖在米蘭,人卻常住佛羅倫薩,寧書禾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毫不吝啬地向她介紹他的代課。
說是代課,但看業務範圍的話,甚至直接可以叫做“替身”了。
當時她覺得,這個人太出格了。
她從小到大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規規矩矩地走着自她未出生起父母長輩就替她安排好的一切,從未逾矩過。
但傅祈年不一樣,他總是肆意張揚的。
好似永遠都不會被框限在傳統的既定規則裏。
寧書禾當時是人生第一次,獨自一人跑到這麽遠的地方生活,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語言也不太熟練。
剛到意大利的第一年,幾乎就是傅祈年在照顧她,幫她找公寓,幫她找保姆,帶着她熟悉學校和生活環境,有人在學校裏欺負她,傅祈年總是第一個替她出頭。
等她在佛羅倫薩紮下根,傅祈年就帶着她天南地北地跑,從意大利到挪威,從南極到冰島,從歐洲到澳洲,再回到北城。
從世界的一個角落,到達另一個角落。
沒有其它人,不用顧慮任何事,只有他和她的所有時間,都是她短暫逃避現實的烏托邦。
寧書禾始終認為,感情虛無缥缈,能讓人相伴一生苦苦堅持的不過就是回憶裏的這些瞬間,她想,即便以後會和他分開,曾經和他在一起度過的那些時間也會成為她人生重要的一頁,其他都無所謂了。
到了餐廳點完菜,不到半小時的功夫,菜品陸陸續續地盡數端了上來,一道小炒黃牛肉,一份銀魚炒蛋,一蠱牛肉羹,還有兩人份的餐後。
傅祈年胃口不盛,問過以後t方知他晌午應酬雖沒喝酒,但大油烹法的食材還積在肚子裏,實在是咽不下去。
寧書禾倒是大快朵頤,一邊聽着傅祈年說着自己上班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一邊把剩下的半碗牛肉羹喝得一幹二淨。
這下積食的人變成了兩個。
寧書禾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八點,她問:“要回去嗎?還是走一走消消食。”
“我還得回公司一趟,有份緊急文件到了,我簽完字還得去找三叔。”
寧書禾愣了一下,半開玩笑地問:“你是曠班出來找我的嗎?”
“也不算。”傅祈年笑說,“我只是想把分內的事做好,別拖了三叔的後腿就行。更何況三叔這個點都沒下班,我怎麽着也得再回去磨磨洋工不是?”
說罷後傅祈年也是一臉卑微打工人狀。
話都這麽說了,寧書禾自然不敢再耽誤他。
晚上同樣也沒喝酒,傅祈年開車送她回工作室。
他不放心,猶豫很久,還是問:“你這幾天都在工作室睡嗎?”
“嗯,花房後面有個房間。”
“怎麽不回家?”
“想靜靜心,順便布置下花房。”談及,寧書禾的情緒很淡,仿佛風吹便散,“周頌宜弄了些花和種子過來。”
她指了指放在後排的那束花,只想快點轉移話題。
傅祈年卻直接問:“因為你小姑?”
寧書禾指尖一頓,瞬間愕然。
傅祈年撓撓頭,無奈解釋:“前天璟哥攢的局,當時你說你得去找周頌宜,我就也沒去,還是三叔回來單獨把我叫過去說讓我過來安慰安慰你。”
“三叔叫你過來的?”寧書禾皺了皺眉。
“三叔那天碰見了丁銘,你記得丁銘嗎?咱們在米蘭見過他兩次,海城人,戴個黑框眼鏡,卷毛,搞收藏的。”
“他跟三叔說了什麽?”寧書禾只關心重點。
“你畫展閉幕那天,他也去你在江南區那會館了。”傅祈年有點不知道怎麽概括,“他跟三叔說了你發脾氣的事兒。”
好一個“發脾氣”。
寧書禾冷哼一聲,就因為這三個字,她只覺得一整天的好心情都一掃而空,別扭地不肯再看他。
她把自己關在畫室裏,努力這些天才勉強消化的情緒,在此刻驟然翻湧。
她覺得自己在他眼裏像個毫無理智的瘋子。
傅祈年只看着眼前的路,并沒注意她的狀态,繼續說道:
“我感覺小姑挺好的,平時也照顧咱們,那天的事可能真是不小心,你就別跟她置氣了。雖然不清楚你們平時是什麽樣,但像小姑、三叔還有我爸這些人,說是日理萬機也不為過,難免——”
“傅祈年,別說了,求你。”
傅祈年倏然一楞,後知後覺她音色中隐隐的潮濕,他心裏慌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一時間竟然不敢轉頭看她。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微微側臉,卻只看見她垂落的長發,擋住了所有表情。
車廂裏寂靜得像在無風的山谷。
十字路口,綠燈閃爍,紅燈亮起。
他迫不得已,不能再往前走,只能剎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