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陷落 像是在自嘲
第35章 陷落 像是在自嘲。
“啪——”
一陣響亮的聲音傳來。
周梨聞聲下意識擡起頭看向筒子樓三樓殘缺不缺的窗戶, 布滿蜘蛛網的玻璃瓦片反光,只能依稀看出兩個人的身影。
齊言還在站在那裏不動。
他面前的女人看他這樣,像是被打了什麽應激針, 就差将手上的塑料盒子再一次摔到齊言身上。
“我養你這麽大,全當狗吃了!你一點也不懂得感恩,白眼狼,沒人要沒人疼的狗東西……!”女人低下頭在地上尋找些什麽, 周梨相信如果地上還放了點其他的外賣,這個女人一定會不擇手段搶過來砸向齊言用來洩憤。
“都怪你,都怪你!倒t了八輩子黴!”女人繼續咆哮。
齊言依舊站在那裏, 眼神毫無波瀾。也不管衣袖上、腰上的污跡湯汁順着衣服滴落,像是跟他毫無關系。
感受不到傷痛, 感受不到對面的母親口中無盡的惡意。
五指不自禁握成拳頭,周梨頓時心生“要不要上去勸架, 畢竟再這樣下去齊言可能會被她打傷”的念頭, 四肢發寒, 很快又被無情的理智所擊敗——“這一看就是齊言的家事,外人插手不太好”。
好糾結。
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麽辦。
報警是不可能的,第一時間确實是将齊言拯救于水火之中, 但實際上是把他推向另一個無盡深淵。在現場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口口相傳必然會對齊言造成負面影響。
暴露在環境下的皮膚受到天氣的寒冷,再加上體內被齊言媽媽語言受到的暴擊, 周梨渾身發冷,不禁原地跺跺腳取暖。掏出手機正想着要不要佯裝筒子樓的居民過路一下, 周梨再次掀起眼簾看向樓上。
與齊言冷淡的目光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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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伫立于三樓電箱的角落旁,不到三步前是發瘋的母親。
身上的湯湯水水繼續滴落在地,恨骨的燙意被面上風淡雲輕隐藏在內心。
玻璃碎瓦上飄了幾片小巧的雪花。
齊言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周梨的眼眸, 無動于衷。
似乎也明白就算做出了什麽舉動也等同于沒有意義。
千回百轉,沒有意義。
周梨怔怔地望向齊言,眼中盡是解救的渴望。
但目光相撞的一秒,
她的無力感瞬間拉滿,襲遍全身。
“你為什麽不看我?齊言,那是因為你的良心,你自己也明白你對不起我,根本對不起我和你爸以至于整個家庭,破碎的開始就是因為你造成的,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就會幸幸福福全家安康,這個時候全家人團聚在一起享福。”女人絮絮叨叨個沒完。
每句話、每個詞語、甚至每個字在此時此刻化作尖利的刀刃直直捅在齊言心上,盡管他面上化喜怒于無形,還有些無事發生的淡然感。
“其實我也不是說你,罵你,而是你原本就是這樣,招人恨,招人讨厭!我剩下你這麽多年,你一句報答也沒有,全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
“領導找你喝酒,你不會拒絕了啊?非得陪着那個臭狗屎去,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也不接,你到底找誰了?啊?齊言還在家裏寫作業,一會問我爸爸什麽時候回來,你讓我怎麽回答他?”
滿腔洩憤全部捅到齊言。
女人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幽幽道:“你在看什麽?”
齊言垂眸,收回目光。
不過女人還是精準捕捉到齊言的一點小動靜,向他看到的方向看去,只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偶爾遠處有買完東西的學生成群結隊路過。而筒子樓下面,一個人影也沒。
“又犯神經,一副死活不知悔改的樣子,惡心!呸!”女人說完向齊言腳邊吐口水,穿錯版型的鞋子踩到灑滿一地的湯汁上,食物攪混在一起,氣沖沖離開。
她在混亂不堪的記憶裏摸到了齊言目前所在的學校,冰天雪地裏一路詢問旁人齊言,在這棟筒子樓裏蹲點到了他。
齊言靜靜地看着淩亂不堪的地面。
雙手緩緩擡起在身體兩邊,又有被氣溫所冰冷的湯汁流到幹涸的痕跡上,沿着指尖滴落。
他突然笑了一下。
很輕很輕。
像是在自嘲。
躲在門後的中年男人聽到吵罵聲停止,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見到如戰争爆發般的現場,眉頭緊鎖,不由得大喊一聲“我草!”,将門徹底推開才發覺門的斜前方有個人還沒走,又“我草”一聲,捂住心口瞪大眼睛看着狼狽的齊言。
就在男人開口詢問要不要幫助時,齊言率先開口。
——“你好,抱歉。”
齊言嗓音帶着疲憊後特有的沙啞,“方便給我一個垃圾袋和拖把嗎?我幫忙清理。”
男人繼續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油漬,實在想象不到一個高中男生怎麽清理這狼狽的現場,“小夥子,這怎麽清理啊?你一個人能行嗎?”
“可以的。”齊言接過男人好心遞過來的清掃工具,“以前我還在那個房子時,幾乎每天都幫她清理地上的玻璃渣、鋒利的花瓶碎片、翻滾在地上的碎裂杯子。”
自從辱罵和壓抑在家庭裏蔓延,對齊言來講,——家,已經不是家了。
僅僅是一棟毫無幸福、充滿刀刃的冰冷房子。
掙紮在沼澤中的小孩,肮髒泥土污染你的純潔,荊棘刺入血液,吸食你的骨髓。
他何懼痛癢,又無人在意。
彼時凜冬正莅臨。
*
雪花從灰茫茫的天際中緩緩下降。
周梨一路小跑到校園內,大汗淋漓,汗水從頭發兩邊流淌,帶着冬日特有的溫度。她滿腦子想的确實是準備幫齊言解決一下目前的困境,不過在對上他的視線的一剎那。
——腦子一片空白。
無法思考,足足愣在了原地三秒鐘。
燃起希望的火苗被冷風雪花除掉,她死活也想不通,為什麽偏偏對視那一秒,腦子裏的想法便一去二空。
周梨回到位置上大口喘氣,這可把正在趕作業的後桌白蔚棠吓了一大跳,白蔚棠用筆帽戳了一下周梨,說道:“你幹什麽去了差點遲到?”
“沒什麽,在雪地裏摔了一跤,剛剛才跑回來。”周梨氣喘籲籲道。
她不能把看到的事情告訴白蔚棠。
想必齊言也是這麽想的。
周梨看了一眼黑板上的中午作業,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挑了一門作業量最大的開始寫。但是腦子還是一片亂麻,無數的藤蔓糾纏到一起,思緒理亂不清。
十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如同幻燈片般循環複始,每個鏡頭在此刻顯得分外清晰明顯,帶着時光的膠卷緩緩播放。
只能看到背影的女人的癫狂、齊言冷眼旁觀的沉默、裂開的盛飯餐盒、灑滿一地的湯汁……
無一不在刺激周梨的眼睛。
他那種外表看似風平浪靜的人,對待那樣發瘋的母親辱罵時,絲毫沒有情緒上的波動。
這并不是表明齊言沒有放在心上。
而是早就已經适應了母親的癫狂。
适應了來自于親人的語言暴/力,來自于家庭的榮辱不堪,來自于同學的背後讨論。
所以才造成齊言對待多變的事實客觀冷靜。
“诶,周梨,你今天怎麽回事啊?早上看起來跟丢了魂似的,現在又像是被吓着了,你遇到了什麽情況?跟我說說呗?沒準我能幫你解決。”白蔚棠依然不死心地向周梨說道。
幫忙?
唉,她和白蔚棠兩個人都幫不上什麽忙。
周梨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
“是這樣的,我在外面都有看到很多學生在電話亭那邊打電話,估計是通知家長來開家長會,但是我爸媽目前還在外地,沒辦法來。”周梨說到這裏便搖搖頭,“而且這次考試的結果你也知道,老師也說進步獎有咱倆,作為獲獎代表,家長肯定是要去國旗臺下發言的。”
周梨很快将剛剛的狼狽原因轉移到家長會上。
“啊?是這個啊,我也在頭疼,我媽這次國外呢,回不來,那只能叫我爸過來咯。”白蔚棠聳聳肩膀,“你家有沒有什麽親戚,或者要好的街坊鄰居過來冒充一下?”
“沒。”周梨無力地勾了勾唇角,“街坊鄰居在開家長會的時間點都還沒有下班,家裏都是老人和小孩。我總不能把老大爺撈過來說這是我爺爺來參加考後頒獎典禮吧。”
“唉你這個情況,要不和班主任說明一下?”白蔚棠提議道。
周梨應了句,剛好午休鈴響起,全班交作業。身為課代表的周梨馬上吆喝收作業,挨個去每個小組的組長面前收集,沒有寫完的把名字記到名單上。
輪到周梨所在的小組時,一摞整齊的練習冊上擺着一張作業紙,上面寫着。
——xxx作業沒寫,xxx作業丢了,xxx寫錯了作業,xx作業未交……
周梨看到這兩眼一黑,上面的這些人果真是實力強悍,每次收作業時紛紛榜上有名。
視線往下移。
最下方還有個補充——齊言請假。
一瞬間了然。
周梨點點頭順便數了數有沒有遺漏的,随後叫上白蔚棠一起搬作業,兩個人女生吃力地抱着作業在走廊上面行走。被冷風撲了個滿懷,周梨咬緊牙關繼續向前沖t,不顧一切往老師辦公室跑。
要趕時間,趁早在下午第一節上課之前去找班主任說明情況。所以白蔚棠送完後直接回到教室,周梨拍拍手上的灰塵就去往目的地。
兩棟樓之間用落地玻璃銜接,最西邊的玻璃窗看了一個縫,于是這冷氣拼命從縫隙往裏鑽,周梨不禁裹好衣服,等找到班主任辦公室,剛伸出手敲門喊報告,裏面恰好傳出老師的聲音。
“你說,你不想參加家長會?你的父母也不想參加?”
老師聽見了周梨的敲門聲,“進來。”
周梨聞聲只好推開門。
一擡起眼,她再次愣在原地。
冬日曦光穿透厚重的雲層,泛着金光的光束從辦公室窗簾映在男生身上,他挺直了腰背,衣服過于寬大顯出勁瘦的身材。
站在班主任面前的,赫然是消失了整個上午的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