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世界落在雪松上
第9章 9.世界落在雪松上
回到班上正好是老何的課,老何忙着板書,頭也不擡地讓他們回位子上坐好。
蔣濟維不經意地朝後面看了一眼,最後一排角落的那個座位空着,剛剛走在他們前面的轉校生沒有回來。
剛一坐下,明楠就迫不及待地小聲抱怨說:“再也不多管閑事了,白白浪費時間,最後連個謝謝也沒有。”
他這個同桌嘴硬心軟,所以蔣濟維托着臉逗她:“你想要他九十度鞠躬大聲對你說謝謝?”
明楠思考了一會,不得不承認,光是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擺出誠懇道謝的表情就會起一層雞皮疙瘩,何況那三個人看上去也完全不是對手,在短短一分鐘的交手裏,孰優孰劣得很明顯。他們兩個一多事,說不定還讓對方失去了還手解氣的機會。
想到這她突然好奇着這場沖突的原因:“那幾個人都快高考了怎麽還這麽閑,他們說找麻煩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麽可能?我可是親眼看見他們聊着聊着就突然激動起來了。”
蔣濟維目光已經轉移回桌子上,随口胡言亂語:“可能有什麽感情糾紛吧。”
他們學校的學生雖然學習成績普遍不錯,但是也不意味着沒有少男少女心事,明楠一想。覺得蔣濟維猜的在理,不由咂舌說:“那他們仗着年紀大欺負人就算了,還3V1,我要是當事人,恐怕要丢臉死了。”
結果蔣濟維完全沒在聽了,他們在年級主任那裏錯過了一節化學課,課後老師布置了作業,蔣濟維翻着發下來的試卷,用近乎撒嬌的語氣朝化學成績年級第一的明楠抱怨道:“這道題好難。”
臨近放學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夏季的雨總是來得非常迅疾,班上很少同學帶傘,都等着家長來接。明楠倒是有,但是另一個和她關系要好的女生想和她一起走。一把傘塞不下三個人,明楠為難地看了看蔣濟維,蔣濟維觀察了下雨勢,硬要擠進去也只會被淋濕,當機立斷地說:“你先走吧,我打電話讓司機來接我。”
蔣濟維優渥的家境不是秘密,偶爾會有不同車牌但同樣價格昂貴的黑色商務車停在校門口接他,司機身着一身黑色西裝立在車旁給蔣濟維打開車門,在他們這群高中生眼裏非常張揚。
明楠猶猶豫豫地說:“但是從教室到校門也要走一段路……”
蔣濟維輕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說:“沒事的,我跑過去就好了。”
在明楠走後,蔣濟維埋頭給司機發消息讓他不用來接,聽說司機王叔的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最近常遠他們都有意減少王叔的出車率。這個時候的雨下不長,正好可以借着這段時間将作業搞定,蔣濟維拟好計劃後,将作業攤開和教室剩下的幾個同學一起等雨停。
等蔣濟維寫完了作業再擡起頭時,雨已經停了,天色也将黑未黑,現在教室只剩下了蔣濟維一個人,其他同學則趁着雨停的功夫全都走了個幹淨。眼下的氣氛像是奇幻小說裏主角即将穿越進異世界的前奏,蔣濟維環顧了一下四周,窗外的風把窗簾吹得像正在旋轉不停的裙擺,蔣濟維上前把窗戶給關上,順便看了眼窗外的景象,整個教學樓都被壓進了烏雲底下。窗戶關好後,大風卷得幾片樹葉砸在窗戶上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讓氛圍變得更為可怖。以前蔣濟維愛看恐怖電影和恐怖小說,常遠笑話他說:“你天天看,膽子倒是沒見到增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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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常遠失望,膽子到現在仍然沒有多少長進,蔣濟維縮了縮脖子,迅速收拾書包準備離開,正當他摸黑快要走到教室門口時,門外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蔣濟維倏地停住,看見一雙手在眼前的那面牆上探了一會,猜到可能是哪個同學回來了,但是受氣氛感染,蔣濟維有些緊張地屏住呼吸,接着“啪”的一聲,來者将燈打開,教室大亮。
視線對上,對方挑了挑眉,“怎麽不開燈?”
緊繃着的注意力終于松懈下來,蔣濟維長長呼出一口氣,有些後怕又有些無言,還好沒忘記反駁他的話:“剛剛天還是亮的。”
轉校生毫不在意地走進來,随口說道:“哦,是嗎?”
看上去是回來拿書包的,轉校生将桌子上堆積的作業囫囵地塞進包裏,然後合上書包拉鏈往肩上一甩,準備就這樣離開。見蔣濟維在原地一動不動,轉校生有些困惑:“還不打算走嗎?”
在漫長的樓道,蔣濟維有些艱難地跟着他的腳步,終于走到半途洩氣地停下。
“怎麽了?”轉校生也跟着他停下來問道。
蔣濟維理直氣壯地說:“我走不動了。”上午翹課被抓包後,體育老師就罰他跑了十圈,這人走得又快,跟不上也不丢人。
轉校生看了他好一會,才說道:“以後少坐王叔的車吧。”言外之意就是蔣濟維也該鍛煉鍛煉身體素質了。
蔣濟維被他氣笑了:“你走一個給我看看,從家裏到學校要走整整半個小時。”
如果明楠這時候在,就會知道班上新來的轉校生叫梁颀而非兩栖。
“梁颀。”蔣濟維叫他,“我今天剛幫你解圍,你以怨報德啊?”
絕非蔣濟維想要揪着這件事不放,只不過越想越氣,他是不知道梁颀能不能憑借一己之力将其他三個人撂倒,只知道如果梁颀的那個拳頭如果揮出去了,家裏就會有大麻煩等着他。
“謝謝你啊。”梁颀邊走邊很沒有誠意的道謝。
蔣濟維悶頭跟了上來,也不是多大的事,等氣消得差不多後,他們也快到了一樓。
這個點很難打車,去坐地鐵還要走一段路。蔣濟維還沉浸在剛剛的恐怖氛圍中,朝着梁颀扯出一個笑,能屈能伸地說道:“梁颀,一起回家嗎?”
梁颀也學着他笑了笑,回絕道:“我還有事。”
蔣濟維将信将疑地問:“什麽事,還要去那家便利店打工嗎?”
梁颀現在态度還不錯,很耐心地回答說:“今天是去另一家網吧。”
他的工作跨越還蠻大,但是聽上去無一都是夜班,蔣濟維說:“我媽昨天還關心你,問你這麽多天都這麽晚回來,是幹嘛去了,有沒有按時上課。”
梁颀沒有在笑了,已經到了校門口,該是分道揚镳的時候了。
蔣濟維懶得再勉強,随便晃了晃手就當作告別。還沒走遠,梁颀叫住他,遞過來一把透明的傘,蔣濟維沒接,用眼神詢問這是什麽意思。梁颀簡潔地解釋道:“可能待會還會下雨,我這裏多了一把傘,你拿去吧。”
結果梁颀的擔心完全多餘,蔣濟維回家的路上并沒有下雨。作業在學校的時候早已做完,蔣濟維無所事事,只能盯着梁颀給的那把傘發呆。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透明雨傘,上面印着可愛的盜版hello kitty圖案,有在交給蔣濟維之前被使用過的未幹的水跡。
該說蔣濟維的運氣很好,回來沒多久又開始下起雨,夏初的雨總是帶着厚厚的水汽,蒸得蔣濟維有些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的時候,蔣濟維聽見樓下門鈴在響,接着一陣腳步聲,是家裏的陳阿姨去開門。然後又聽見陳阿姨驚呼:“你沒有帶傘嗎?怎麽淋成這樣。”
梁颀的聲音被雨幕蒸濕之後變得朦朦胧胧的:“早上出門忘記帶了。”
蔣濟維閉着眼睛漫無目的地想,他房間窗戶的視野極好,剛剛眺望時好像看見梁颀在巷子拐角和一個穿着黑色連衣裙的女生說話,距離不遠,蔣濟維還能看見女生專注地仰頭看着梁颀說話,以一雙在夜裏帶着濕漉漉亮色的眼睛。按照這個情景推論,梁颀明明是為了洗脫和女生出去約會的嫌疑把傘扔給了他,但是将傘遞給他時卻像是真的在擔心蔣濟維會被大雨給淋濕。
還有陳阿姨,陳阿姨對梁颀很好,完全沒有因為他和蔣濟維誰是誰而厚此薄彼,梁颀卻還是會像現在這樣面不改色地騙她。欺騙對于梁颀來說似乎是信手拈來的本領,認識梁颀的時間也不算長,但是蔣濟維卻已經數不清幾次聽梁颀像這樣在長輩面前維持好學生的樣子說謊。
于是蔣濟維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梁颀的樣子。蔣濟維第一次見到梁颀,不是在班上,而是在自己家裏——他母親常遠四十九歲的宴席上。逼近五十歲的年紀,常遠有意想把這個生日平淡地揭過,于是只請了寥寥幾個人來家裏做客。聚餐約定的時間是八點,但是八點過後,親戚中最和常遠交好的表妹沈書陶沈阿姨因為路上出了點狀況姍姍來遲。蔣濟維那個時候應該不算高興,因為今天陳阿姨準備宴席時,蔣濟維點名要了一份松鼠桂魚,陳阿姨做的松鼠桂魚酸甜得當、外酥裏嫩,十分好下口。可惜常遠平日吃飯少油少鹽,陳阿姨做飯又喜歡遷就她的口味,所以這道菜并不常在他們家的餐桌上出現。眼下蔣濟維看着面前這道賣相極佳的松鼠桂魚,猜想等沈阿姨一家來了,或許它早就失去了最佳的口感。
因此在其他人光臨的時候,蔣濟維只是走馬觀花地打了一遍招呼,而當沈書陶來時,蔣濟維和常遠一起守在大門處,看樣子比常遠還要更熱情、更認真。除了沈書陶,還有她的丈夫梁舸以及因為父母從小早逝被寄養在家裏視如己出的梁見青。因為常遠和沈書陶的姐妹關系,他們兩家平時交往密切,輕而易舉的,蔣濟維發現眼熟的一家人當中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他和前方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和其他人的華服不同,他的衣服在寒冬臘月顯得單薄且簡陋,像是從氣候溫暖的地方回來,還未來得及換下衣服就趕往這裏。由于他低垂着頭,蔣濟維看不清表情,只能瞧見因為鼻子和眼睛組成的精致深邃的弧度所留下的淡淡陰影,被前方融洽的交談聲甩在了身後。常遠看見他們一行人高興地打起招呼,一時間這個飄着雪的大門旁變得十分熱鬧,這個陌生人卻沉默地立在他們身後,時不時地呵出一團白霧,消散後依然是一片沉寂。
沈書陶很喜歡蔣濟維這個小輩,一見面就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頭說:“小維明年就要升高三了吧,學習緊張嗎?”
蔣濟維當時心不在焉回答了什麽現在已經忘記,只記得常遠很快注意到落在人群後面的新面孔,遲疑着說:“這位是?”
沈書陶笑意淡了一些,沒有說話。
這時沈書陶的丈夫梁舸出聲:“這是我們剛領養回來的孩子,叫梁颀。”
梁舸還想再介紹,沈書陶打斷道:“站在這也怪冷的,我們進去說吧。”
常遠察覺到不對,于是也說:“等你們好久了,走走走快進去。”
在快要進門的時候蔣濟維鬼使神差地又看了那個叫梁颀的陌生人一眼:梁颀依舊伫立在原地,在他們快要消失在視線範圍的時也沒有急着跟上來,反而偏頭看了看他們家門口那盞裝飾得非常華麗的路燈,像是文藝電影裏一直以中畫幅的距離跟着主角的泛焦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