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泡芙

第48章 第 48 章 泡芙

第一次吃夜宵, 都不太熟練。

鄧惑覺得自己臉皮厚說話直,大概率是這方面的好手,還沒給餐具拆封, 臨時有點宕機。

她紅着臉站在紀惗面前, 手擡在虛空半晌, 遲遲沒有落下。

紀惗笑道:“剛才一副很老練的樣子, 現在怎麽回事?”

她求助性地看向他。

于是由他來引導吃夜宵的節奏。

以言語,以指尖。

紀惗的兩面性很沖突。

平日裏不聲不響, 甚至還有金絲雀那種做小伏低的柔軟感。

一旦把權力交給他,又會驟然反轉。

強硬, 冷沉,不容拒絕。

她無法拒絕他的每一個指令。

哪怕呼吸不穩,心下惶恐不安,也會下意識地照做。

連正餐都還沒有開始,鄧惑就已經覺得自己像在淋浴噴頭下恍然漂浮。

水流好似熱雨一般,澆得她感官變得加倍敏銳。

Advertisement

又會有一種激流裏什麽也抓不住的錯覺,只能被動地抓緊他, 抱着他,無所适從。

紀惗輕笑着問,喜歡被吃掉嗎。

她咬着指節, 呼吸急促着輕嗯。

她抵着牆, 在被無死角地吃掉。

意識變得激烈又模糊的時候,鄧惑想起自己噩夢失控的那一晚。

化妝間的門壞掉以後,她潛意識裏的不安在被反複調動。

然後于深夜夢境裏徹底崩潰, 淚流滿面。

那時候她沒有察覺到,他在控制着自己,半強制半引導着, 讓她從恐慌失控裏走出來。

哪怕是強制命令,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抓緊,甚至內心深處因此而愉悅。

“我沒有想過你會這樣……”她始終咬着指節,喃喃道:“我也沒有想過,我會願意。”

願意聽從你的控制,然後徹底放空着陷入極樂。

紀惗擦了一下臉,跪在地上吻她的手背。

“很乖。”他輕聲說。

于是吃了三頓夜宵。

纏綿暢快激烈瘋狂,像是都忘了明天要上班。

她累得不行,長發披散在背上。

隐約感覺他在親自己的額頭。

一改方才的兇橫不講理,又變回溫柔親昵的情人。

“老婆,跟我換情頭好不好?”

……幼稚鬼。

她胡亂應了一聲,昏睡過去。

第二天反而八點就醒了。

十一點才用集合,還有充足的時間吃早餐。

鄧惑化妝的時候,仔細看了一眼鏡子。

她的氣色由內而外容光煥發,整個人唇紅齒白,看着像大補過。

美女狐疑地看了會兒鏡子,扭頭看身旁系領帶的男人。

紀惗:……OvO?

嗯,補品今天也長得清爽幹淨,她不介意多啃幾口。

宸姐在保姆車上看新一輪的戰報,還把多個熱搜截圖轉發到小群裏。

“昨天生日過得咋樣?”她問:“埃導本來想給你舉辦一個小派對,但拉丁美演員那邊出了點問題,昨天拍了一夜,他最後給你寫了張賀卡。”

鄧惑接過賀卡,茫然道:“對哎,我昨天過生日?”

宸姐呆住:“你忘了?連生日蛋糕都沒吃嗎?”

法國這邊遍地都是甜品店,宸姐知道鄧惑身材管理太狠,也不敢随便訂,昨天以為紀惗會認真準備,就沒多管。

小情侶需要私人時間,她躲遠點才聰明。

難道昨天——冷戰一夜?那得鬧得多不愉快啊??

宸姐猛一側身,先看紀惗,再看鄧惑,覺得這兩人關系真是變化莫測風雲詭谲。

現在兩人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連昨天下午剛恢複的那點親昵都沒了。

“睡糊塗了,”鄧惑笑道:“生日蛋糕還是吃了,沒敢多要。”

紀惗很慢地點了一下頭。

“反正你兩想談戀愛就好好談,”宸姐說:“我一直看好你們,有啥不開心,你們攤開說明白就好。”

等經紀人繼續回工作消息去了,青年低着頭給她發消息。

[惗]:太好了,原來我是生日蛋糕><

[惑]:……?

“生日蛋糕先生,”她直接問:“你昨天說,想換個什麽情頭?”

前排的宸姐一個激靈,立刻自我催眠,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紀惗完全說不出話。

他明明在雀躍着,又會因為太喜歡她而顯得拘謹。

何況前排的經紀人明顯聽到了這個問題。

太好了。他又在想。

我是她的生日蛋糕。

我很好吃。

電影劇情演到法國淪陷的前夜。

德國攻下法國,只用了四十多天。

摧枯拉朽,無往不利。

家書和論文散落一地,窗簾上的白蕾絲被燒出焦黑的洞。

號哭聲與尖銳警報聲交織在一起,繁花盛開的街道一片死寂。

法國要淪陷了。

留學生在流着眼淚寫信。

寫訣別信,寫可能再也無法寄出的最後一封家書。

論文還沒有完成,學術研究才做到一半。

郵差的包裹被炸開,盛滿中文、德文、英文、西班牙語的信件在火焰裏散落滿地。

鄧惑演得割裂又心驚膽戰,不斷在兩種狀态裏來回切換。

電影是按場景來拍攝的,不是按事件發生的客觀順序。

上午還在和異國師生一起起舞唱歌,下午就要在防空洞裏抱緊陌生的孩童。

剛演完青春年少的朝氣輕快,轉頭又要演國破家亡時的倉皇。

她在鏡頭裏,匍匐在狹窄的方桌前,咽着眼淚用中文一筆一畫地寫好想回家。

寫完又幾筆劃掉,繼續在大地的顫動裏強行寫着論文。

是斜拉橋的預應力分析,高斯的數學理論研習,還有空泛又揮之不去的哲學課問題。

Sommes-nous responsable de l’avenir

——我們要對未來負責嗎?

這場戲拍了三遍,每次導演都喊了過。

但是可以保一條,再來一條。

她哭了三遍,每次的情緒處理都不一樣,全然投入時完全忘我。

中午鄧惑的主戲收工,下午是紀惗的葬禮戲。

他是學長,要親眼見證新生同胞的逝去,年邁老師的暴亡。

在混亂的暴亂裏,他竭力收斂每一個師生的骸骨,在令人窒息的空隙裏為他們舉行葬禮。

紀惗演的青年陽光愛笑,做事成熟坦率,最後卻成為這樣的角色。

他和修女神父們一起為故去的老師捆綁簡陋的十字架,用英文和中文對每一個離開的人告別。

無論男女學生,都有人茫然,有人呆滞,有人痛哭。

而他扛着所有的情緒和危險,在爆炸聲裏竭力說完最後的悼詞。

演這種戲實在很累。

鄧惑全程也在葬禮戲裏扮演側面角色,臺詞很少。

她哪怕聽見他低聲念出悼詞,都會不由自主地流眼淚。

先前演的每一幕戲都像是真的。

被炸掉半邊身子的學長,在建築力學課上偷偷疊紙飛機,還被老師臭臉訓過。

管理宿舍的女教工,見貧窮學生餓得連甜菜湯都喝不起,帶了自家的奶酪和面包,笑着看對方狼吞虎咽,幫忙拍背。

有人被掩埋在廢墟之下,有人如同蒸發一般消失。

墓地裏十字架立如短矮的森林,許多只寫着姓氏或代稱,并不被記得全名。

鄧惑最後在家書裏寫的是,一切都好,萬事保重。

遠在上海的家人,不用知道法國裏昂也是戰火紛亂,屍骸遍地。

他們只用知道,她一切都好,萬事保重。

葬禮結束之際,中國留學生們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別》。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埃導清楚這是劇本之外,演員們自發的歌,詢問胡導這是什麽。

他聽不懂陌生的語言,但旋律和情感都真摯動人。

胡導跟他講,這是一首美國歌曲,先是流傳到日本,又在1915年由中國的藝術家重新填詞,成為一種對離別的訴說。

埃導半晌說:“所以,一切都是共通的。”

胡導道:“你聽不懂歌詞,但你也全都聽懂了。”

大概是感覺到群體情緒都有點太過傷感,埃導在拍完戲以後請全劇組吃這裏的特色甜點,閃電泡芙。

從三對主角到群演,見者有份。

法國甜點外形精巧,歷史悠久,配料也迥異于狂放齁甜的美式甜食。

鄧惑回酒店看到泡芙時,一琢磨昨天連生日蛋糕都沒有吃,今天确實可以笑納。

她打開盒子時,輕聲哇了一下。

“好漂亮。”

咖啡糖霜,椰子碧根果碎,檸檬卡仕達醬,草莓配榛子碎。

好想每一種都嘗試一遍。

紀惗洗幹淨手,挑了個開心果香橙味的泡芙,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

“好好吃,”他遞給她:“來一口嗎。”

鄧惑用指尖托着他的手腕,湊過去咬了一口。

香甜濃郁,細膩到讓人可以把整份都快速吃完。

她長睫微擡,見他望着自己,問:“情頭挑好了沒有?”

青年道:“想來想去,覺得跟你拍一張合照比較好。”

她漫不經心地聽他說着什麽,又咬了一口泡芙,順路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紀惗的臉唰得就紅起來。

鄧惑冷靜地觀望着。

她很清楚,這會兒看起來純情又青澀的是這家夥,等會兒百分百會角色對調。

她家生日蛋糕一直又兇又欲,味道很好。

一邊這麽想着,她又明知故犯,輕舔他的指尖。

他垂眸吻她,把嘴角的奶油也悉數舔掉。

風雨欲來,虔誠溫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