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漸晚 我只要你
第36章 風漸晚 我只要你。
第三十五章
“你心上人應該很愛你。”
——在你看不到的那些歲月裏。
短短九個字, 在他心中掀起的風暴,卻不啻于一場九級臺風。
途經之處,連根拔起的回憶之樹, 棵棵都葳蕤茂盛。
賀輕舟站在那裏,凝神了好一陣,等那輛黑色轎車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他才擡腳往家走。
胡郡霆愛子心切, 早已下樓在單元門處等待,她一身黑色裝扮,身姿筆挺, 打眼一看, 就能感受到她氣質裏, 那份絕對不凡的膽識和魄力。
看到兒子, 她才彎起唇角, 眉眼間展露出不可多見的柔性光輝, 笑着和他唠起了家常:“我看你剛才在跟枕風眠說話, 認識?”
“算是吧,有過幾面之緣,”賀輕舟為母親打開單元門,“怎麽, 您也認識他?”
“當然, ”胡郡霆邁步進門內, “我國最優秀最頂尖的那一批飛行員之一。”
多年前,胡郡霆見過他。
一身軍裝,功勳在肩,英挺凜然,意氣風發。
“飛行員?”聽到這個字眼, 賀輕舟頗感意外,“但他現在就職于至臻科技啊。”
胡郡霆:“他是後來退役之後才去的至臻,怎麽?你倆工作有交集?”
說完,她一想,至臻科技的南栖分部,是他兒子的導師沈從新牽頭設計,作為沈從新的得意門生,賀輕舟在其中擔當的工作自然是舉足輕重,所以他問這個不足為奇。
結果,她這邊的邏輯是理順了,但賀輕舟的邏輯還沒能閉環:“退役?這麽優秀為什麽要退役?”
胡郡霆解釋:“飛行員對身體素質的要求極高。”
賀輕舟更不解:“可您不是說,他是最優秀最頂尖的嗎?”
胡郡霆沒多說,而是一筆帶過:“後來受傷了。”
正是因為最優秀最頂尖,所以身負的責任、面臨的挑戰也是最嚴苛最具風險。
聽到這個答案,賀輕舟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忽然間愣在了原地。
看他腳步未動,胡郡霆推着他就往卧室走:“昨晚又熬夜開會了吧,你別想瞞我,你沈老師都跟我說了,這樣,你進去睡一會兒,今天我給你做頓飯,你一點都不準插手,就當圓老媽我一個心願。”
賀輕舟現在思緒有些亂,愣愣點了下頭:“好。”
很快,胡郡霆離開卧室,還順帶着給他關上了卧室門。
等她走後,賀輕舟在沙發上坐下,雙手抵在腿上,背部微躬,目光盯着地面,像雕塑般,沉默了好久。
沉默的盡頭,是他拿起手機,給桑晚榆發過去了一條信息:【走到哪兒了?】
結果,消息似投入大海般,沒有回音。
看她一直不回,又擔心她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賀輕舟緊接着,又發過去一條:【你別到了再跟我說,你等會兒在服務區休息的時候就給我回個消息,可以嗎?】
将消息發過去之後,賀輕舟雙手一敞,整個人倒向了沙發靠背。
不過,他這動作看不出一絲放松舒緩,看到的,只有焦灼等待。
天邊光線在逐漸變暗,他的疲憊感也随天色漸增,再加上,等待是一件非常消耗人精力的事情,不知過了多久,他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但這一覺,他睡得并不踏實。
因為他在夢中,夢到了她的哭泣。
她眼角的淚即将墜下的那一刻,賀輕舟猛然驚醒,睜開眼睛後,他又花了片刻時間來區分現實和夢境。
暖氣充足的房間裏,他莫名出了一身冷汗,惶惶不安,确認過剛才只是夢之後,他的心情才稍微平複了些。
看了眼時間,其實他就眯了不到半個小時,但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拿起手機一看,賀輕舟發現,桑晚榆還是一直沒給他回消息,這下,他再也等不及,直接給她撥了一個電話過去,但那邊一直顯示忙音。
而此刻的卧室外,胡郡霆已經一步步地将晚餐做好,端上餐桌,叫他出來吃飯。
家常便飯,味美健康,百吃不厭。她平日裏工作忙,賀輕舟還記得,讀書時候,他每天最期望的,就是吃上這樣一桌菜。
可今天,用餐的心情大打折扣。
胡郡霆很快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你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心裏有點不踏實。”說着,賀輕舟放下筷子,從餐椅上站了起來,離開之前還安撫性地拍了拍胡郡霆的肩,“媽,我打個電話,您先吃。”
電話響起的時候,沈清濁正在會上,但看到來電顯示,他還是拿起手機從會議室走了出來:“喂。”
賀輕舟直入主題地問:“晚榆到了嗎?”
沈清濁對信息向來極為敏銳,聽到這個問句,下意識蹙起了眉:“到哪兒?”
賀輕舟:“她今天說工作上有急事,開車回了臨川。”
沈清濁:“我給她放了年假,工作上不可能有事,你沒聯系她嗎?”
賀輕舟:“消息不回,電話也一直打不通,沈清濁——”
他沉聲:“你說。”
賀輕舟:“我心裏感覺不對勁,總感覺慌。”
沈清濁反應很快:“我馬上派人查車牌號。”
賀輕舟:“等下!”
沈清濁沒耐心等。
可這邊,賀輕舟語速也迫切:“除了她的,再查一個。”
-
京郊的盤山公路,北風呼嘯,人煙稀少。
若是在涼爽的夏夜,這裏會充滿內燃機的轟鳴和璀璨明亮的繁星,但在蕭條孤冷的深冬,除非必要經過,否則這裏很少有車,再加上昨夜大雪,地面結冰,因此駕駛難度直線升級。
但這樣的路況,對于桑晚榆來說并不算難事,她受過專業訓練,駕駛技術相當過關。
在即将經過一個下坡的急轉彎時,她提前輕點剎車,握緊方向盤準備低速通過,但不知為何,剛轉過彎,車子的剎車就像突然失靈了那樣,控制不住地向前跑去。
突發起來的險境很容易讓人喪失理智,再加上地面光滑陡峭,車速徑直攀升,所以留給她反應的時間不過幾秒,但她還是瞬間清醒,極為冷靜地控制住了方向。但眼前情況實在是太過險峻,她再冷靜,能控制的也終究是有限。
最終,車子還是直直墜下了柏油馬路,在荒草滿地的空中翻轉了好幾次,然後,砰的一聲,車身徑直撞上了一棵樹。
太快的加速度,讓車身受損嚴重,車頭被嚴重擠壓,失去了原有的形狀,用來承重的A柱也傾倒斷裂,橫亘在她和座椅中間,桑晚榆整個人被圍困其中,動彈不得。
賀輕舟到達的時候,巨大的沖擊力已經讓她意識迷離,鮮血從頭頂流下。
看駕駛座旁邊的門已經被擠壓得不像樣,失去了任何打開的可能,他便去拉副駕門,結果卻發現門在內被緊鎖,怎麽都打不開。
于是,他拼了命呼叫:“桑晚榆!”
“桑晚榆!”
“桑晚榆!”
可緊閉的車窗,讓她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賀輕舟見狀,拿起旁邊的石塊,直接砸開了後座的車窗,然後,跨過中控臺,終于到達了她的身邊。
他近在耳畔、接連不斷的呼喚,終于讓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舟舟......?”
賀輕舟雙手捧上她的臉:“嗯,是我,你不要睡好不好?不要睡!”
但此刻的她,就像一根緊繃太久的弦,在他到來之後忽然松懈,徒留下來的便是疲憊不堪。
因此,哪怕撫摸在她臉上的這雙手冰涼入骨,但她還是無知無覺的閉上了雙眼:“但我好累啊。”
這麽多年,她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賀輕舟一邊觀察她所處的情況一邊哄她:“那也不能睡,你跟我聊聊天,我有問必答。”
她閉着眼,語氣又弱又輕:“我不想跟你聊天。”
“為什麽不想跟我聊天?”賀輕舟問。
不想給她壓力,所以他的語氣刻意放得自然随意,但手掌已經擡高,想要掰開橫亘在她身上的阻礙。
精瘦流暢的手臂,瞬間青筋泛起。
桑晚榆此刻的意識還沒t有完全清明,因此,那一點可憐的思緒,全憑他帶動:“因為我剛才做夢,夢到你跟別人結婚了。”
“但我沒有這麽做,是你誤會我了,”說着,賀輕舟忽然間語氣一轉,“桑晚榆,你要是睡着的話我就去娶別人了。”
他明顯是在威逼利誘,想要用這種方式換取她的清醒反駁。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桑晚榆聽到這番話,像終于放下心那樣,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而此刻,比車身損壞更大的危險正在悄然醞釀。
聞到汽油正在洩漏之後,賀輕舟的動作驟然加快,因為他明白,時間已經不等人,稍晚一步,他就會永遠的失去她。
不幸中的萬幸是,長期訓練養成的敏銳嗅覺,終于讓桑晚榆在這陣氣味中猛然驚醒。
她身而為人的求生本能,在此刻才被喚醒。
然後,便看到一個男人,用盡全力,以肉身搏擊鋼鐵,一層層剝去阻礙,奮力将她拯救。
剛才因疼痛過度而産生短暫麻木的痛感知覺,在此刻也全然複蘇。
她忍着能夠吞噬一個人的強烈痛感,盡力調動着自己的四肢開始移動,奈何,不管她怎麽用力,都動不了。
她對疼痛的忍受程度絕對不低,赤.裸傷口碰上冰冷河水,她都能抗的過去。
但今時今日,她才恍然,原來,最大的痛,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撕心裂肺,而是面對他人的無可奈何。
此刻的她,求生本能早已移花接木,而他,是她心中不能隕落的救贖。
意識到危險已經越來越近,桑晚榆當斷則斷地做出了抉擇。
知曉賀輕舟的一貫作風,桑晚榆沒直接趕他走,而是采取了柔和策略:“你一個人不行,賀輕舟,你去找個人一起來救我。”
賀輕舟:“警察和醫生都在來的路上了,你別動,給我一些時間。”
最終,看他一直不上鈎,桑晚榆只能直接催促:“車子随時都有可能爆炸,賀輕舟,你快走,我真的求你了,你快走!”
可他動作絲毫未停,目光執着堅定,從上至下,他身上都寫着沒有任何放下她獨自離開的可能。
在種種勸說都失敗,她真的無計可施的時候,桑晚榆道出了一個想要隐瞞他一輩子的真相:“賀輕舟,我幾年前,受過重傷,我本來那年就該......”
生平第一次,賀輕舟沒聽進去她的話。
果然,他的猜測沒有出錯,如果她和枕風眠不是相識于至臻,那就有可能是在醫院。
桑晚榆:“所以,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多活了這幾年,我不遺憾了。”
“桑晚榆。”一直沉默的他,終于開口。看向她的目光,純粹的只有執著。
“——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
【要麽一起活,要麽一起死。】
他沒時間迂回,只能用最直接決絕的話告訴她:想要推開他的這個做法一定行不通,她無需再費力。
話音剛落,緊閉到沒有任何縫隙的結構終于出現了些許松懈,他強大的力學功底在此刻也發揮重大作用。
分析過受力情況之後,賀輕舟瞄準着力點,利落的一個用力,徒手撥開了壓在她身上的鋼鐵碎片。
桑晚榆雙肩終于得以釋放,剛才被壓着看不清楚,此刻被移開,才發現,她右邊肩膀的血,早已浸濕衣衫。
桑晚榆沒敢遲疑,忍着劇痛,和賀輕舟一起,掰開了橫在自己腿上的阻礙。
看留下的空隙已經足夠她移動,賀輕舟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朝她伸出手:“手給我。”
桑晚榆擡手,将手掌交由他的掌心,賀輕舟用力一拽,成功将人從車中拽了出來。
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兩個人控制不住地摔向了地面,賀輕舟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防止她的傷口再次遭受沖擊。
翻滾幾圈後,兩個人終于停了下來,然後,片刻都不敢停留,賀輕舟拉着她的手就往馬路上跑。
兩個人的雙腳剛踏上柏油馬路,忽然間,轟的一聲——
車輛在原地爆炸,爆炸聲震耳欲聾。
燃起的熊熊火焰,瞬間映亮了這片漆黑的夜空。
想到她聽到爆炸聲會有應激創傷反應,賀輕舟跑上前去,擡手,想要捂住她的耳朵,桑晚榆腳步卻控制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
——與他劃出一道界限分明的距離。
不遠處,警車聲、消防聲和救護車聲都在逐漸逼近,她又劫後重生,心中本應該被安全感漲滿。
可現在,她心中充斥的,是巨大的、無法消解的不安。
此刻的她,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他們剛才的動作晚一秒,他們就要一同葬身于這片火海。
她在瀕死那一刻,想到過所有結局。
唯獨沒想到他會成為拯救她的神明。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
一直以來,她強大、堅韌、勇敢、無畏,見招拆招、無所不能。
天塌了她都不怕。
但此刻,她才發現,有人替她頂住了那片搖搖欲墜的天,并且差點為此喪失生命。
“賀輕舟!”積蓄已久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徹底迸發。
她緊緊握着自己的拳頭,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三聲質問,控制不住,呼之欲出。
她喊得聲嘶力竭,喊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賀輕舟站在原地,聽着她的質問,感覺所有如夢魇般的疑惑,在這一刻,大夢初醒。
兩人失去聯系的那些年,沈清濁和枕風眠都閉口不談的那些原因,歸根結底只能是一個。
“嗯,我不要了。”剛歷經劫難,他的聲音卻平靜無波,說完,他還扯着嘴角,輕輕笑了一下。
這個笑,不是自嘲,而是慶幸。
——只要她活着,比什麽都好。
說完,他走到她身邊,擡高手,輕輕把人抱在了懷裏,手掌輕輕撫摸上她的肩:
“——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