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第37.魔燈

◇ 第38章 37.魔燈

車子路過減速帶一陣颠簸,蔣濟維悠悠轉醒,向致遠見他醒了,很關心地湊過來問道:“昨天沒休息好?”

在向致遠的印象中,他的經紀人一向精力充沛,在演藝事業還沒有起色的時候,蔣濟維陪着他白天跑通告,晚上拍戲,在從攝影棚奔赴片場的間隙,向致遠累得倒頭就睡,醒來後發現蔣濟維已經趁他睡着的功夫做好了下周的日程安排。

就算後來向致遠闖出了點名氣之後,蔣濟維喜歡利用車上辦公的習慣依然沒有變過。而今天居然在車上睡着了,這實在很罕見。

蔣濟維沒接話,不顯山不露水地看他一眼,向致遠這才想起蔣濟維這幾天為他操了不少心,自動攬了害蔣濟維失眠這口鍋,将手舉到頭頂發誓說:“蔣哥,我保證這次試戲好好演,絕對拿下這個本子。”

蔣濟維心累地重新閉上眼睛。

這一回倒是沒有睡着,車沒開多久就到梁颀的工作室了。梁颀的工作室在一個已經廢棄掉的劇場裏,這個劇場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已經瀕臨倒閉,但是老板對這個劇場很有感情,遲遲不肯賣。梁颀的團隊提出想租下這個劇場,老板是梁颀的影迷,對方想租,正好既能起到宣傳作用又能不至于讓劇場荒廢,于是老板以一個相當低廉的價格租給了他們。

到了劇場門外,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接應。向致遠率先走出一段路,見蔣濟維沒有跟着他一起下來,困惑地問:“怎麽了?”

蔣濟維隐藏在車廂給他造出的暗影裏,平淡地說:“我抽根煙。”

向致遠狐疑地問:“你不是很早就戒煙了嗎?”

蔣濟維沒有回答:“再不進去就要遲到了。”

确實快要到了約定的試鏡時間了,向致遠不情不願地跟着助手進去,不放心地說:“那你快點過來哦。”

蔣濟維倒是沒有騙向致遠,他真的打算抽煙。這個地方一樓便是劇場,二三樓則是原來劇場工作人員的辦公場所,現在被改造成了梁颀的工作室。蔣濟維徑自走進了劇場,随便找了個椅子坐下,劇場的椅子很有一些年頭,還是老式的那種紅木椅子,上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洞。蔣濟維端詳着那些洞,剛準備打響打火機,有人就将大門打開,腳步急促地走向舞臺,隐入幕布裏。在那後面應該是一個化妝室,沒過多久,後面就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這裏窗簾緊閉,自然而然将門關上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光源,來的人沒有注意到椅子上還坐着一個蔣濟維。蔣濟維在黑暗中思考兩秒自己需不需要回避一下,那兩個人就開始争吵。

“還沒有開機你跑來幹嘛?”

“我就是來看看,又不會耽誤你們做事,今天試鏡是試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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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導是不會再選你當主演的。”

“為什麽不行?我參與主演的每一部電影票房都大麥,他幹嘛和錢過不去?”

“梁導要真是為了錢,美國那邊有多少個項目在等着他,在美國拍戲不是會來錢更快?這部電影對梁導意義不一樣,你別添亂了。”

“來試鏡的演員我都差不多都看過他們演的戲,哪一個比我要演得好?既然對他意義重大,選角不應該慎重再慎重?”

另一個人的聲音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游聞,這些話你應該說給梁導聽,我做不了決定,不要為難我。”

蔣濟維坐在椅子上不動了,他邊聽邊想,他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在娛樂新聞上經常和梁颀并列,媒體給的噱頭也很足,直言梁颀很多部電影都是以他為靈感。因為游聞一直在國外發展,今年才跟着梁颀回國,所以蔣濟維看了這個報道後出于好奇去找了游聞的相關資訊,全是出席國外活動的照片,國內的活動只有寥寥幾條,十分神秘。

“我懶得和你說!”游聞的心事被戳中,有些惱羞成怒地從幕布後面走出來。

恰好這個時候向致遠給蔣濟維打電話,手機屏幕一亮,他便成為了黑暗的劇場唯一的光源。

在這個時候,蔣濟維只能慶幸至少已經将手機給靜音了,不至于讓場面變得更尴尬。他面不改色地将手機屏幕給熄滅,聽游聞在問:“是誰在那裏?”邊說,游聞邊将劇場的燈給按亮,皺眉看向坐在最後一排的人。

隔得遠,劇場的燈也有些昏暗,游聞只能看見對方模模糊糊的面部輪廓,看着覺得他有些面熟,加之從輪廓上看游聞可以公允地評價一句他是一個優秀的鏡頭胚子,于是問道:“你是來試鏡的?走錯地方了,試鏡上三樓。”

正當蔣濟維猶豫要不要将錯就錯溜之大吉的時候,門再次被打開,一個此時此刻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在後面問道:“你們在演哪出啊?我可以加入嗎?”

游聞有些驚喜地問:“你不是在上面試鏡嗎?”接着他在木質臺階上踏出一陣輕快的足音,很快走到了梁颀的身邊。

剛剛在說話的另一個人帶着一副無奈的表情也走了上來,經過蔣濟維的身邊時,他們都看清了對方的臉。

蔣濟維對他沒什麽印象,從剛剛的對話來看,對方應該是梁颀比較親近的人,但是對方顯然認得他,原本視線已經撇開,過了幾秒,又不可置信般重新再看了他一眼。

這是誰?蔣濟維困惑地朝他笑了笑。

梁颀回答游聞:“他們才剛剛抽完簽。”視線卻放在蔣濟維身上,“你那個演員馬上就要試鏡了,不過去看看嗎?”

蔣濟維輕輕咳了一聲讓他別說話了,梁颀卻好像誤解了他的意思,朝蔣濟維走了過來,将手攤在他的眼前,看樣子是以為他因為腳麻了之類亂七八糟的原因站不起來,在發出動靜向他求助。

反正都已經誤會了,不搭白不搭,蔣濟維将手放上去,順勢起身。

人對嗅出危機有一種天生的本能,游聞此刻看蔣濟維不再只是剛剛輕輕掠過一眼,而是充滿探究地打量。

梁颀确認蔣濟維站好後就将手松開了。緊接着他看着游聞說:“試鏡而已,沒什麽好看的,你讓姚姐把你接回去,到時候媒體看你在這又要亂寫。”

游聞偏不:“我去看看試鏡,幫你把把關。”

梁颀懶得說話了,給了後跟來的人一個眼神。

很顯然,梁颀的意思是讓陳嘉杭将這尊大佛從哪來送哪去。也确實是陳嘉杭給游聞透露梁颀今天在工作室,陳嘉杭心裏叫苦不疊,扯住游聞說:“梁導這次試鏡只讓張導跟着一起,除此之外真的誰也沒讓看。”

游聞咬着唇,看着梁颀和那位不速之客一起走遠。忿忿地回頭問道:“這人是誰啊?”

作為梁颀身邊少數幾個見過蔣濟維的人,陳嘉杭沉默了片刻:“我也沒有見過,走吧,我送你到大門。”

游聞不肯動:“可是看梁颀的樣子也不像不認識他啊?”

陳嘉杭含糊道:“梁導認識的人我也不一定全都認識。”

确認從陳嘉杭這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之後,游聞翻了個白眼說:“我自己能走,就不勞你送了。”

蔣濟維跟在梁颀身後上樓,樓上傳來演員走戲對臺詞的聲音,偶爾還伴随着工作人員調整、搬動器材的動靜,蔣濟維對這些聲音很熟悉,他還在當演員時,這些聲音就在他候戲休息時不斷打擾着他的睡眠。後來當了向致遠經紀人,跟着他進了很多個組,也見識了劇組的一些人拜高踩低的本事,便越來越覺得片場早就不複當初的魅力。最初蔣濟維跟着梁颀混跡的那些劇組,大概是因為經費短缺,所以全憑借着熱愛聚集在一起,拍戲時即使會有意見不同的矛盾,但總歸拍起來也是開開心心的,和蔣濟維後面待的劇組對比慘烈。所以等向致遠有了些名氣後,蔣濟維作為經紀人,不再需要事必躬親時,便将向致遠在片場的工作全權托付給小舒,只在少數必須自己出現時再去片場。

而此刻梁颀站在身邊,蔣濟維對片場的美好記憶在神奇般的複蘇。就連輕輕踩兩下就會咯吱作響的樓梯連同朽木的氣息一起都變得分外親切起來。

梁颀走在前方,突然說道:“其實我是很期待你帶的那個演員……叫什麽來着?向致遠對吧。我很期待向致遠的試鏡表現。”

蔣濟維停下腳步。

梁颀也停下,他回頭看着蔣濟維笑着說:“好像聽說向致遠還是你一手發掘的吧?我相信你什麽事都能做得很好。”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樓上工作人員從樓梯俯下身說:“梁導,人都到齊了。”

梁颀應了一聲,蔣濟維站在原地沒有動:“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梁颀扭頭看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這一眼,蔣濟維便又說道:“我進去應該不合适吧?”

梁颀語氣随意地說:“你想來就來,我們這沒那麽多規矩。”

于是蔣濟維很高興地跟上了。

副導演姓張,看梁颀領了個人上來,端詳了一眼問道:“怎麽?又要新加個演員來試鏡?”

梁颀說:“他是來圍觀試鏡的。”

張導愣了愣,蔣濟維猜他有什麽話要和梁颀說,正好自己待在他們兩個中間也很不自在,抛下一句“我去找向致遠”便快速走掉了。

張導猶豫了兩秒問道:“什麽情況,你不是從不讓無關人員參與試鏡的嗎?”

梁颀面色如常地幫張導把歪了的耳麥給正好:“不是無關人員啊,他帶的演員就是這次試鏡的演員之一。”

這能是一回事嗎?張導拿梁颀沒辦法,輕輕拍了他一下,随即清了清嗓子說:“好了,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們就開始吧。”

剛坐下蔣濟維就聽見有人在一旁吐槽這個劇組很特立獨行:不用帶簡歷——自己漂亮的履歷通通都被浪費掉了;試鏡的情景劇本現場抽簽——準備的時間這麽短,很限制發揮。好巧不巧,向致遠還很倒黴地排在第二位,他表情緊張,這個時候再琢磨劇本只會起到反效果,可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将視線一直朝劇本瞟過去。蔣濟維幹脆将紙張從他手上抽走說道:“大不了就是落選,這麽緊張幹嘛。”

向致遠搖搖頭,語氣深沉地說:“選不上我就懲罰自己一年不拍戲。”

蔣濟維誠懇發問:“你這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獎勵自己啊?”

誰知向致遠完全沒有在開玩笑,他正對着蔣濟維說:“蔣哥,我覺得這個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

見他這麽鄭重,蔣濟維難得語塞片刻,這時門被打開,第一位試鏡演員從裏面走出來,助理緊接着也探出頭說:“二號演員請進。”

第一個演員蔣濟維有點印象,戲路很廣,據說是某位大腕的欽定接班人,從入圈起演藝事業就順風順水,這樣的人在這裏也只不過是一串串數字而已,可見聽業內人士描述得不假,幾乎所有檔期空缺有名有姓的人都想啃下這塊大餅。

向致遠聽見到自己了,“倏”地一下便站起來,同手同腳地進去,連和蔣濟維打一聲招呼都忘記。等向致遠進去後門再次合上,過了一會門又被打開,還是剛剛那位助理,問道:“誰是蔣濟維?”

蔣濟維正在回消息,聞言有些茫然地擡起頭:“我。”

助理說:“梁導讓你進來一下。”

一時間走廊上站着的演員都紛紛将目光投射過來,饒是蔣濟維也覺得壓力很大,二話不說便跟着助理進去。

進去了是一個單獨的空間,還有一扇門才能通往試鏡的房間,透過紅木門的玻璃,蔣濟維可以看見裏面的情形。入目就是一張桌子,梁颀坐在那裏,向致遠則在梁颀的斜前方,局促顯而易見。與尋常劇組熱熱鬧鬧的樣子不同,在場的只有梁颀和副導演,此外就是攝影和燈光站在一旁随時準備錄制,伴随着兩三個工作人員。

正當助理要把下一扇門打開時,蔣濟維叫住她:“我在這裏看就行。”

剛好梁颀這時說:“按照你抽到的情景開始吧。”

随着梁颀說開始,向致遠便進入了另一種狀态。坐在劇組為他設置的床邊,他盯着頭頂的白熾燈,陽光從旁邊的窗戶上透進來。攝影機連接着一塊大屏幕,蔣濟維可以看見攝影正迎着陽光拍攝向致遠的面部,讓光影将向致遠的周遭切割成一明一暗兩個空間。想起之前臨時抱佛腳上表演課老師給他講的一個名詞——這是很有鏡頭語言的一幕,前面是顯得有些陰冷的室內,身後則是陽光普照,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變成了無名情緒的一部分。

向致遠仿佛經過過大量的劇烈運動,正不斷地喘着粗氣,在冬天的潮濕冷意中随着呼吸呵出一團團白霧,随後他從旁面抽出一張紙,在衣服上不斷做着擦拭的動作。擦到一半,向致遠将紙巾用力扔到地上,他埋着頭對預設情景中身旁的人說話。

“不用擔心了。”

停頓了一會,向致遠接着說道:“人我已經解決掉了。”

蔣濟維出神地想,這是個懸疑片?

對方應該是說了什麽,向致遠從喉嚨裏悶出一聲笑:“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說完,向致遠指了指頭頂上的白熾燈,“我夢到這盞燈在你頭頂上碎掉了,燈罩的碎片落下來,像是煙霧報警器的水珠,但是燈絲還在好端端地亮着,你就在燈底下站着不動,應該是怕踩到碎片,因此我在幫你把腳周圍的碎片都清掃幹淨。”

對方又說了句什麽,向致遠嘆了口氣,在陽光下眨動着眼睛:“我不是分不清夢和現實,我時常覺得是夢組成了現實,現在我們就和那個夢一樣,都是共犯了。”

聽到這裏,蔣濟維終于下意識看了梁颀一眼,這情景和臺詞怎麽都這麽熟悉。梁颀正用手撐着臉看着向致遠表演,手指時不時地在臉頰上叩動兩下。梁颀不愛借助別的介質看演員表演的習慣還是沒有變,在衆人都盯着顯示屏的時候,他看着向致遠,表情若有所思。

試鏡時間就規定了一分鐘,向致遠的表演結束,梁颀率先說:“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向致遠又恢複到了開始時的狀态,忐忑地站起來說道:“梁導您說。”

“在劇本中我并沒有闡明主人公和坐在身邊的人是什麽關系,他們也可能是家人,為什麽你看着'他'時候要用這種……嗯,非常缱绻的眼神?”

沒想到梁颀會這樣問,向致遠思考了片刻,坦誠道:“我不知道,看到劇本的第一刻我覺得就應該這麽演,我覺得這個‘他’對‘我’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

梁颀點頭,在張導耳邊說了句什麽,而後對向致遠說:“謝謝,辛苦你了。”

趁向致遠收拾東西的功夫,梁颀看到了外面的蔣濟維,他朝蔣濟維眨了眨眼睛,接着無聲對他說了一句話,為了能讓蔣濟維看清,一字一頓,動作幅度很大。很奇怪,這麽滑稽的動作梁颀做起來卻一點也不滑稽。

所以蔣濟維順理成章地看清了,梁颀對他說的是:

“你真的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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