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有愛也有污穢

第10章 10.有愛也有污穢

等到了餐桌上,他們就顧不上小輩了,開始聊一些在蔣濟維聽來很複雜的話題。蔣濟維樂得這樣的時刻,刻意坐在了桌子的末尾,和那個陌生人并排在一起。

半途中常遠注意到,在他們視線交錯的時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揚聲說:“蔣濟維,少吃點松鼠桂魚,我半夜不會給你送胃藥。”

蔣濟維不情不願地放下筷子,準備等常遠注意力轉移了再動筷,但是天不随人願,蔣濟維不同尋常的座位被沈書陶發覺,她的不悅要比常遠來得更為突然和猛烈一些:“小維,怎麽坐得這麽遠,這裏不是有位置嗎?快過來。”

蔣濟維慢吞吞地說:“不了表姨。”他指了指面前的那道松鼠桂魚,“我想吃這個。”

沈書陶聞言扭頭招呼陳阿姨:“小維愛吃的菜怎麽放這麽遠,拿到這裏來吧。”她說着這話的同時,梁舸的面色一沉,輕輕咳了一聲,示意她适可而止。

陳阿姨面色為難地上前将松鼠桂魚移走了,但蔣濟維沒有動,場面的氣氛一時變得僵硬,在衆多的注視下,蔣濟維笑了笑說:“還是不了吧,我剛好已經飽了。”

似乎後知後覺這麽做的确有些不妥,沈書陶表情變得尴尬。常遠不動聲色地打圓場:“哎呀,還是給他放回去吧。”

說到這裏,常遠望向餐桌上幾乎全程都在扮演透明人的梁颀:“梁颀是嗎,什麽時候來椿城的?”

從剛剛就一言不發的沈書陶驟然面沉如水,不言不語地觑了坐在身邊的丈夫一眼。梁舸給梁見青遞了一個眼神,梁見青會意,笑着說:“常阿姨,他可能有點害羞,我替他說了吧。這是他第一次來椿城,本來下午就到了,但是今天下大雪,飛機都晚點了,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他才剛剛被接回來,尋思着以後都是要常碰面的,所以就把他也帶來了,您看,衣服也沒來得及換。”

常遠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問:“怎麽好端端地突然領養了個孩子回來?”

沈書陶繼續保持緘默,梁舸說:“梁見青馬上就要去美國念書了,家裏有個孩子要熱鬧些。”

聽到這裏,蔣濟維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畢竟是活生生的人,但是從這你來我往的對話中他們語氣随意的像是在讨論什麽物件。

想到這,蔣濟維偏頭打量了梁颀一眼,似乎席上的對話并沒有影響到他的胃口,正不緊不慢地啜飲着湯。

常遠也不再追問了,喊了喊正悶頭吃着松鼠桂魚的蔣濟維:“蔣濟維,待會沈阿姨他們走的時候你去找一件你的外套給梁颀吧。”

蔣濟維還沒來得及回應,沈書陶卻自然地截住他的話說:“這就不用麻煩了,從大門到車裏才幾步路,凍不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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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蔣濟維再遲鈍,也察覺出了沈書陶态度的不同,這個對待家族小輩都分外和煦的漂亮阿姨對待自己的養子連表面功夫都懶得敷衍。

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他們潤物細無聲地化解問題,不過多時,話題的中心又不在蔣濟維這邊了。松鼠桂魚不知何時回到了蔣濟維的眼前,蔣濟維卻玩起了手機,不再關注眼前的那道菜。這個舉動便宜了旁人,等蔣濟維再擡眼,松鼠桂魚已經被吃光了。

蔣濟維不由又看了他一眼,梁颀表情如常,在他眼前的盤子裏還有松鼠桂魚一些邊角料。

明楠正在給他發短視頻網站上洗牛蹄的視頻,說這個視頻很解壓讓他快看。蔣濟維本來想對梁颀說些什麽,但是明楠的消息一個接着一個震個不停,所以蔣濟維還是決定先應付他的同桌,随手點開兩個浏覽起來,再擡頭時梁颀已經不見了蹤影。蔣濟維自己待着也很索然無味,放低動靜悄悄離席。

蔣濟維不打算走遠,他父親蔣文柏是典型的滿身銅臭之餘還想陶冶點情操的那種人,專門請了一個園林設計大師在院子裏開辟了一個花園。這點附庸風雅的愛好便宜了蔣濟維,蔣濟維有事沒事來這裏逛逛就成了他的樂趣之一。

很快他就在花園裏發現了正在背對着他坐在草地上的梁颀。老實說他們家也就這麽個地方安靜點,所以在這裏遇到他蔣濟維并不奇怪。

他和梁見青相熟,剛剛他們在微信熱聊,問梁颀什麽來頭梁見青三緘其口,問梁颀的颀究竟是什麽颀,梁見青覺得自己特別有文化地裝逼回了一句:“是碩人其颀的颀。”

“怎麽樣?你知道這句話嗎?”梁見青得意地追問。

蔣濟維知道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傻氣,回了個“哈哈”就沒理他了,但他也确實不知道,背地裏偷偷拿手機查起來,原來出自《詩經》,是形容女子美貌的一句話。不太貼切,蔣濟維卻不由想起梁颀身上的異域氣質,頭頂的吊燈在他臉上折射出的光斑。

察覺到蔣濟維的動靜,梁颀輕飄飄地往他這邊撇了一眼,蔣濟維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火星,是一支剛點燃的香煙,煙身細長,像是印象已經模糊的誰愛抽的。蔣濟維張了張嘴,很想提醒他花園裏不準抽煙,這裏的每一株花草都價格昂貴,且讓園丁老張花費了不少心血,如果不慎點燃,只怕老張要當場發瘋。

梁颀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動了動手指,将煙熄滅在了花壇上。

蔣濟維吸了吸鼻子,湊上前去搭話道:“你從哪裏過來的?”

梁颀托着下巴看着遠處如今在城市裏已經變得非常罕見的螢火蟲,不緊不慢地說:“以前我住在浔洲。”

賓客們都跟着蔣文柏去看他新拍賣回的藏品,餐桌上就剩下了常遠和沈書陶。

常遠将果盤拉近了些,撿了個橘子剝,邊剝邊問道:“那個孩子到底什麽情況?”

沈書陶心煩意亂地摸了摸口袋,那包只剩了一根的煙被她在進門時随手擱在了大門旁用來置物的托盤上,剛剛去看已經不翼而飛。所以她只能也拿起一個橘子剝,結果橘子的汁水弄得她滿手都是,沈書陶頓時失去了吃橘子的心情,将橘子扔進垃圾桶,用手撫了撫眉毛,臉上顯出疲憊之色。

“十幾年前他去法國出差,和一個法國女人生的孩子,後來那個法國人生病死了,說那個孩子是孤兒也沒錯——有血緣關系的孤兒。”很拙劣的笑話,沈書陶扯出一個笑容為自己捧場。

常遠皺眉,這種事情在他們這不算新奇,只不過梁舸遮遮掩掩的态度讓這個腌臜的事情更添了一分黑色意味。

“那他是剛從法國接回來的?”

沈書陶搖搖頭:“接回來有好一陣了,今天和他争了好久要不要把那個孩子給帶過來。”

蔣濟維問:“那你就是土生土長的浔州人咯?”

梁颀沒有絲毫停頓地點點頭。

蔣濟維又問:“梁伯伯當時在孤兒院選擇你的時候不會是看你長得好看。”

梁颀輕輕笑了下,随即在蔣濟維疑惑的表情中正色道:“我猜大概是這樣。”

話題變得窒悶,常遠按住太陽穴說:“那梁舸就打算一直以養子的身份撫養他嗎?”

沈書陶冷笑一聲:“誰知道他。”煙瘾得不到纾解,沈書陶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好悶。”

剛回答完蔣濟維的話,梁颀就不輕不重地打了個噴嚏。

浔州是鄰省一個沿海的小城市,雖然距離近,但是冬天的溫度可謂是天差地別,難怪梁颀會穿得這麽單薄了。想到剛剛常遠囑咐的話,蔣濟維自然而然地邀請道:“去我房間吧,我給你找件衣服,是挺冷的。”

話音剛落,蔣濟維一偏頭就發現梁颀維持着剛剛的姿勢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目光直接,襯得深邃的五官很有侵略性。然後梁颀突然靠近,蔣濟維可以清晰地看見對方臉頰上的絨毛透出光暈。

蔣濟維覺得梁颀現在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危險的氣息,情不自禁地往後避了避。

“其實,”梁颀在月暈下朝蔣濟維眨眨眼,惡劣地将事實拆穿出來,“我不是梁舸領養的孩子,我是他的私生子。”

蔣濟維一愣,下意識地問道:“那你母親是誰?”

梁颀露出一點惡作劇成真的得意表情:“她是法國人。”

蔣濟維失語了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法國有一家在巴黎14區的國王派很好吃。”

對方的反應意料之外,梁颀又看了蔣濟維一眼,剛想再說點什麽,這時身後傳來沈書陶詫異的聲音:“小維?你們兩個在這裏幹什麽?”

蔣濟維扭頭,看見沈書陶挽着常遠,看上去是飯後消食經過這裏。

蔣濟維站起來,梁颀趁這個擋住視線的功夫不動聲色地把煙移向別處,但還是被沈書陶發現了,她不依不饒地讓蔣濟維往旁邊讓一下,拾起那根還沒有燃盡的煙:“誰抽的?我的煙怎麽會在這裏?”

沒有加上定語的質問,但是沈書陶的目光卻緊緊鎖定梁颀。蔣濟維看見梁颀飛速地蹙了一下眉頭又展開,在衆人的目光中起身,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蔣濟維突然在一旁冷不丁的開口說到:“好像是我從置物架上拿的。”

衆人的目光紛紛地看過來,蔣濟維笑着說:“沒有抽啦,而且只拿了一只,就是比較好奇點燃後是什麽味道而已,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嗆人啊。”

沈書陶此前确實是在置物架上放了一包煙,大多數人也有過年少時因為好奇點燃第一支香煙的時刻,何況蔣濟維并沒有要袒護梁颀的動機。

常遠說:“好啦,我代替蔣濟維和你道歉,別和他一般計較。”說完,常遠拉了拉沈書陶的手臂。

沈書陶冷哼了一聲,掃了梁颀一眼,不情不願地走遠了。

蔣濟維看着她們的背影,繼續着剛剛被打斷的話題:“原來是這樣,好吧,那我知道了。”

剛認識就被欺騙的憂郁并沒有在蔣濟維身上逗留太久,他重新雀躍地說:“無論如何,我又幫你解圍了,先欠着哦。”

梁颀上樓梯,看見蔣濟維倚靠在樓梯的拐角處抱着手臂等他。

梁颀擡起頭,連廊的光均勻地曝在他的臉上,梁颀問:“有事嗎?”

蔣濟維把長柄傘勾在指尖遞給他,有些狡黠地笑着,語氣帶着炫耀:“又幫了你一次,還是欠着啦。”

【作者有話說】

章節名稱出自塞林格的《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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