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雨天詳情

第17章 17.雨天詳情

蔣濟維終于如願以償,和梁颀一前一後地上山。

為了遷就蔣濟維的速度,梁颀不得不每走出一段距離後停下來等他。即便如此,梁颀等他的時候表情也是淡淡的,沒有任何不耐的意思。

昨天夜裏剛剛下過了雨,山路變得蓬松濕軟。蔣濟維的鞋不适合登山,時不時地便會打滑一下。蔣濟維看着前方梁颀踩出的腳印,猜想梁颀也累了,否則他的腳步怎麽會越來越重?不過這對蔣濟維來說是好事,他踩在梁颀踩出的腳印上,發現這樣一來這段山路就會好走很多。蔣濟維心下一動,真的是梁颀累了嗎?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梁颀因為沒有表情而顯得冷峻的側臉,想要從中摸索出他有意為之的證明。

“再不快點走,我們就徹底跟不上了。”察覺出蔣濟維在開小差,梁颀出聲說。

于是蔣濟維張望了一下大部隊的行跡:“已經跟不上了吧。”

梁颀不緊不慢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了。

蔣濟維對這種熟悉的沉默不滿,他追上來,語速飛快地說:“你就不能說說話嗎,梁颀,這段路走着太無聊了,我們說說話吧。”

梁颀不明白他的堅持,停下來問道:“我們應該聊什麽?”

到這裏,梁颀的态度依然十分平靜,就像是在公交站等車的間隙浏覽站臺上展出的廣告——可以不痛不癢地為之浪費一點時間流連。

蔣濟維卻被他這種無所謂的态度弄得有些惱怒:“就聊聊那天你想和我說的話。”

說這話時蔣濟維的聲音略微高了些,過路游人被他吓了一大跳。但蔣濟維絲毫不在意,如同被打翻的零錢罐,讓話和念頭像硬幣一般滔滔不絕地傾斜下來。

梁颀頓了頓,沒有想到蔣濟維會在此刻提起這個:“已經過去這麽多天,那些話早就不重要了。”

可蔣濟維偏要當那個刻舟求劍的愚人:“怎麽不重要?你那天是想解釋一下那個誤會對吧?”

越說蔣濟維就越覺得這一切的一切簡直都是莫名其妙。天知道為什麽要為了這種小事他們會僵持這麽長時間,蔣濟維也覺得當時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了,就算梁颀真的拒絕和他做朋友又怎麽樣,難道做他朋友是宇宙第一準則嗎?這件事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他生氣的。

“我想重新和你聊聊這件事,但一直都不知道怎麽開口,現在我終于開口了,你為什麽又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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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梁颀,梁颀的表情有些驚異,又多了幾分模糊未辨的情緒,半晌,梁颀說道:“因為這件事在我這裏已經翻篇了。”

蔣濟維打斷他的話:“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在你那也許是翻篇了,可是在我這還沒有,我一直在耿耿于懷,我們幹嘛不好好聊一聊。”

說這話的同時,蔣濟維帶了一些肢體動作,由于動作幅度太大,腳往旁邊崴了一下,梁颀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本來應該是很狼狽的一件事,但是蔣濟維站穩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擡起臉,繼續倔強地盯着他。梁颀看着蔣濟維,看他以坦然的表情把他幽微複雜的心情講給自己聽,仿佛他們在共謀同一件事。這讓梁颀覺得他這個樣子和嘴邊的那粒面包屑、和被他的那個同桌揪出來的紅色印記一樣有種動物般的可愛。

梁颀剛想說點什麽,這時吹來一陣風,路邊的草木因為這陣風搖搖晃晃。梁颀有所感應地朝天上望了一眼,剛剛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已經濃雲密布。

蔣濟維也望過去,“好像要下雨了”他說。

話音剛落,雨就真的落了下來,山上的雨來得快,剛剛還只是在刮風,轉眼間雨就有了傾盆之勢。在被淋濕的後果前,蔣濟維和梁颀都識趣地選擇将争執告一段落。

所幸這座山已經被開發得很完備,他們迅速地找到了一個平時供游人拍照乘涼的半封閉式的涼亭躲雨,空氣有些悶,蔣濟維将涼亭的窗戶推開,雨絲斜了進來,将地板浸濕成暗色。蔣濟維将身體探出去一點偏了偏頭,任由雨将他的頭發淋濕,風将他的頭發吹亂。梁颀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後來就變成了他的成名作《霹靂》中的最後一個鏡頭。

蔣濟維享受了一陣,把腦袋縮回來,他沉浸在一種不可名狀的暢快中,全然忘記了剛剛的不快,笑着問梁颀:“你怎麽不過來吹吹風?”

梁颀正埋頭和老何簡要說明情況,杜絕一切因為掉隊可能帶來的麻煩,聞言朝蔣濟維展示了一下聊天界面。蔣濟維的興致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又在窗戶邊呆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挪到梁颀身邊,湊過去看梁颀的手機屏幕。

“你好老師,我和蔣濟維掉隊了……”蔣濟維看着看着就念了出來,念到這蔣濟維忍不住笑了,揶揄地問道,“你不會還不知道我們班主任姓什麽吧?”班上同學都稱呼他老何,乍一看見有人稱呼他為老師會覺得好奇怪。

梁颀還真不知道,但這并不妨礙他面不改色地将剩下的話打完并發送出去。

“唉,也不知道老何那裏信號怎麽樣,不會收不到消息吧。”

梁颀低頭看他,這人嘴上說着擔心的話,但是臉上明晃晃地挂着很樂在其中的表情。事已至此,梁颀幹脆也放下手機,起身走到窗戶旁邊吹風。

大雨下的小木屋昏昏暗暗,只有那扇窗戶能給這裏提供光源,而梁颀恰好就站在了這束光源照不到的地方,蔣濟維莫名覺得這一幕很有詩意,禮尚往來地拿出手機拍了下來。梁颀聽見了拍照的動靜,卻沒有任何反應。

梁颀眨了眨被雨淋的潮濕的眼睛,随即拿出煙,又在口袋中翻找打火機,摸來摸去最後看向了蔣濟維。蔣濟維會意,将自己的背包放下來在裏面翻騰了一陣,找出了一只打火機,沒有立即給他,而是說:“我出打火機,你出煙。”

梁颀将打火機接過來:“成交。”

蔣濟維等着梁颀把煙分享給他,但是卻看見梁颀慢吞吞地使用起他的打火機,遲遲不肯将自己的煙交出來。蔣濟維咬了咬牙,平靜地威脅道:“我可是曾經幫你掩護過的。”

很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辦法,是蔣濟維能夠想出來的。

梁颀咬着煙,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沒接話,但是還是将煙盒遞給他。見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蔣濟維很滿意地點點頭,他沒有順着梁颀的動作接過盒子,而是就着梁颀的手抽出一根煙,力道不輕,梁颀的手随着蔣濟維的動作在空中起起伏伏,像巨浪裏的舟。坦白說這樣拿煙有故意刁難的嫌疑,但是梁颀最終只是打量了一眼蔣濟維,就把盒子給收起來了。蔣濟維将煙點燃,手上的這根煙要比他習慣抽的煙烈得多,一時沒防備,蔣濟維被嗆到,很大聲地咳了幾下。蔣濟維原本以為梁颀會借機嘲笑他兩聲,但是沒有,把煙收回來後梁颀又開始變得沉默,尼古丁是營造沉默的高手,蔣濟維也沒有再說話的打算,一時間氣氛又歸于阒寂。

梁颀冷不丁地說:“那天我要和你說的事情很簡單,我缺錢,和她們約會酬勞很豐厚,所以我就做了。後來想想和你解釋這個很怪異,就懶得說了。”

這個蔣濟維已經知道了。

梁颀接着說:“你也看到了,我很忙,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學習,平時休息的時間都很少,所以我也沒有空和誰交朋友。”

蔣濟維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這麽缺錢。”

雖然他的處境尴尬,但是梁舸完全不是會在金錢方面苛待他的人吧。

梁颀将煙夾在手裏拿開,身體朝蔣濟維湊近,故作神秘地低聲說:“因為我需要一筆錢來做一件事,但是不能讓梁舸知道。”

蔣濟維情不自禁地也随他一起放低聲音問道:“什麽事?”

梁颀重新将煙送進嘴裏,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暫時是秘密。”

于是蔣濟維又出神地看着他抽煙,對蔣濟維來說,煙只是他纾解無聊的工具,但從梁颀抽煙的方式來看,煙已經成為了他情緒的一部分,可是梁颀對煙瘾的控制看上去也十分游刃有餘。回想了一下梁颀坐在教室裏的光景,完全想不出他私下是一個煙酒都來的高中生。

蔣濟維又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大多數人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會回答是出于好奇,就像想要偷嘗禁果的夏娃和亞當,就連蔣濟維也不能免俗,當他第一次看到蔣文柏在陽臺吞雲吐霧而常遠在他好奇地追問下諱莫如深時,他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點燃那只香煙,自然而然,他以為梁颀的回答也會八九不離十。

梁颀想了想卻說:“好像是年初當我說我想去看心理醫生,但是梁舸卻堅持時間是能夠療愈任何東西的良藥而拒絕我的時候。”

捕捉到蔣濟維眼中一閃而過的帶有同情的錯愕後,梁颀再一次拉近了他們的距離,盯住蔣濟維的眼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幸?”

當梁颀這張極賦極具沖擊力的五官被放大到眼前時,很容易就被他的思維給帶着走,蔣濟維先是下意識地點點頭,後來反應過來梁颀在問什麽後,又搖了搖頭。

梁颀拉開距離,抽完了最後一口煙說道:“嗯,事實上,我在搬進梁家之前過得還不錯。”

梁颀的母親雖然早逝,但是在當年能和梁舸出席同一個酒會的家境怎麽也不會太差,更何況她有一對很愛女兒的父母,在梁舸沒有将梁颀接回國的之前,梁颀在南法度過了一個相對不錯的童年。

後來外祖父母的身體每況愈下,在梁舸的堅持下他們終于松口将梁颀送回去。梁舸接回梁颀後,用近乎軍事化般的強度讓他學習中文并适應中國的教育課程,又因為沈書陶的不待見,這些事情都是在梁家頂層的小閣樓完成的。親情的缺失和高壓的生活讓他逐漸厭惡起梁家頂層那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好在梁颀腦子夠用,足夠聰明,每次考試的成績都能讓梁舸感到滿意,這才讓梁舸動了将梁颀公布于衆的念頭。正是因為對梁颀的虛榮心能夠不斷地被滿足,在這個完美的作品突然出現一個缺口時,梁舸沒有去深究産生缺口的原因,也沒有想要去盡力修複,而是大聲向世界宣告,斷臂的維納斯也有一種殘缺的美。

何其荒謬,但是這個人卻是梁颀的父親。

蔣濟維本來想安慰他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随即覺得這樣虛無缥缈的話和梁舸粉飾太平的行為并沒有什麽不同,最後只是問:“還想再來一根嗎?”

梁颀眯了眯眼睛,拒絕了他,随即意有所指地說:“我還以為你想問我一些別的問題。”

人對與自己無關的苦痛産生探究的興趣是人之常情,蔣濟維也并不例外,但是此刻他将打火機在包中收好,頭也不擡地說:“還是想問的,但是怕問着問着你會生氣,把我趕出去,我打不過你,外面的雨也很大。”

梁颀笑了笑,心裏的陰雲被蔣濟維設想的情景給吹走,逐漸飄遠了。

【作者有話說】

終于終于終于終于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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