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09 上瘾
第9章 chapter 09 上瘾
隐隐能聽到海水拍打在岸邊擊浪的聲響,整片江南區都安靜得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路無言,車開回到工作室門口,停在別墅外的停車坪上。寧書禾半句話沒說,直接開門下車,離開時沒控制住力道,把車門摔出很大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傅祈年有些懊惱地閉了閉眼,趴在方向盤上靜靜等了半晌,再睜眼,面前整個建築的燈都是黑的,她進去以後好像沒有開燈。
人影消失,她已經離開了。
沒有光源,他什麽都看不見,沒勇氣追上去。
又搞砸了……
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司的,傅祈年仿佛感覺到真有什麽東西,連帶着皮膚和肌理,正一寸寸從他的心髒被剝離,撕扯般的痛覺。
寧書禾從沒這樣過,每次兩個人有矛盾,她幾乎都能做到從不生氣,總是心平氣和地幫他厘清現狀和原因,再找到解決辦法,說她完全可以列出一整份PPT來分析也不為過,包括在上回他的畫展開幕時,被逼無奈放了她鴿子的事。
可是這次,和過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她一個字都沒說。
也沒有哭。
記得有一次他問她:好像從沒見過你生氣。
她的回答是,生氣不能解決任何事,只會讓人喪失理智,把問題往更無法解決的境地推動,更重要的是如何解決。
她願意想辦法,他願意聽就夠了,更何況——
Advertisement
[你不也同樣從不對我生氣嗎?]
傅祈年陡然一震,瞳孔微放。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瞬間自喉間迸發,伴随血液蔓延至四肢,他仿佛洩了全身的力氣,半癱在椅子上,即便他立刻深深呼吸,卻絲毫未能緩解。
不好的念頭一茬推着一茬,控制不住。
他決定做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等寧書禾消消氣,他必須要再去找她。
手忙腳亂地從桌面的角落尋出一封急件,打開後檢查無誤便簽了字,匆匆乘了電梯往樓上走。
“三叔還在嗎?”
“您稍等,幾位經理在裏面彙報。”回話的是傅修辭的助理孟洵,“您要喝茶嗎?休——”
“不喝了,我就在這兒。”
孟洵愣了一下:“您有急事嗎?需不需要先進去——”
“不用,你去忙吧。”
“……”
孟洵察覺出他的異常,沒再多問,抱着一摞資料推門進去,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才從辦公室裏出來,笑着對他說:“您可以進去了。”
傅祈年點點頭,進門後站在其他人身後。
“告訴他們,這不是和華尚談生意的态度。”傅修辭一邊翻閱着電腦上的圖表,一邊皺眉,“明天是最後期限,下去吧。”
聽着這話,傅祈年的目光失去焦距。
人都退了下去,把手頭上這份文件裏幾個需要修改的地方勾選出來後,傅修辭擡頭一看,才注意到傅祈年在發呆,鋼筆輕輕磕了兩下桌子以提醒他。
被點到名字的人回過神,上前幾步,把文件遞過去:“三叔,材料的合同。”
傅修辭沒說話,神情肅穆地仔細檢查合同款項,但并沒簽字,把其中有問題和争議的部分勾繪出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再擡頭看,傅祈年又分了神。
傅修辭合上筆帽,擱置在桌子上,摘了眼鏡,垂下頭去,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眉心,将眼鏡重新戴回去:“祈年。”
“啊?”傅祈年正失神。
傅修辭神色冷峻,真心勸導:“工作是做不完的,如果太累了就沒必要強撐,早點回家。”
“我沒事兒,三叔,等把這份合同處理完就回去了。”
傅修辭打量他半晌,只問:“真的沒事?”
傅祈年搖搖頭。
“剛剛出去了?”傅修辭又問。
“嗯,和書禾約了晚飯。”
“吵架了。”傅修辭确認。
傅祈年沒否認,也不說話,只低頭盯着某一處,但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傅修辭皺了皺眉,只覺這種情況下文件讓人送家裏去就行,再回來一趟未免太小題大做,但瞧他正難過,到底沒說。
傅修辭無奈嘆氣,把桌子上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收拾整齊,只說:“去璟年那散散心?”
“不了三叔,我還是回家吧。”
“回你爸媽那兒?還是崇街?”
“回老宅吧。”傅祈年好似反應了一下,“我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傅修辭目光一沉:“走吧,我送你回去,你這狀态開車我不放心。”
傅祈年抿了抿唇,随着傅修辭準備轉身離開時,無意撞倒了放在桌角的什麽書籍。
“砰”一聲,剛剛才被傅修辭收拾整齊的書,連同內頁裏夾着的紙張和一些手寫便簽掉在地上。
傅修辭聞聲回頭,傅祈年趕忙蹲下去撿,動作不免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待他把最後一張便簽拾起,餘光卻瞥見張書簽。
玻璃彩窗的樣式,右下角綴着藍花楹。
很漂亮的設計,幸好沒摔壞。
傅祈年猶豫半天,才有些為難開口:“抱歉三叔,我不知道書簽是放在哪頁的。”
傅修辭眸色稍黯,從他手裏接過書和書簽,随着記憶翻了幾下,又往前翻了兩三頁,把書簽放了回去,合上書後,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
傅修辭在老宅門口站了會兒,手裏夾着煙,燈光清幽,他眼看着那青霧慢慢騰起來,煙越燒越短,才想起來抽上一口。
老宅是之前傅老爺子初到北城白手起家時住的地方,七八十年代建的家屬院,獨門獨戶,三層的建築還帶個小院兒。
地方不大,西北角有棵梨樹,枝繁葉茂,掙紮向上,邊上的幾處枝丫探出圍欄,花開得正盛,傅修辭就站在欄杆外,卻也沒往裏看,只眺望出牆的那角,碎石地面上已落了許多花瓣。
憑着傅家今時今日的地位,這破落院子唯一具有的象征意義就是老爺子的态度,老爺子身子骨一年t不如一年,他願意把這房子給誰,就代表誰能在老爺子百年後掌家。
因此,去年年底老爺子把房子交給傅雲霆打理時,傅雲霆一家便直接帶着行李搬了進去,美其名曰:人在屋亮,人走屋倒,有人氣兒的屋子才能光鮮,老爺子知道後也默許了這行為。
北城人雲亦雲,這傅家偌大的家産,終歸有了着落,那傅家老三就算再拼命,也抵不過老大投胎投得好。
傅修辭目光沉沉。
比起院內的滿園春色,探出來的這點殘枝落花的确不夠看。
夾着煙擡頭看半晌,最終只燒得留下濾嘴邊的一小截,似是燙到了指尖,傅修辭随手将煙蒂扔在鐵門前的臺階上,腳踩上去重重一碾,燃盡的餘灰飄然。
深夜的時間,胡同裏的人家都合了燈,靜悄悄的。
傅修辭上了車,司機問他是否要回家。
他沒回應,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了翻上回孟洵标記的幾處地點,他随便挑了一個,把地址告訴司機,手臂撐上車窗,阖眼休息。
/
春意微涼,夜色正濃,月正朦胧。
寧書禾裹了條毛毯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清晰聽見樹葉沙沙作響,竹藤編織的桌邊放了半杯果汁,是晚上沈菲下班時給她放在冰箱裏的,入口冰涼,一口下去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不過瘾。
無聊透了。
她拿出手機找周頌宜聊天,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二十分鐘前她發出去的那句:你在幹嘛?
寧書禾斟酌片刻,指尖輕點着手機的側邊。
又發出一條:我好無聊,出來喝酒吧。
依舊無果。
屏幕左上角顯示時間:[21:34]
寧書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直接打了電話過去,提示音只響了三聲,對方便接了起來:“喂?書禾呀。”
聽筒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寧書禾的語氣有些埋怨:“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了嗎?”
周頌宜好像是笑了一聲:“還沒呢,怎麽了你說。”
“我想問你現在出不出來喝——”
對面突然傳出令人浮想聯翩的一聲“啊”。
寧書禾反應了一下,吓得連話都沒說完,只留一句“打擾了”後匆匆挂斷。
“……”
坐立難安了半天,她還是一鼓作氣,起身回屋穿了件外套,拿起車鑰匙,動作一頓,又放下,從手機上打了輛快車,獨自一人去了和周頌宜常去的一家小酒館。
店面位置不好,車只能停在巷子外的空地。
寧書禾下車,一邊踩着積了水的路往裏走,一邊點了支煙。
她很少抽煙,當時學會這個也是在畢業時周頌宜帶她的,當時周頌宜的說法是,玩玩而已,不會上瘾。
寧書禾确實沒瘾,幾乎只有四下無人時,她才抽上兩口,尼古丁的味道能讓心裏輕松些。
沒走幾步就到了地方,西部汽車旅館風格的小酒吧。
雖已深夜,駐唱卻還沒走,抱着吉他坐在角落的唱臺上。
進門後,酒保停下手裏的活,笑臉相迎:“寧小姐來了,好久不見。”
寧書禾笑着點點頭。
“喝點什麽?”
“Negroni。”
“請坐吧。”
寧書禾解下風衣,才發覺不遠處的木質桌上放盞煤油燈樣式的複古小燈,新奇得很,她正要轉身坐到身後的位子時,餘光卻瞥見一個身影。
寧書禾很驚訝,實在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
傅修辭正坐在那兒,身上一件深色大衣,似深海般靜谧的冷調藏藍,裏頭搭的黑色襯衫,遠遠瞧着,他快要與這靜默的夜色融為一體。
身側暖爐裏的燭光跳躍,男人一條手臂搭在椅背上,正看着窗外平時給人的嚴肅淡漠被中和,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和散漫。
寧書禾腦海裏只有一句話,這顏色很襯他。
她稍稍頓住,低頭掐滅了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再擡頭時,恰巧撞進他鏡片後頗具深意又深邃的視線裏,仿佛被雨水洗透。
他正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再朝她招手:“書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