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見
第51章 第 51 章 看見
紀惗餘怒未消, 僅是後退一步,定神看她。
“真的是你?”
“嗯。”鄧惑幫他理正衣領,輕松道:“明天就要回法國了, 今天過來接你, 我們一起去上班。”
紀惗不自覺地深呼吸。
她确實是過來接他上班。
同時也是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過來, 再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過去。
他知道她讨厭長途旅行, 等同于要忍受空洞又漫長的禁锢。
他還知道……她好像在說愛他。
“明天中午還來得及和老前輩吃飯,”紀惗快速地說:“我去安排?”
“……?”鄧惑哭笑不得:“不至于, 今天只陪你,明天也只陪你。”
紀惗反而有些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他局促地點頭, 和她一起往庭院深處走去。
像是找不到使用說明一樣,他走路都有些錯亂,像是被潑了一身寵愛,在無法回饋的情況下變得茫然。
接下來,該怎麽做?
買昂貴的禮物表達感謝?策劃浪漫難忘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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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惑僅走了兩步,已經能嗅出來。
她的丈夫在手足無措。
她示意管家先拎箱子過去,把紀惗拉到旁邊的金銀花藤秋千下。
清幽香氣裏, 紀惗有點窘迫地在蕩秋千,她站在他的面前,雙手抱臂。
紀惗像被懲罰那樣, 略顯無助地看着她。
鄧惑慢悠悠道:“很難看到你有這一面。”
純法語的超長臺詞也好, 厲聲警告犯渾的投資方也好。
這男人大部分時候都四平八穩,在外人面前俨然是成熟人夫。
“我不适應。”紀惗直說了。
“之前像在什麽苦情隐忍的角色裏呆太久了。”
他索性把心底的不安全都說了出來。
“你忽然降落在我身邊,笑着哄我, 還給我帶禮物,我覺得像做夢。”
“這樣不好嗎?”
“特別好,”他怔怔看她:“但是, 我真的什麽都不用做嗎?”
“不用立刻去安排你和前輩的見面,不用今晚想辦法補償你感謝你,只需要接受你出現在我面前?”
秋千本在搖晃着,下一刻,他被按住雙肩。
金發美人垂首看他,紅瞳宛如沾着露水的寶石。
“紀惗,你什麽都不用做。”
“我和你的愛,不是代幣兌換物。”
“我只是有一瞬間感覺到很愛你,所以飛了八千公裏,過來接你上班。”
“不是你做對了多少事,送對了多少個禮物,我就會愛你更多。”
“而是在我察覺到你的存在,以及你的真心以後,愛就會無限滋長。”
紀惗伸出雙手,深呼吸着擁吻他的月亮。
“歡迎回家。”
鄧惑做事很有節奏。
她不樂意,任何人追她都只能撞上一個休止符。
送禮物沒用,承諾挑逗也都沒用。
她現在很樂意,所以直接吩咐助理收拾東西搬家。
在紀惗回來之前,她公寓裏的一半常用品就都被搬了過來,陸續放進他們的主卧,以及分散各處的客廳書房裏。
“不是我單方面搬過來,”新晉女主人轉着記號筆道:“你以後也要搬一半東西去我家。”
“放假休息就來這邊,錄節目談生意就住我之前在二環買的那套。”
說到這裏,鄧惑想起來什麽,從機車外套的側兜裏撈出鑰匙。
“喏,我家鑰匙,以後也是你家了。”
紀惗把鑰匙握在手心,扭頭看管家。
管家心領神會。
“夫人真寵您啊!鑰匙都送給您了!”
鄧惑笑罵一句幼稚不幼稚,但是也很受用。
她這趟回來确實倉促,搬家也大部分是助理們代為定奪。
紀惗去東院跟母親談事的空蕩,鄧惑把常用的琴譜拿去了琴房,撸狗似得摸了摸那套北二環學區房。
小呂剛好抱着毛絨金魚過來,說是潘阿姨特意拿給她的。
“也對,”鄧惑接過金魚道:“嚴格來說,這個也算訂婚禮物?”
她把羊駝絨的柔軟金魚捏了又捏,覺得手感确實很好。
臨時想起和閨蜜的聊天,鄧惑雙指一掐,去探金魚的肚子。
好像真有什麽。
“小呂,你先回公司,幫我把那幾份劇本拿過來,明天航班上我抽空看了。”
“好嘞,回見!”
鄧惑關好琴房的門,調亮燈光,重新開始研究金魚裏藏了什麽。
那時候,她還在逃難般請求他一起契約結婚。
她盡可能地許諾着自己可以帶來的利益好處,只希望借他的庇護躲一躲雨。
他藏着真心等了又等,僅是笑着應下。
圓滾滾的金魚不太好掐,似有若無地能摸到什麽,觸感不太真切。
鄧惑皺着眉,對着光把公仔翻過來,許久才在側邊找到隐蔽的內縫。
解開內縫,打開隐蔽的拉鏈,她把纖細的手指往金魚肚子更深處摸去,很快碰到平滑的邊緣。
是信。
牛皮紙的觸感,好像還能摸到字跡。
鄧惑氣息微頓,一個用力把信封取了出來。
好啊,紀惗,藏這麽深?
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嗯?
毛絨金魚慘兮兮地被剖開魚肚,棉花都露出來許多。
鄧惑瞧它無辜又可憐,還是安撫性地把棉花都塞了回去,撫平拉好以後再去拆信。
紙張很薄,字跡蕭散俊逸,口吻從容。
「嗨,惑惑:
我是紀惗。
當你看到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在八寶山公墓了。」
鄧惑:“……”
她對象純是維生素吃多了。
早些時候,宸姐一度陰謀論過,紀惗是不是想靠這種戰術追她。
如果真是那樣,才真是低智又有病,她會頭也不回地走掉。
後來他兩結婚以後,鄧惑經過長期觀察得出結論,紀惗真會在打針生病這種小事上認真抽風。
也是,擁有太多家世才華和美貌,總得在別的地方代償一下。
「我總覺得一輩子很長,每一年每一天都很長。
長到可以放縱享受,揮霍無度,等老了再去考慮還有什麽沒有做。
直到這次住院手術,我清晰感知到時日無多,像是被當頭棒喝。
如果人生最後還剩三年,不顧一切也要去做的事,還有什麽?
我以前會覺得,我會拼命挑個好劇本,很戲劇地完成自己的告別之作。
也可能去看至今沒有踏足的風景,拼命珍藏和家人最後共處的每一秒。
可在察覺到自己消解的生命時,後悔的好像只有一件事。
我從未認真熱烈地與你相愛。
直到收下這只玩偶時,你恐怕都還不了解我。
我曾在很多個瞬間,與你擦肩而過。
高三的階梯教室,大一的表演課。
人聲喧鬧的籃球館,電視臺的化妝間。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時間會讓困擾變成習慣,迷戀也一樣。
我親眼看見你在步履堅定地往更高處走,也被鼓舞着大步往前跑。
拿到視帝的那一天,我很想請你喝一杯酒。
然後笑着說,嗨,現在可以追你了嗎。
那天你在拍夜戲,我連夜坐最早一班飛機過去探班,你以為我是來見別的朋友。
有幾分鐘裏,我和你近在咫尺。
你望着我笑了笑,很快被對手戲演員叫走,沒再回來。
我以為我會這樣識趣地永遠等下去,直到住院手術的那一天。
很抱歉,我擅自愛你到現在。
像是自說自話,像在演什麽自我欺騙的獨角戲。
我也許在別的事情上清醒冷靜,
一看到你,反而變得笨拙又糊塗。
我會反複默念你的名字,念到心口發燙。
鄧惑,鄧惑。
好喜歡你。
求婚那天,看你一頭霧水的樣子,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但我的心裏仍在渴求着,僥幸着想,如果,如果可以呢。
如果,我是那個可以讓你借勢離開泥沼的人呢。
哪怕你并不愛我。
哪怕你也從未看見過我。
如果,我們真的會相愛呢。
這封信,像什麽絕症病人最後的空洞幻想。
泰戈爾在詩裏寫,你靜靜地居住在我的心裏,如同滿月居于夜空。
月亮小姐,如果我最後孤單死去,你也仍會一無所知地皎潔明亮。
是我貪求無度,想要親吻你的光。
只望見諒。
紀惗。2024年9月25日。」
鄧惑雙手握着那封信,抵着牆只覺得缺氧。
她有幾秒鐘找不到自己的呼吸,所有情緒沖撞翻攪在胸口,堵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像是世界都靜音了許久,她意識回籠時,勉強能聽見紀惗在敲門。
“你還好嗎?怎麽一直沒有說話?”
她的笨蛋丈夫很不放心:“惑惑?我進來了?”
門被驟然打開,紀惗看見她時猛然一怔。
“怎麽在哭?發生什麽事了?”
鄧惑告狀一樣把信怼到他面前:“你寫的信!”
紀惗試圖把信拿走:“我都快忘了還有這事兒!”
“不許拿。”她兇巴巴道:“你想毀滅證據嗎?”
紀惗湊過去親她的臉,她的額頭,她的淚痕。
“不哭了,我給你拿熱毛巾擦臉。”他低聲說:“怪我……淨寫些亂七八糟的。”
鄧惑一邊哭一邊瞪他:“你現在其實開心壞了是吧?”
紀惗沒忍住笑,紅着眼睛吻她。
她每次流眼淚的時候,他都會被一并觸動,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愛你,”她抓緊他的肩側,聲音發顫:“你這個瘋子。”
“我也愛你,”他輕聲說:“還好,你看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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