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劇本:漂流》

第21章 21.《劇本:漂流》

淩晨兩點,梁颀還是睡不着。索性下床打開窗戶,夏夜的星空很漂亮,梁颀凝視了好一會開始數星星助眠,星星數到一半,梁颀無聲地嘆了口氣,放棄了這場無意義的、只為了消磨時間的舉動,将目光投向了這場失眠的罪魁禍首之一。

這臺Super 8mm的攝影機靜靜地擺在了離床不遠處的櫃子上,蔣濟維在送出它之前應該是做了一些功課,雖然是這個品牌的入門款,但因為畫質和穩定性不錯價格依舊不菲。

或許對于蔣濟維來說,買下這臺攝影機只是一兩個月零用錢的事,但對于梁颀來說,卻是需要在便利店上滿半年夜班才能買到的東西。

送出的禮物太貴重的話會讓人産生負擔,常遠明白,所以只送了受歡迎又價格适中的游戲機。相比之下,蔣濟維送它就帶着知道你想拍電影就送你一臺攝影機的直線型思維,有一種坦率的天真可愛。

梁颀不習慣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在腦子裏占據太久時間,心不在焉地開始想罪魁禍首之二。

關于那位副導演的話,其實梁颀并不是第一次聽,他知道自己有拍電影的天分,有很多例子可以舉明。例如之前他為了獎金參加了一個原創劇本比賽成功獲得了期望的獎金,後來他又寫了一些劇本,有很多影視公司都提出了購買意向,只不過因為這些影視公司總是在開空頭支票交易便黃了;例如在去年秋天,機緣巧合下也是在一個學生劇組做場記。在主角的心碎時刻,他們選擇推軌鏡頭來記錄她臉上的那滴眼淚,這時梁颀冷不丁地在一旁出聲道:“這段鏡頭試一下長焦呢?”

導演有一個在業內赫赫有名的導師,這部影片是他的畢業作品,梁颀說完這句話後,他摘下耳機扭頭看着眼前這個比他年輕很多經驗也欠缺很多的男生,下意識地質疑道:“你是誰?”而後又問,“為什麽?”

梁颀沒有介意對方的輕視,俯下身耐心地把剛剛的鏡頭往回推随即定格,指着定格住的畫面說道:“推軌鏡頭的存在感太高了,演員在這裏用餘光看了一眼鏡頭。”話說到這裏,梁颀就點到為止了。

一堆人聽見後湊過來看,發現果真是這樣,于是梁颀剩下的話大家便心照不宣:觀衆看到沉溺在悲傷情緒的主角露出表演痕跡會感到非常出戲。但是演員也是臨時從表演學院拉來的學生,與其花大時間來教她适應推軌鏡頭,不如直接用長焦鏡頭拉近景更加省事。

換了長焦鏡頭之後演員的表演果然自然了很多,呈現出的效果也和預想中的基本一致。

這段小插曲讓導演對梁颀有了印象,偶爾會找他一起讨論一下拍攝的細節,三個月的拍攝期很快過去,最後這部作品在國內的某個電影節上得了獎,片尾的鳴謝名單梁颀的名字也在列。

那時那位年輕導演也說了一樣的話,他說你就是天生适合幹導演這一行的。梁颀笑了笑,将他敷衍過去,與此同時梁颀內心在悄悄地較真,他們其實都錯了,做這個不是因為他有多适合,而是他很喜歡。

母親去世後,梁颀在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了一臺自己小時候經常拿在手裏的攝影機,他将攝影機開機,浏覽起一些以前拍過的影像。播放到最後一條的時候,梁颀愣了愣,畫面中是他的母親,穿着一條朱紅色的連衣裙坐在秋千上望過來,眼中滿溢着近乎有些不真實的柔情,屏幕裏傳來了隐隐的笑聲——是他自己的。

在這一瞬間,梁颀感覺到了夢和電影之間模糊的界限,時間飛逝,事情也發生變化,但是通過電影,可以在流逝的生活中找到永恒的片刻。

即便如此,在聽到類似“你很适合……”這樣的話時,梁颀還是露出一貫的微笑,沒有反駁他們。直到蔣濟維用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望着他,确信無疑地說“你想拍電影”,如同在捉迷藏游戲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個人找到了他藏匿的洞穴,從洞口外探進半張身體,語氣輕快地說“找到你了”。接着他将梁颀從洞穴裏拉出來,至此,梁颀終于不用再忍受洞穴的潮濕。

Advertisement

意識到自己又将思緒拐回到蔣濟維時,梁颀皺了皺眉。偏偏蔣濟維又在這時發來消息,問他睡着了沒有。

看來這個晚上被失眠困擾的不止他一個人,梁颀剛準備回複,陽臺那邊傳來輕微地敲擊聲。梁颀走過去打開門,發出聲音的是一張淡黃色的便簽紙,被揉成一團躺在地上。梁颀将它撿起來,擡起頭,看見蔣濟維靠在相鄰的陽臺上,笑着沖他招手。

“你也沒睡着啊。”蔣濟維說,“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拍電影拍電影拍電影,太激動了,根本沒辦法睡着。”

梁颀沒有笑他:“嗯,我也睡不着。”

蔣濟維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梁颀接下來的拍攝計劃:“那既然我們都睡不着就來聊聊天吧。所以你打算怎麽拍?什麽時候開始拍?拍什麽樣的故事?”

梁颀逐條回複:“還在做拍攝計劃,應該是最近。”

說到故事,梁颀遲疑了一下:“目前我手上有兩個劇本,兩個故事一長一短,我傾向拍短的那個。因為只有賣掉一個才有啓動資金拍另一個,長一點的故事比較好賣,而且價格也比較可觀。”

蔣濟維全神貫注地聽着,認可地點點頭問:“那短的那個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今天晚上的梁颀格外耐心,他笑了笑說:“嚴格來說,短一點的那個并算不上故事,應該算是……”思考了一下措辭,梁颀接上,“應該算是風格練習一類的東西。”

蔣濟維做出重要評價:“聽上去像是鼓勵觀衆前二十分鐘就趕緊離場的電影。”

梁颀開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玩笑:“對,所以這部電影我只打算拍十二分鐘,或者十三分鐘。”

蔣濟維對電影的運作一概不知,還以為只要把電影拍出來就可以在大熒幕上看到,聞言很失望地說:“這麽短?那豈不是在電影院看不到了。”

梁颀沒有糾正他的天真,随意說:“也許早晚有一天能在電影院看到我的電影。”對此梁颀不抱希望,但是拿來哄一哄因為期望落空而感到失望的大少爺也無可厚非。

好在蔣濟維也沒有失望太久,又問道:“所以這個十幾分鐘的故事到底是在講什麽?”

十幾分鐘的故事非常簡單,講的是一個女人在一個冬夜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一個車站,起初沒有人注意到她,或者說沒有人關心她為何只是在車站等待而從不上車。但是當她風雨無阻地每天坐在這個車站如此持續了一個月後,終于有附近、已經眼熟她的居民上前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女人看了她一眼,搖頭說我在等人,當問她在等什麽人的時候她卻不願意再說了。有本地記者知道了這件事前來采訪她,面對記者的采訪女人卻變得更加寡言,不願意吐露半個字。記者無奈之下只好拍了她一些照片,并且配文現代版的等待戈多刊登在了本地新聞上。

正是因為這篇占據了版面小小一角的報道,女人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在本地社媒上火爆,因為她有一張高清鏡頭下也實在美麗的臉。很多人慕名來圍觀,發現她真的和照片一樣美之後,便産生了一種憐憫美的情緒。他們組織了一批志願者成立了一個更像是後援會的保護協會,采取輪班制派人陪在她的身邊緩解她的孤獨并幫她趕走所有不懷好意接近她的人,負責她的一日三餐,并陪她聊天即使她永遠不會開口說話。

在形形色色的人中,女人對待一個男人的态度要比別人些許不同,這個男人是附近一所大學的學生,長得很漂亮,并有着一雙憂郁的眼睛,女人會花更多的時間和更專注的表情聽他說話。

變故發生在男人因為畢業不得不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因為畢業季事務繁忙,甚至沒有和女人告別。女人發現男人已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開始不吃不喝抗議這一切,長期絕食讓她變得面黃肌瘦,一朵過了花期的花已經失去了觀賞價值,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那些昔日踴躍的志願者全都無影無蹤,最後女人在一個早晨凍死在了車站。

最後殡儀館的人來拉走她的屍體,經過生物信息比對,他們核實了女人的身份其實是城郊一個療養院裏偷偷溜出來的瘋子,家人已經移民去了海外。記者又去采訪院長,他們問女人瘋掉的原因,院長說精神病院不關心這個。又問院長女人是否真的在等待什麽人,以至于她會從精神病院徒步到車站。 院長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她從進院的第一天就一直在重複這句話了。”

故事到這裏便戛然而止,梁颀講完後感覺到有些口幹,說:“我去裏面喝個水。”

梁颀進去,一陣動靜後他又重新折返,打火機一閃,蔣濟維看清了梁颀眼皮上淡青色的血管。夜裏梁颀沒有表情的樣子總是顯得有些冷淡。

這樣的梁颀又恢複了他們剛認識時的那種距離感,蔣濟維小聲說:“好古怪的一個故事。”

梁颀毫不介意地自嘲說:“所以難賣,只能自己拍了。”

蔣濟維即便一知半解,還是問:“這個故事你一個人拍嗎?”

梁颀說:“比較幸運的是,我之前在一個劇組工作,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可以在空餘的時候幫我推進拍攝,但是其他的,例如找場地和選角之類我需要自己想辦法。”

蔣濟維不動聲色地将這些前期工作給記住,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人選:“我認識一個人,叫餘又衫,她應該很适合這個角色,剛好她也有表演經驗。”

梁颀看了他一眼:“你認識餘又衫?”

蔣濟維面不改色地出賣好兄弟裝傻說:“這個說來話長,我有個叫湯星聞的朋友正在單戀她,所以我和她見過幾次面。怎麽,你也認識?”

但是蔣濟維渾然忘記了之前在爬山時和梁颀對峙的話,梁颀将它們串聯起來,大概地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既然蔣濟維不想說餘又衫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梁颀也懶得拆穿,他其實一直在想着蔣濟維剛剛砸過來的便簽紙,剛剛進去喝水的時候才發現一直把它拿在手裏,上面是解到一半的數學題,卡在了開根號的那一步。

時間已經不早了,梁颀看着蔣濟維臉上顯而易見的困倦說:“我也認識她。餘又衫的确很合适,但是先睡一覺起來再說吧。那道一元函數的答案是17/2。”

【作者有話說】

小梁構思《漂流》時耳機裏放的音樂是黃莺莺的《野草閑花蓬春生》

為了不影響演員情緒推軌轉長焦的拍攝手法參考了阿巴斯的《橄榄樹下的情人》,謝謝大師的饋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