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手

第44章 第 44 章 四手

香槟砰得一聲打開, 泡沫像雪花一樣噴濺出來。

鄧惑沒太多經驗,開之前還特意搖了搖,再回撤已經來不及了。

濺了紀惗一身。

他們半路翹掉慶功宴, 回家時說好要補償一下, 特意挑了瓶香槟。

管家早就看了直播, 到處都布置了花束緞帶, 讓原本清冷寂靜的家變得很有煙火氣。

紀惗祝賀詞說到一半,被淋得碎發都垂下來, 睫毛上也墜着酒液。

他茫然地看向她。

管家立刻退出客廳,把傭人也都悄悄叫走了。

鄧惑慌亂地找到毛巾, 手裏還拿着海馬刀忘了放下,哭笑不得地道歉:“還好沒崩到眼睛,你去洗個澡?”

唐倍裏侬的酒香醇馥郁,此刻灑得空氣都泛着冰涼的甜香味。

醋栗和血橙的氣味交織混雜,尾調還帶一點草莓的甜味兒。

紀惗嗅了嗅。

“好酒。”

鄧惑一邊嘆氣一邊給他擦頭發。

“糟蹋了,我該交給管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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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巾像是把他身上的酒液揉開散勻,沒擦兩下, 味道更顯得深烈。

紀惗坐在原地沒有動,側着道:“脖子上也有。”

他的脖頸白淨修長,皮膚薄的像玉。

沾上酒液以後, 更有些欲蓋彌彰, 說不出的勾人。

她一邊深呼吸一邊給他擦。

“又來這套!”鄧惑下手重擦。

他輕嘶一聲,也不反駁,淡淡地說:“沈鶴書當着我的面對你笑。”

“這個人每次見你, 眼神裏什麽都不掩飾”

鄧惑偏着身給他擦脖子,沒注意長發都流瀉到他的懷裏。

她又在接他發梢上墜落的酒珠,問:“那你想要點什麽?”

紀惗說:“你欺負人。”

她停下動作, 無奈看他。

青年低頭一抹,尾音很輕。

“鎖骨上也有。”

你可以舔一口。

鄧惑把毛巾一丢,抿着香槟兀自享受。

“洗澡去,不伺候了。”

他和她碰杯共飲,再次慶賀。

酒液冰涼香甜,很是順滑。

略作慶祝後,還要去卸妝護膚,又是結婚那晚一般的繁瑣程序。

鄧惑在敷發膜時接了兩個電話,跟親媽保證獎杯拿回去給她多顯擺幾個月。

她不知不覺地睡着,再醒來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理療室裏點着香薰蠟燭,所有護理都已悄無聲息地結束,呼叫按鈕亮着微光。

鄧惑披上睡衣外套,一個人安靜地走出房間。

她步入如水的夜色裏,任由月光澆在身上。

庭院裏,金紅氣球還在随風搖晃。

偶爾能聽見幾聲蟲鳴,紫藤花開得很早,香氣清幽。

美人站在紫藤花簾下,回首遙望,許久出神。

為什麽回北京以後,她默認是回到他的家裏?

她往花庭的更深處走去,腳步平穩安寧。

她有自己的小家,雖然沒有這麽大,但也舒适寬敞。

但是一個人住的時候,不安全……也不開心。

好像和紀惗相處的每一天,她都在笑,睡得也很好。

習慣像是不聲不響地浸透了她,再發覺為時已晚。

偶爾路邊會遇到巡夜的傭人,他們會對她鞠躬問好,默認鄧惑是這裏唯一的女主人。

美人略一颔首,走向她的鋼琴房。

那架北京二環學區房還在那,安安靜靜地等候着被撫觸。

鄧惑随手彈着曲子,感覺手有點生。

她跳舞彈琴都不算一流水平,但會享受過程本身。

巴赫的曲子很古典,讓氣氛都像在随之倒流。

鄧惑信手按鍵,瞥見她的丈夫走了過來。

她名義上的,法定意義上的丈夫。

牽過手,接過吻,接受過所有親朋好友的致意祝福。

她和他沒有談過戀愛,連喜歡都沒有提過,卻好像又已經在如此進行。

鄧惑看着紀惗無聲走近,十指按鍵未斷,分神想到底什麽才能算談戀愛。

互相說一句,我喜歡你?

然後牽手接吻,發些黏糊親昵的短信?

她什麽也沒問,見他坐到身邊,僅是客氣地往左側讓了位置。

他也沒有開口,僅是在旋律轉折的節點裏,雙手放在黑白鍵之間,開始和她一起四手聯彈。

淩晨四點,他們在一起彈鋼琴。

康塔塔,《Was mir behagt, ist nur die muntre Jagd, BWV 208》。

《是什麽使我快樂,唯有愉快的狩獵》BWV-208。

他們在彈這部套曲裏的一小段詠嘆調,《Schafe knnen sicher weiden》。

《羊群可以安靜地吃草》。

琴聲寧和悠遠,一如這個輕柔的春夜。

萬物複蘇,花苞綻放。

她卻有些倉皇地看向他。

不知道為什麽,在四手聯彈開始的一瞬間,他們像在開始糾纏。

琴鍵錯落碰觸,如同撫過對方的臉頰和呼吸。

節奏被推引着,牽拉着,說不清是誰在追逐誰。

詠嘆調還在不緊不慢地進行着。

輕柔的像一陣夜風,雙音如細碎又連綿的雨。

他持續地,無聲地,探索着她。

第一遍彈完了。

鄧惑像被定在琴凳上,不自覺地重複開頭的段落,讓這首五分鐘的曲子往後延續。

他平和地看她,再度與她深入重合,一個音都不曾錯漏。

旋律依舊低緩柔軟,像是夜晚很長,他們可以一直這樣彈奏下去。

可她快覺得他快要浸透她了。

她勉強記得後面要彈奏什麽,在每一重共鳴裏都變得更加焦躁和茫然。

半首還沒彈完,鄧惑倏然停下,短促地說:“我去睡覺了。”

紀惗仍是靜靜看她。

他什麽都知道。

鄧惑沒再碰觸他的目光,別開視線快速離開。

她一走出琴房,就捂着胸口長長緩了一口氣,然後加快腳步回自己的卧室。

心口燒灼着,混亂又麻煩。

好在第二天,紀惗沒再提過這件事。

他們照例一起吃早餐,看埃導發來的劇本,确定動身法國的時間。

紀惗紳士從容,鄧惑反而更亂。

昨天的那場四手聯彈,像一場幻覺。

她覺得是自己在多想,對方可能只是聽到琴聲,過來陪一會兒,沒有什麽雜念。

她的想法太下流了。

明明以前和別的同學彈過很多次,這首曲子以前練習的時候意象也輕松簡單。

那種聯接神魂,觸碰共感的狀态又是怎麽回事。

唐倍裏侬喝上頭了?

紀惗抿了口咖啡,說:“你已經三分鐘沒翻頁了。”

鄧惑面無表情:“我樂意。”

他眼裏揚起笑意。

他們直接飛去了裏昂。

導演還在巴黎談項目,但片場造景都選在舊都,聽說其他國家的演員也都在陸續飛過去,提前熟悉環境。

聖艾休伯裏機場,游客如織,高窗如天空的一環,很是湛藍。

劇組派來的高個子接待只會說法語,但是随和熱情,還給他們帶了咖啡。

鄧惑走在靠後的位置,路過商店時多停留一步,看見側邊懸挂的小豬風鈴。

粉紅小豬笑容很呆,做工樸素但很有質感。

她還想再看一眼,但那個本地接待已經在往前走了,此刻正對着遠處的司機招手。

紀惗說:“Juste un moment。”(請等一下。)

他示意接待稍等,牽着她往回走。

鄧惑下意識道:“沒事?”

“是很可愛。”紀惗說:“買吧。”

“Excusez - moi,bien cote ce carillon de vent, s'il vous plat”

(打擾一下,這個風鈴多少錢?)

店員回以輕快微笑,介紹不同的款式和價格。

他買了一對風鈴,拜托她用禮物盒裝好,兩人再和接待一起往停車場走去。

鄧惑在仔細聽紀惗說法語。

他的口語溫柔又流利,說的時候很迷人。

她接過一個禮物盒時,被他笑着看了一眼。

像是被親了一下臉頰。

再往前走時,接待繼續和紀惗介紹這裏的風土人情。

他聽完會和她低聲翻譯,哪怕是無關緊要的歷史逸聞。

鄧惑用拇指不自覺地摩挲着這個小盒子。

她隐約察覺到一種,害怕某一天會失去他的隐痛。

他們本是被合同綁在一起,經營一場外人眼裏繁花似錦的婚姻。

繁花的內裏,竟然不是腐朽的利益關系,物欲往來。

是他默認會全然交付的,她遲遲不敢觸動的,兩顆真心。

再上車時,助理遞來軟枕,說路上大概要兩個小時,可以多睡一會兒。

鄧惑披好毯子,倚在他的肩側,問:“頒獎夜那天,我們彈過鋼琴嗎。”

男人颔首:“彈過。”

“你當時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她問。

你不說話,我只能通過琴音去猜你。

我猜得心煩意亂,像在被你引誘,被你操縱牽控。

紀惗淡笑道:“你都聽見了?”

鄧惑一怔,別開頭不說話。

她什麽都聽見了。

他的欲念,他的捉弄。

他從未言明,卻泛濫作祟的占有。

“別總是想着逃。”紀惗傾身靠近,低聲問:“和我一起彈鋼琴,你聽見什麽了?”

鄧惑伸手調開軟枕,索性把臉埋進他的脖頸裏,不肯說話。

氣息低郁好聞,像還沾着那一夜的淡香。

紀惗擁緊她,笑着摸了摸頭。

他的妻子聰明又可愛。

他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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