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母親 那确實挺可憐的
第37章 母親 那确實挺可憐的。
是罕見的晴天。
房屋瓦片落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淺淺的金色融進雪花中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得透明。水滴沿着房頂滴下,砸到街邊花壇裏柏樹葉的邊緣,晶瑩剔透的質感折射光線, 最後滲進土壤。
行人匆匆忙忙,男男女女清一色穿着厚重的羽絨服,雙手像是粘在了口袋裏,不願意伸出來, 饒是大雪之後的晴天溫度也低的可怕。
校門口處湧進一大堆家長。
高二四班在離國旗臺一百米的教學樓一樓,周梨坐在教室前門口的凳子上,百無聊賴地托腮, 注視穿着各異的大人們不停地問校方工作人員自家孩子班級在哪個教學樓的幾樓。
她坐在這裏足足半個小時,時不時打哈欠, 搓一搓凍得通紅的手指。窗戶旁邊放着的是一張名單,這是周梨上午在班主任那裏領的家長會名單, 本班家長來了以後要在上面簽字。
原本是班長的事情, 但班長被學校主任拐走去電腦室錄體測成績, 只好周梨上場頂替。
回過頭去,班裏的絕大部分學生還在寫作業,走廊上沒有校領導過來巡查, 所以時不時有人往窗戶外面看看。幾個搞怪的男生故意搞事引起衆人注意,被學習委員教訓了一頓。
真無聊。周梨嘆了口氣。
能不能成熟一點?
現在正常的男高中生真是不多見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下午三點十六分。悠閑也僅僅是悠閑這一會, 不到五分鐘就有幾個大約四十歲的女性家長往這個方向走來,不斷在整理棉手套, 口罩上也浮了一層哈氣。
周梨就在旁邊一個挨一個讓家長簽名。
“戚辛是四班的是不是?她在哪個位置你知不知道?”
“小姑娘,這是高二四班沒錯吧?上次開家長會還是去年,這回又換新教學樓了又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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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正是指正在忙着和家長們溝通的周梨, 她一邊和大人們溝通一邊将名單傳給下一個人,偶爾會有跑錯地方的家長來這裏問路,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就在這時,周梨的肩膀被什麽東西輕輕拍了一下,她後知後覺回過頭,赫然是從教室裏偷偷溜出來的白蔚棠。
“你怎麽出來了?”周梨問她。
“怎麽你還不讓我幫你啊?行,那我走了,你自己一個人累死累活給班主任當牛馬——”白蔚棠正要雙手抱胸回頭,周梨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臉上挂起笑,“別別別,我正愁人手不夠呢,等會有詢問的家長你就幫我回答一下,我來搞名單。有的家長沒填手機號就直接進教室了,我還要核對一遍。”
白蔚棠應了一聲。周梨繼續忙自己的,站在搬出來的一張課桌旁,低着頭正在統計請假的人員。
目光從上往下移動,走廊上人聲嘈雜,幹擾注意力,周梨不自禁蹙起眉頭認真數着——
“我請假了,一個。”
“這個同學從開學就沒來過,休學,兩個。”
“她也是,三個。”
“齊言。”周梨從第一個表格視線平移到最後,末尾的表格被劃了一道斜線,“全校第一居然請假成功了,那看來等會在廣播上分享經驗的是隔壁班的全校第二了……”
她喃喃自語道,壓根沒有注意到遠處的一道深灰色的苗條影子向這裏走來。
影子嚴嚴實實蓋住了周梨手上的名單和本子。
“需要登記嗎?”
周梨聞聲擡頭,眼前是一個身材苗條的中年女人,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只穿了一件厚毛衣,下半身是前幾年流行的毛絨灰褲。
瞳孔中倒映出女人的姣好面容,只可惜皮膚保養欠缺了些,雙眼無神,眼角皺紋密集。
她看起來比曾經見過的家長還要憔悴。
“需要的,阿姨。”周梨笑着說,遞給女人學生登記名單,“需要簽名,并且填您本人的手機號就可以進去找自己孩子了。”
帶有疤的粗糙手指接過名單頁。
滄桑的目光一眼看到名單最上面的一欄,周梨不禁心嘆:又是個好學生的家長,看這樣子估計給孩子付出了不少,手上的疤應該是切菜或工作導致的吧。
直到眼前的女人再次開口,周梨才緩過神來:“後面有個斜線是什麽意思?不讓人參加嗎?”
周梨了然解答:“不是的,阿姨,您看的估計是有事不能來參加的家長,所以名單上就不需要他們簽名了,同樣,他們的孩子也只能自己待在教室裏面開家長會。”實際上是摸魚開小差。
女人眼睛發直,“這是誰劃的?他就這麽不想讓我來嗎?”
周梨一聽就納悶了,“什麽誰劃的?這不都是學生跟班主任商量過的嗎……”
還在深想到底是個什麽事的周梨,随後就看到女人從她手裏奪過圓珠筆,右手不停顫抖,匆匆忙忙在名單最上面的表格中簽名。
等等。
最上面。
周梨的大腦飛速運轉,駭然将目光牢牢栓在齊言媽媽身上。
那不是……
齊言嗎?
巨大的沖擊感迫使周梨怔怔地定在原地,旁邊的齊言媽媽依舊眼睛無神張望四周,最終又嘆了口氣,像是被喜歡的孩子傷到了一樣。
不對。
這不對勁。
……怪不得當時沒認出來她。
周梨下意識明了,內心總有一陣聲音指引她的思路順下去。她腳底發麻,周圍嘈雜聲每時每刻鑽進耳朵,像是整個人搖搖欲墜,體溫急速下降。
當時、當時第一次見到齊言的媽媽,還是在大雪天,那棟破舊不堪的筒子樓中。
齊言的媽媽像是被什麽尖銳的刀具紮到要害般痛苦怒吼,對着齊言破口大罵。
顯而易見,情緒不穩定。更極端一點,也有可能……
周梨眼睜睜看着齊言的媽媽一步步走進教室。
但是就在剛剛,她看到自己被家長會排除在外,那個時候就應該像炸藥包碰到火苗直接炸開,可現實僅僅是表情痛苦了一瞬。
宛如是個被孩子傷到的普通人母親。
僅此而已。
握成拳頭的手指終于放開,泛白的指尖漸漸恢複原樣。周梨見她目前情況還好,不出意外應該不會在家長會上當衆辱罵齊言,到時候現場一片混亂那可不是好收拾的。
緊張的心暫時放松。
“周梨?周梨?”身後穿來白蔚棠的聲音,周梨的肩膀被拍了拍,“你在發什麽呆呢?名單統計好了沒有?班長剛剛過來說老師要呢。”
“嗯嗯,除了有事請假的……”周梨話到嘴邊又緊急改口,神情滞了片刻,“齊言他的媽媽來了,但是上面明明劃了斜線,不過人都來了,我就先讓她簽名了。”
“行。”白蔚棠接過名單又給了路過的班長,雙手插/到卡其色羽絨服口袋裏,眼睛微眯,好似要從周梨身上t盯出個什麽來,“你剛剛怎麽回事?臉色那麽白?”
“低血糖嗎?可我明明記得你早上吃過飯了,而且表情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吓到了一樣。”眼前的白蔚棠邊說邊走到周梨面前,“到底怎麽回事?跟我說說,不說咱倆就不玩了啊,成天這不說那不說,算個什麽好朋友?”
周梨擡起頭,定定地看着滿臉不屑的白蔚棠,後者被盯得心裏發毛,在她眼前揮揮手,“周梨?你沒事吧?”
“沒事。”周梨努力将內心的後怕抛之腦後,裝作一副坦蕩的樣子,“就是……”
“剛剛那是齊言的家長吧?我看到她在齊言名字後面簽字了,她之前跟你有什麽矛盾嗎?讓你跟她說句話都這麽後怕?”白蔚棠犀利地看出周梨的害怕之處,沒給對方編瞎話的機會,單刀直入正題,“不說,我就直接去問——”
“行行行,我說。”周梨這才沒了招數。
她跟白蔚棠玩了這麽多年,老早就清楚白蔚棠是個說到做到的死犟脾氣。更何況白蔚棠還是一點也不怕尴尬,開朗指數得到百分之二百的人,所以無論她直接去問齊言還是班主任甚至齊言的媽媽,紙都包不住火,都不是個很好的選擇。
用李慧虹的話來說,怪不得這兩個人能玩到一起,原來都是這脾氣。
“我之前在路邊見到過齊言的媽媽。”周梨想了想,還是模糊點說個大概就行。家長會時間快要到了,幹脆長話短說,“她脾氣不是很好來着,能看出來是個典型的中式家長,教育齊言的方式……我不是很喜歡。”
“這多正常,很多家長都是這樣,前幾天不是還爆出來一個新聞嘛,就是教育方面的傳統思維。”白蔚棠無語地扯了扯唇角,“再說了,就算齊言的媽媽怎麽管教齊言,人家不照樣還是學習成績好。雖然齊言我感覺他是個面癱,對所有人一點表情都沒有,成天像是死了爹一樣,但不妨礙他受人追捧,比如說坑死你的秦婉曦。”
“可是我還是覺得,當時的情景,真的很恐怖。”周梨聲音也弱了起來,“齊言的媽媽就在他面前破口大罵,幸好周圍沒有多少人,只有我。我在旁邊都聽得快要窒息了,罵的很髒,都不知道齊言是怎麽撐過來的……”
“他撐不撐得過來,他媽這樣,估計從小也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習慣了都。”白蔚棠幫周梨分析着,“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都跟你有什麽關系?”
周梨:“……”
棠棠說的好像也是。
但就是不清楚為什麽,她的關注點,總是會莫名其妙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久違的暖陽滲透涼風,鑽進走廊上的每一處角落,周梨臉頰邊的頭發絲微微飄揚,她擡起頭,通過窗外的玻璃看向教室中坐在位置上的齊言。
在這種媽媽的教育理念下,
他是習慣了嗎?
……
那确實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