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據女人頭說,她本名韶曉倩。還沒出生的時候,卞節的姥爺就在她家裏當下人。
世世代代做白事的韶家,當時正值鼎盛,不僅壟斷了多個片區的白事生意,甚至還發展到了臨市。
而韶家的紙紮,做得格外好。無論是紙張還是竹篾,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各種花邊紋樣,也全是手工勾勒,找不到半點瑕疵。
但這些不過是錦上添花。使得韶家紙紮萬人追捧,“一紙難求”的,卻是一句“迷信話”。
也不知道是誰說的,據說其他家的紙紮祭品,燒到下面,一大半都是不能用的,因為細節不符合冥界規定的技術規範。
而韶家的就不一樣了。他家的紙紮,據說能用率達到了99%,但凡死過的都說好,托夢也要讓生人給他們燒韶家的東西。
雖說這理由扯淡的很,聽上去倒像是韶家人找托打的廣告。可沒辦法的是,買紙紮的可不就信這個!
于是乎,卞節姥爺看到了發橫財的契機。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偷走了韶家的紙紮秘籍,也就是衆人口中的“冥界技術規範”。
可就在走出大門之前,他又鬼使神差地,轉身瞥了一眼那氣派的宅邸。
一眼過後,便是一場驚為天人的大火。
無數紙紮被火舌吞噬,化為灰燼之時,又将火勢推得更旺。
當夜,整個韶家村亮如白晝,空氣都在烈火中扭曲了模樣。
除了因為跟丈夫置氣,帶着女兒回了娘家的韶家媳婦,整個大院無人生還。
“那個女兒就是我母親。她慢慢長大,有了我,再加上姥姥和父親,我們終于有了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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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曉倩說着,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後來,我父親生病去世。可頭七還沒過,那死老頭就來了。”
“一開始、他噓寒問暖,我們都沒起疑,當他也是火災的受害者。直到我外祖母發現了卞家的紙紮……”
韶曉倩哽咽一聲,收住了話角:“那年我十五歲。”
這之後,也一直是十五歲。
聽到這裏,屋內靜得只剩下女孩的啜泣。
“時間都對上了……”
瞿支國癱在了辦公椅上,喃喃了幾句:“怪不得卞節他媽媽一接手鋪子,就得了病……”
卞節也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要不是宿缜眼疾手快,差點就坐在了地上:“我不相信……姥爺他人這麽好……”
“當面一套,背裏一套。”
韶曉倩憤憤道:“要不是看你人傻心善,還同我一輩,剛才在倉庫裏的時候,我才不會放你一馬。”
江起冷不丁插了一句:“你明明是打不過。”
韶曉倩:“……”
“你打不過卞節,就來找他爸爸洩憤。”
江起眯起眼睛,冷冰冰地看着那顆頭:“你明知道瞿老師跟鋪子沒有半點關系,這和放火燒了你家的卞家人有什麽區別?”
韶曉倩梗了一下,當即嚷道:“當然有區別!一命償一命,這幫吸人血的害蟲,他們死有餘辜!怎麽,你們還要跟我講刑法憲法嗎?我已經是死人了,你們管不着!”
孟婆速戰速決搞定了闫平月,方一進門,便聽到這一席話。
她輕輕帶上了門,長長地嘆了口氣:“人冤死後化為厲鬼,她年齡又小,更容易受陰氣的侵蝕,性格有些扭曲,多少也是正常的。”
江起眉頭微蹙:“不,她不正常。”
孟婆疑道:“怎麽說?”
江起解釋道:“我剛才抽空查了一下,找到了她的檔案。”
宿缜聽了,差點沒站穩:“如此激烈的戰況,你竟然還能抽|出空來……”
江起不解:“上冥府官網查一下生死冊罷了,需要很長時間嗎?”
“……”宿缜震驚:“你能查生死冊?”
江起的眼神忽閃了一下:“借用一下逄峰的賬號。”
宿缜:“……”
“你看這裏,韶曉倩。”江起越過這個話題,轉身将自己的手機屏幕展示給孟婆。
孟婆接了過來,喃喃道:“性格內斂,為人友善,膽小怯懦,從小便未與人起過什麽争執……”
看完之後,她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道理。她這種情況,即使是受了再大的冤屈,也不會殺心如此之重,竟一連害死三四個人來。”
宿缜問道:“那是怎麽回事?”
孟婆道:“最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并且幹擾了她的思想。”
“你們在說什麽?”
韶曉倩沒聽懂:“你們要殺要剮趕緊的!那麽大人了,還一天天說小話!”
“這髒東西的嘴還真毒。”
孟婆啧啧兩聲,說着便湊到韶曉倩跟前,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
宿缜:“……”
然而緊接着,那人頭就迅速腐|敗下來,原本晶瑩透亮的皮膚,眨眼間便成了一團發臭的爛肉。
宿缜連忙捂住鼻子,又見那頭顱上方冒出一團白氣,看形狀像是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格外難舍難分。
“果然有髒東西。”
孟婆哼了一聲,從桌面上撈了一塊無線鍵盤,擡手就往那團白氣裏一捅。
那一手十分精妙,正紮在了對打的兩“人”中央。下一刻,她手腕一翻,輕巧地将兩團白氣分開來,一縷都互相不沾染。
其中一團白氣抖了抖,繼而嗖地飛上了天花板,不見了蹤影。
宿缜拔腿要追,被孟婆一把攔住:“不必,我在其身上做了标記,日後慢慢找尋便是。”
宿缜哦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來到江起身旁,嗫嚅道:“這不是應該用……捉鬼槍嗎?”
江起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孟婆是得大道之人,不必借于外力。”
而另一團白氣則緩緩化為人形,最後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模樣,穿着一身白藍相間的校服,神色懵懂。
瞿支國見此情景,又是一驚:“這個孩子,我好像見過……”
卞節姥爺,也就是他岳父生前,總是會瞞着他們出門,一走就是一天,也不知道去的什麽地方。
瞿支國放不下心,又十分好奇,有一次便悄悄跟了去,到了村門口,便遇到了這個小女孩。
她正叼着根棒棒糖在街上玩,兩人擦肩而過。
“後來也沒找到人,加上我工作忙,也就沒再深究下去……”
瞿支國嘆了口氣,指着韶曉倩的靈魂,朝卞節問道:“小姑娘能聽見我說話嗎?”
卞節點點頭:“能的。”
瞿支國思索幾分,轉向韶曉倩的方向,緩緩道:“孩子,是我們對不起你!這些血債恕我實在無力償還,但你要是有什麽血親在世,我撫養他們一輩子!”
卞節這時也回過神來,接上父親的話:“正好快到中元節了,我到時候給你,還有你家人紮些東西,一并燒過去。以後你在下面缺什麽東西,随時跟我說,我紮好就給你燒過去。”
韶曉倩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兩人眨巴了幾下,終于開了口:“那能先給我燒一套秦哥哥的新專輯嗎?”
衆:“……”
跟那團髒東西分開後,韶曉倩終于展露了她的本來面目。
她有各種小心思,有各種或大或小的煩惱;有喜歡的愛豆,也有讨厭的老師同學;每天都在期待周末,到了周日又開始撒嬌耍賴不願返校上學……
她根本不是什麽殺人成瘾的厲鬼,只是一個跟別人沒什麽不一樣的,普普通通的女孩。
“你們……沒受傷吧?”
韶曉倩被髒東西纏上的這段時間,雖然沒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但記憶都還在。
這倒也說不上是好事。
“我殺了三個人……”她看着自己的手,愣愣地念叨起來:“三個人……我要進監獄了……”
孟婆連忙湊上去,講了一堆大道理,安慰幾句:“孩子,不是你的問題。別責怪自己,你也不會進監獄。”
韶曉倩兀自說了一會話,突然又面色一變,咧嘴笑道:“嘿嘿,嘿嘿,死得好,死得妙,那死老頭子就是該死……”
衆:“……”
孟婆尴尬地笑了笑,跟衆人擺擺手:“可能是後遺症哈,正常,正常。”
宿缜:“……”
他盯着抽抽搭搭的韶曉倩看了一會,突然靈光一現:“咱們學校招生,有年齡限制嗎?”
孟婆愣了一下,沒轉過彎來:“呃,一萬歲以下?”
宿缜:“下限呢?”
孟婆這才反應過來,驚道:“你說她?”
宿缜點點頭:“嗯,讓她來我們這裏學學馬克思主義,也好矯正一下三觀,治療一下後遺症。”
理論上說,冤死後的厲鬼需要被超度,随後才能進入六道輪回。
但如今投胎率下降,能不能投胎且是一個問題。再說像韶曉倩這種,死後做過錯事的——雖然說是受人控制,可到底也不太光彩——即使是轉世了,也不一定能再生為人。
所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冥科大現在也缺人,還能幫招生辦宿主任沖個業績,何樂而不為?
“……”卞節聽罷,拍了拍宿缜的後背,誠心稱贊:“缜哥太敬業了,我就說你去年過年,連抽十張敬業福不是虛的!”
宿缜被他拍得咳了兩嗓子:“那也沒見你給我一張富強福。”
卞節眼神飄忽:“哎呀幾點了,我怎麽有點餓了……”
孟婆思索半晌,倒也表示贊同:“既然我們招生辦主任發話了,老婆子我就不說什麽了。姑娘,你看怎麽樣?”
韶曉倩了解了事情始末,琢磨一會,有些猶豫:“可是我初中還沒畢業,怎麽能上大學?而且我數理化學得可差了。”
“不要緊的。”宿缜連聲勸道:“反正我們現在就你一個學生,一切都按你的想法來,怎麽樣?你想學什麽,我們就教……”
他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件事,轉頭問江起:“我們有老師嗎?”
江起搖頭:“沒有。”
宿缜:“……”
江起:“你要是想當,我沒意見。”
宿缜差點掀桌:“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吧!沒有老師還教哪門子課啊!”
韶曉倩見他們後院起火,登時慌了神:“那我還能去你們學校嗎?我真的不想去下輩子當畜生……”
“沒問題!當然可以來!”
宿缜拍着胸脯保證,準備回去買本憲法刑法,先給小姑娘補補社會主義基礎常識。
也是考慮到萬一她後遺症複發,多少還有“一座堅固的知識壁壘”,能阻擋一下害人的想法。
“幾位先別走!”
瞿支國見幾人開始收拾東西,立刻從辦公椅上跳了起來:“您幾位救回我一條命,我瞿某……”
宿缜沒等他說完,就連忙擺手:“沒事沒事,舉手之勞,再說了,還有一半是您兒子的功勞……”
“我兒子确實功不可沒,但一碼歸一碼。”
瞿支國堅持道:“我給你們一人五萬!請一定要收下!”
宿缜一行人全部陷入沉默,心裏不約而同想到,怎的這父子倆算賬,還都一個算法……
“是、是嫌不夠嗎?”
瞿支國見衆人不言語,又一人加了五萬:“是我剛才疏忽了,這些錢你們一定拿去!一定、一定要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