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捉摸不透

第32章 第 32 章 捉摸不透

離七點還有段時間, 該交代的事都已經交代給下面人做了，江楚韻跟虞年年以及榮嘉年三個人靜靜的坐在一邊給老爺子守靈，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寂靜。

江楚韻看着眼前躺在那的老人, 明明還記得小時候，每逢暑期，他就會早早的帶上她去北戴河避暑，就連處理一些日常公務、開例會時，也會把她帶到身邊，當時幾個老爺子都愛逗她，常常拿那些本該外公決斷的事來考她, 讓她說說自己的看法。

外公也不阻止，反而讓她大膽的說, 一旦兩人意見相同，就會得意的抱起她，向那幫老爺子炫耀, 一旦兩人意見不一樣，他也會細細給她講自己的考慮，若是兩人還是各抒已見無法達成共識, 尤其是她表現出同意另一個老爺子的看法, 不同意他的時, 他就會故作生氣，問她還是不是他家的了，讓她跟那人回去算了。

偶爾她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外公就會罰她在牆角站軍姿，背誦黨章，他自己則悠哉悠哉的吃着東西，時不時還像個監工一樣看着她, 讓她站站好不要偷懶。有時候兩人還會鬥嘴辯論，然後無論輸贏，那大院裏就會出現一個默默出操跑圈的小丫頭，偶爾還會夾雜着老人幾聲得意的笑聲，告訴她還剩幾圈。

有時候以大欺小過分欺負人了，她就會跟外婆告狀，雖然她的懲罰無法免除，但是跑圈的又多了一個外公。一老一小一起跑，要是被誰看到了揶揄幾句，兩個愛面子的人就會粉飾太平說是在鍛煉身體練跑步，等把人打發走了，又會控訴彼此的不誠實，于是又加罰一圈……

那個時候年歲尚小，天真懵懂，心智未開，對權勢還沒什麽概念，也不曾接觸到什麽陰暗面，去哪收獲的都是善意，見到的所有人都是最好的模樣，真好啊。

人這一輩子，最開心快樂的時候，就是那會兒了吧。

“以前，剛嫁過來的時候，我和佑民還因為他堅持跟爺爺、公公他們，一大家子住一起吵過……”

虞年年已經沒有了先前在爺爺病床前的咄咄逼人，捧着手中熱氣騰騰的杯子，心神卻不知道落在何處。

“現在好了，想吵也吵不了了。”她木木的說着，牽強的擡起一抹苦笑，“公公走了，佑民走了，現在……爺爺也走了。我們這個家，徹底散了。”

說到散了，她的眼眶裏泛起一陣淚花，江楚韻也同樣鼻子一酸。

老爺子就像是一個定海神針，他在，家就還在，她們随時可以回去，可現在，他走了，舅舅、哥哥，都走了，這裏對她而言，就真的只是個房子了。

人這一輩子，其實假得很，就是不斷重複着得到又失去的過程，看着躺在那的外公，江楚韻想起了爺爺，他其實年紀也大了，沒有幾個三年可以等她了。

三年……

若是這三年裏，她但凡有一次回來，看看外公，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呢。

以前她總覺得還來得及，外公身體很好，等得起，她總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她搞定所有事情，風風光光的回去，讓他們家揚眉吐氣，重新穩坐高臺，無人可欺。

她明明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的，她還有好多委屈找不到人說，想要告訴他的，她明明還記得他面色紅潤身體硬朗的模樣，怎麽就突然來不及了呢。

“以前我有什麽不如意的事，哥哥、舅舅、外公都會給我撐腰，以後……再也沒有了。”

“我自诩聰明，總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到頭來，竟一個也留不住。”

她這一生，事與願違，一路走來，曾經在乎的想守護的，竟都被她弄丢了，舍棄了。哥哥走了，舅舅走了，外公走了，骨肉分離，摯愛分離，親朋怨怼，摯友反目，異地他鄉，有家不能回……

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小姑姑……”榮嘉年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是跟他父親如出一轍的擔當。“還有我呢，就像太爺爺、爺爺跟爸爸說的那樣，我是男子漢，我會像爺爺爸爸他們一樣，保護你的。”

江楚韻一怔，記憶裏的小少年，不知何時起，竟也長大了，握着她的手，跟記憶裏舅舅、哥哥的手一樣溫暖。

如果他們還在……

“江楚韻，你後悔了嗎？”虞年年盯着她，聲音極輕幾近呢喃。

後悔

該後悔哪件事呢？

她搖頭苦笑，滿嘴苦澀難以下咽。

“我不會允許自己後悔。”

如果一切重來，她想要後悔、想要改寫的東西太多了，可這世上沒有讀檔重來，落子無悔。後悔這種東西就是一個無用的情緒罷了。她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就不會再允許自己被無用的情緒裹挾。

“我清楚自己該走的路，事到如今，就算是跪着，我也會将它走完，哪怕是萬人唾罵，親友反目。”

她投入的成本太多了，及時止損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她只能繼續加注走下去。

就算最後她輸了，結局是自取滅亡，也好過茍且偷生，在後悔和糾結中輾轉反側，惶惶不可終日。

你看，其實她跟舅舅、哥哥是同一種人。

“江楚韻，當着老爺子的面，你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榮家，現在真的經不起折騰了。”

“嫂子，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做不到急流勇退的，這三年來什麽處境，你也清楚，如今，外公走了，最後一個護身符也沒有了。榮家顯赫百年，如今失勢，眼紅想要分一杯羹，将它徹底踩在腳下的人不在少數。”

“你們都說是我害死了舅舅，選擇了景家，對外公将家主之位交給我感到不服。很多人都覺得當初舅舅他們狠狠心，放手一搏，現在在那位置上的，未必不是我榮家。”

“可事實呢那個時候情報洩露，外敵虎視眈眈，東部被牽制根本沒辦法動用，單憑中部的控制權，遠遠不夠。榮家、景家一步步被推到了對立面，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回不了頭了。”

“舅舅、哥哥、各家叔伯……我眼睜睜看着他們自裁在我面前，他們為的是什麽？他們本可以活着的，不過是一無所有，鐵窗裏過餘生t而已，對吧可這樣的話，你們怎麽辦？家族小輩，至此再無出頭之日。”

“母親罵我心狠，說我走錯了路卻依然不知悔改，一心想要那通天權勢，不顧血親性命。”她慘然一笑，搖搖頭繼續道：“我們家顯赫的太久了，三年前又輸得太慘烈了，如果沒有這權勢傍身，人人都能上來踩一腳。嫂子，外公跟舅舅将榮家托付給了我，我就絕不會讓它在我手上敗落。”

這是她三年來第一次解釋這麽多，有些事，不說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她明明還有很多事，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外公，如今，卻已經無人可說了。

她說的這些，不只是虞年年，其實好多人自己心裏都明白，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這場驚變太慘烈了，誰也不願意承認，他們其實是為了自己而死。他們只能将一切怪到江楚韻身上，沒有這股子怨恨支撐，他們活不下去的。

“嫂子，好好活着吧，你至少還有嘉年。你們，是哥哥那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他說，這輩子對你不住，虧欠你太多，百年之後再相會，他任你責罰。”

任她責罰

呵，要是她這會兒就下去了，不知道誰責罰誰呢。

虞年年看着桌面，默默喝了一口茶，滿心酸澀，卻也只能在心裏罵他兩句。

“你想做什麽就做吧。”

想到老爺子臨終前拉着她跟婆婆的手，對二舅舅和她們的叮囑，虞年年不得不承認，老爺子說得對。

榮家，只有交到江楚韻手上，才不負公公和佑民的期望。

知道虞年年不會是她的阻力了，江楚韻垂眸笑笑，接着又看向榮嘉年，“嘉年以後想做什麽？軍政商無論哪一個，姑姑都幫你。”

“父親在東部戰區時一直有兩個心願，這也是當初爺爺不讓他在中部，非要他去東部的原因。爺爺和父親沒有看到，太爺爺如今也走了，有生之年，我想試試。”

榮家始于商，卻顯赫于軍，雖然父親和爺爺不在了，但他依然想要繼承兩人的遺志。為此，他不顧母親的反對，義無反顧的報了國防大學。

東部戰區……

江楚韻明白了。

看着眼前目光堅定的少年，她仿佛看到了她還在被外公罰在牆角站軍姿背黨章時，就已然一身軍裝，意氣風發的哥哥。

時至今日，她最喜歡的，依然還是那抹軍綠色。

江楚韻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那時候，舅舅對她一樣。

*

穿過層層安保，走過一道道門，時隔兩年再一次踏足景家，江楚韻在勤務員的帶領下，每一步都走的穩妥。

直到跨過最後一道外門，聽到庭院那邊傳來小孩說話聲時，腳步才稍稍停頓，卻并沒有停留，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前走。

“林阿姨，我還想再要一個棒棒糖，你幫我拿好不好？”奶聲奶氣的聲音，吐詞清晰，聽上去就是個聰明伶俐的。

“不行哦，你爸爸說了，小朋友一周只能吃兩個，這周的量已經發完了，不可以再吃了。”

“好吧。”

小孩這會兒也看到了被勤務員領進來江楚韻，眼看着她走進了客廳，才慢慢收回目光，低頭看着自己手中會發光的小皮球，将它往地上一扔，看着它彈起又落下，悠悠滾遠了，這才不緊不慢的走去撿，只是看上去沒什麽興致了。

“來啦？菜剛好，坐下吃吧，我去喊你爸，昭陽不在，就我們三個人。”

走進屋，景昭陽他媽剛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看到她進來了，連忙招呼她坐下，語氣熟稔，半點也不尴尬，就好像她還是她的兒媳婦。

這一點，真的跟景昭陽在高鐵上時一樣。

“我去吧，是在書房嗎？”讓她一個人在這，她反而不自在。

“好，我給你們盛湯，當歸牛肉湯，你以前最喜歡的。”

“謝謝……”

猶豫了一下，江楚韻到底還是沒有像過去那樣稱呼她。

黎岚的态度讓江楚韻有些捉摸不透，不是說她一直在給景昭陽安排相親嗎？當初，她離開景家，徹底跟景昭陽劃清界限，她也是默許，甚至幫了她一把的。

而剛才電話那頭，那位的态度，顯然還是希望她跟景昭陽，不要再有過多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