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輕舟一過 你是一只乖貓貓
第21章 輕舟一過 你是一只乖貓貓。
第二十章
但沒有定力的, 何止是她。
為了能在他的注視裏牽起他的手,桑晚榆微微錯了下身,站在了他身前側的位置。
所以, 在賀輕舟眼中,她是迎着萬家燈火的光輝,對他說出這句話的。
此時此刻, 任何詞藻, 都難以形容他心間情緒。
但若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不如說,他在這一刻, 忽然覺得, 所有的等待都被賦予了意義。
她的手掌, 柔和溫熱。
賀輕舟心中澎湃, 卻未作聲, 只是本能地, 把她遞過來的手握得更緊:“看在你是病號的份上, 不跟你計較。”
桑晚榆一聽便懂,他是在說,他不跟她計較,她牽手占他便宜這件事。
但看他側臉, 明明一副爽到了的表情。
不過呢, 我們小魚兒是個極為大度的人, 不僅沒戳穿他的口是心非,還笑着給他搭臺階下:“你怎麽總是看在我是病號的份上?”
賀輕舟低眸,徑直對上她的目光,眼中既有輕責,又有關切:“誰讓你一直受傷?”
桑晚榆聽了這話, 眼睛滴溜溜一轉,駕輕就熟地就開始跟他談條件:“那你把這句話的前提條件改一下,我以後就不讓自己受傷了。”
賀輕舟聞言愣了一瞬,随即便反應過來她的心思,然後,應着她的心意說道:“看在你是桑晚榆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聽到這句話,桑晚榆才像終于聽到正确答案般,唇角一彎,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賀輕舟被她給逗樂了:“天天就會跟我耍這些小花招。”
桑晚榆下巴揚起,顯得極為挑釁:“那我去跟別人耍?”
他音色忽然沉下來,嗓音帶着警告意味:“你敢。”
“我當然不敢——”她眼睛明亮地看着他,“畢竟,面對別人,我可沒有撒嬌的靈感。”
賀輕舟:“.....”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姑娘像打開任督二脈一樣,見縫插針就開始撩人。
有這麽一刻,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桑晚榆也是在這個時候,才切實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那一陣舒适觸感。
她一低頭,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剛才那個動作,不只是為了牽她的手,而是想趁機,為她按摩按摩她手肘腫起來的地方。
捕捉到她的小動作,賀輕舟問:“疼不疼了?”
桑晚榆搖頭,說:“不疼。”
賀輕舟:“不準說謊。”
桑晚榆:“......疼。”
沒辦法,只能繼續給她揉。
又一會兒後,賀輕舟問她:“有沒有舒服一點?”
桑晚榆:“更疼了。”
賀輕舟蹙眉:“更疼了?”
——他堂堂陸一刀的編外學生,手法沒差到這種程度吧。
桑晚榆點點頭,然後,笑嘻嘻地把手遞到他眼前,說:“嗯,你再揉揉。”
賀輕舟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這小姑娘給耍了:“小說謊精。”
她也不反駁,欣然接受這個外號。
他揉着,舒服是舒服,但桑晚榆終究還是心疼他,沒讓他揉太久:“好了好了,這下真不疼了,明天還要早起回臨川,我就先進去了,你也早點洗澡睡覺吧,今天辛苦了。”
賀輕舟卻盯着她問:“你這手臂,能自己洗澡嗎?”
“難道我說不能你還要幫我洗啊?”極為挑釁的語氣。她就是打賭,他不敢。
誰曾想,賀輕舟聽了,眉梢一挑:“走呗。”
看他往自己房間走,桑晚榆這才慌了,趕忙拽住他的胳膊:“不是,我開玩笑的,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
因為行動不太方便,所以她這次洗澡花的時間比平常要多了很多。
從浴室出來後,她本以為客廳已經沒人,卻沒想到,賀輕舟還穿着剛才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桑晚榆:“你怎麽還沒進去休息?”
賀輕舟一直注意着她房間浴室裏的動靜,看她出來之後手機随意往桌上一扔,站了起來,走到沙發後的中島臺上,朝她擺了擺手,招呼道:“過來,給你吹頭發。”
桑晚榆:“哦。”
她走過去,面對着沙發的方向。
也是這一站位,讓她發現,他還未熄滅的手機屏幕上,是他和葉迦音的聊天框。
那聊天記錄大意是說:因為她在洗澡,所以賀輕舟懇請葉迦音這段時間留意一下手機消息,以防有突發情況需要她幫忙。
短短幾條聊天記錄,桑晚榆看到的不只是體貼,更有分寸和尊重。
于是,她情不自禁,輕輕踮起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聽到她的耳語,賀輕舟立刻關了吹風機,問她:“你嘀咕什麽呢?”
桑晚榆略一低眉,避開他的目光,心虛道:“沒嘀咕什麽啊.....”
賀輕舟輕笑一聲:“你最好是。”
說完,重新按下開關按鈕,繼續給她吹頭發。
高端的酒店,配備的吹風機自然也是國際大牌,所以,噪音相對來說根本不算大。
因此,哪怕她的聲音又輕又軟,他也聽得差不多:
“我說——”
“賀輕舟。”
“你是一只乖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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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大男人,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乖來形容他。
但是,算了,看在你是桑晚榆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翌日,兩個人起個大早回了臨川。
把她送到單位後,看他這兩天辛苦奔波,桑晚榆主動邀約道:“我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你想我親自下廚還是去外面吃?”
賀輕舟面露難色t:“我京溪那邊有工作,兩個小時後的航班,順利的話三天後回來。”
桑晚榆:“航班?從朝歌機場飛嗎?那你怎麽不早說?我打個車不就行了?或者我先送你去機場再自己開回來。”
賀輕舟笑着,寬慰她心:“沒事,等會兒肖融開車,我正好過來接他。”
桑晚榆心裏這才好受了些:“哦。”
但不知該不該說湊巧,賀輕舟前腳剛走,桑晚榆的禦用編輯就過來了。
桑晚榆是在快下班的時候,收到了吳隼的消息,說她已經到達臨川,問她有沒有時間提前碰面。
吳隼就是之前《旗幟》和《脊梁》兩本書的編輯,也是還未出版的《步履》的編輯。如今,《步履》進程過半,所以兩個人前幾天便約好了碰一下,只不過,吳隼到的時間,比原定的提前了三天,但桑晚榆今晚的時間正好空出來,所以還挺湊巧的。
下班後,桑晚榆找了家很有特色并且口碑很好的本家菜館,請她吃飯。
等餐上齊的功夫,桑晚榆問她:“你怎麽這麽早過來了?”
吳隼有些澀然地笑了下,說:“在城裏待不下去,太難受了,早點出來,放放風。”
當今的年輕人,只要有點上進心,哪個壓力不大,所以桑晚榆聽了這話,沒覺得她小題大做,而是點點頭,表示很是理解。
後來,等餐上齊,吳隼又點了兩瓶酒。
知道她心裏不痛快,桑晚榆便也沒阻止,讓她放開了喝。
一杯酒下肚後,吳隼看着對面人,忽然問了句:“晚榆,你說,文學有什麽用?”
知道她此問的意圖不是在尋求答案,桑晚榆便擡起眸,無聲地看向她,給她空間讓她肆意發洩。
“我從小就是那種心事很重、心思格外敏感的人,所以我喜歡文字,覺得只有文字能拯救我,于是大學學了文學專業,後來畢業又當了編輯,确實,編輯這個工作沒讓我餓死,然後呢?”
“我現在才知道,文學不是精神高地,出版社更不是世外桃源。”
“這裏有複雜的人際關系,有一點都不體面的薪資,有着并不透明的晉升渠道。”
“前幾天,當屬于我的升職機會,被有後臺的人搶走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把手中的東西摔在領導臉上,潇灑走人。”
“但我不敢,現在的就業環境這麽險峻,誰知道辭職後還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也沒資本去躺平。”
“我回顧我這幾年,也算是兢兢業業,沒有渾噩度日,但為什麽,我還是這樣失敗,我離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好遠好遠。”
“我知人生,難求得圓滿。”
“我也從沒奢望過圓滿。”
“我連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都沒有奢望過。”
“我只是想耕耘十分,能讓我收獲哪怕一分,但為什麽連這樣一個願望,我都難以求得。”
“我聽人說,人過得好之後,才會原諒很多事情。”
“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過得好,我好像永遠走不到天明。”
“這個時代,好像就是不需要文科生,更別說文學。”
“晚榆,你知道嗎?我知道自己晉升失敗後,還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催我結婚,罵我當初不聽她的考公務員,還說我年紀大了根本沒有人要,那一刻,我感覺壓力快把我穿透了。”
“我當時站在27層,看着樓下的車來車往,突然就覺得好想跳下去。”
“當然,我沒跳。”
“因為,我忽然想起來,我要是不回去喂我的狗狗,它會餓死的。”
“所以,你已經給自己找到破局之道了,不是嗎?”傾聽一路,桑晚榆終于開口。
吳隼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怔忡。
桑晚榆輕聲說道:“我知曉個人選擇在時代洪流面前的勢單力薄與無能為力。”
“但當浪潮褪去,尋常小事,最為珍貴。”
“所以,只要你好好生活,好好對待自己的生命,就不難求得。”
——天長地遠,但總會求得。
後來,等兩人走出餐廳,天色已晚。
經過剛才的痛哭和發洩,吳隼看着眼前的茫茫夜色,忽然心潮開闊,真誠道了句:“謝謝你啊,晚榆。”
她知道,能有這樣一個傾聽者,何其難得。
桑晚榆笑着,目光真誠:“不謝。”
說完,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也是在這個時候,桑晚榆在拐角的路燈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認出是誰後,她便喊了聲:“奶奶。”
老人聞言轉身,一眼就認出了桑晚榆,笑着跟她打招呼:“晚榆啊,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你看,”老人舉起手中的葉子,目光和語氣都雀躍生動,“這是我剛從路上摘的楓葉,等我做成書簽,回頭送你啊。”
“好的,謝謝奶奶。”
吳隼站在她旁邊,看着這個滿頭白發、卻打理得很幹淨,穿着粗布粗衣、卻整潔得體的老人,心中忽然有了個猜測。
等告別後,吳隼問:“她是不是就是《脊梁》中的那個田間詩人,廖冬花?”
桑晚榆點頭:“嗯。”
這片土地上,有千千萬萬、甚至更多的農村婦人,她們小時候被重男輕女的思想規訓,早早成家,一輩子忙于農活和勞作。她們過早的走入婚姻,卻從來沒有感受過丈夫的貼心與溫柔,她們忍受疼痛被要求着生着孩子,但孩子長大後,便無聲遠走。
她們種植麥子、水稻、蔬菜、水果,但餐桌前,沒有一個人等她落座。
她們亮起廚房的燈、菜地的燈、衣架上的燈,但晚歸時,沒有一個人為她亮燈。
而這些婦人,也被規訓着,彷佛自己天生就該過這樣的生活,從未覺醒,又談何反抗。
廖冬花便是其中的一個,但後來,她離了婚,開始為自己而活。
《脊梁》中有一首詩,寫的便是她:
「我這一生,好像總是在等。」
「等麥熟,等秋收;」
「等子歸,等燕回。」
「後來,我終于不再等,我開始迎。」
「在春天,我迎着春風北上;」
「在秋末,我迎着秋雨南下。」
「走哪算哪。」
「走不動了,就回家,打理打理莊稼。」
「那一顆彎的麥穗、稻穗。」
「我為自己種。」
「那一盞暗的街燈、院燈。」
「我為自己亮。」
「所以啊,年輕人,我該怎麽講。」
「我該怎麽講,我這一生,委屈的、困頓的、為別人活的時光居多。」
「可我終于,為自己而活。」
「不知道還能活多少時日。」
「但我終于,為自己而活。」
在心中默念完這首詩,等吳隼擡眸時,廖冬花的身影已經隐沒在夜色中,一頭紮進溫暖的萬家燈火。
經年累月的勞作與蹉跎下,她的步伐不再矯健,甚至偶有踉跄,卻終于,不再跟自我頂撞。
她為別人栽種了一年又一年的麥熟與秋收。
終于學會,為自己播種。
所以,此刻的吳隼很清楚,她還很年輕,她只是被世俗的刻度尺框定,覺得自己失敗,只要她想通,那她就還有大把的人生,可以為自己而活。
桑晚榆站在她身邊,同樣看着廖冬花的身影,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很多讀者留言說,她的文字治愈了他們。
但她想說,是故事治愈了她,人間治愈了她。
“你問我文學有什麽用?”桑晚榆看着前方的漫漫長路,看着那條路上那個有些佝偻卻絲毫不顯枯萎的身影,輕聲地回答起,她剛才聽到的那個問題,
“它讓人,步履蹒跚,仍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