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女鬼說得沒錯。今天是農歷七月十五,即中元節。

各大佛寺道觀都有五花八門的中元法|會,超度施食各路亡魂。

可能否投胎,其實要另當別論。

因為如今投胎率下滑,不管道士僧人再怎麽超度,也只能幫亡魂消消業障罪垢,提升一下個鬼投胎率。

畢竟掌輪回的是天道,自然的平衡守恒,非人力可以幹擾。

正如蚍蜉撼大樹,有可能挂掉一層表皮,卻動不了根本。

宿缜聽了她這話,非但沒有因為失去一個潛在學生而傷心,反而神情一動:“那豈不是說,很多鬼都會去了?!”

女鬼不明就裏,點頭道:“是啊。”

“太好了!”

宿缜歡呼着吹了一聲口哨,旋風一般刮進了客廳:“同志們!放下手中的活計,我們去招生吧!”

“招生?去那裏?”

逄峰正在五杯奶茶中挑兵點将,眉頭皺得那叫一個緊,堪比皇上進後宮:

“不是跟你說了,墓地這個點沒鬼!那幫夜貓子喜歡晚上在墳頭蹦迪……”

宿缜連忙擺手,跟他講了中元法|會的事情:“之前不也說過了,要給韶曉倩的家人燒點東西。”

逄峰這才一拍腦袋,想起這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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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有錢的酸臭日子過得太久,已然不知人間疾苦:“我也得去嗎?我這正忙着……”

宿缜撇了他一眼:“忙着臨幸黑糖珍珠妃?”

逄峰:“……”

他趕忙咳了兩聲,麻溜地将幾杯奶茶往旁邊一推,正了正polo衫的小立領:

“今日是地官誕辰,我和幾個朋友要去祝壽。讓孟婆子領你仨過去吧,東西可以讓光頭三兄弟幫着搬。”

宿缜:“……”

他就知道逄副校長指望不上。

跟孟婆說好後,他又刮到機房門口,敲了敲緊閉着的門。

沒過多久,紅木門便吱嘎一聲響,江起的臉浮現在黑暗裏:“嗯?”

宿缜聽逄峰念叨多了,一句“怎麽又不開燈”差點脫口而出:“怎麽……啊不,你想去招生嗎?”

江起聽完來龍去脈,爽快地點了點頭:“好。你進來,幫我拿點東西。”

宿缜本來就沒打譜他能答應,這會答應得這麽快,不禁有幾分意外。

但江起已經回身進了機房。

也不知他的眼睛是怎麽長的,這麽黑的屋子,他竟能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拿着。”

宿缜借着客廳的陽光進了屋,伸手接過,發現是一個大哥大模樣的東西:“這是什麽?”

“靈譜分析儀。”

江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撿的。”

宿缜一愣:“撿的?怎麽撿的?”

江起:“一個搞無線電的技術員死後嫌無聊弄的,投胎的時候落奈何橋上忘拿了。”

宿缜:“……”

江起說着,又接連拿出來好多小儀器,亂七八糟的幹什麽的都有,機器狗艾麗莎也在其中。

“這些都要拿嗎?”

宿缜實在是抱不動了,估摸了一下桌子的尺寸,只挑了幾個模樣好看的:“就這幾個吧!我去收拾東西!”

他剛一離開,逄峰就出現在門口,往裏面瞄了一眼,似是随口問道:“去啊?”

江起悶悶道:“他讓我幫忙。”

“……幫吧。”

逄峰點點頭,反身帶上了門,輕輕地嘆了口氣:“你高興就好……”

……

半小時後,纖雲觀內。

一個海報架,一套折疊桌椅,幾個展品,再加上一臺控制電腦,他們的招生宣傳攤位就布置好了。

“怎麽看着那麽寒碜呢……”

孟婆撇撇嘴,看着這占地面積不過一平米的小攤位,登時悲從中來:“咱們的十五萬都花哪了?買個大桌子不行嗎?!”

江起解釋道:“後備箱放不開那麽大的,除非買個SUV。”

孟婆:“那就有點不夠了哈……”

但話說回來,小桌子看着雖然不氣派,可勝在靈活,特別是遇到這種需要爬山的活動,就顯得格外出彩。

舉行法|會的纖雲觀坐落在纖雲山上,是稼城首屈一指的道教聖地。

即使不在節假日,前來敬香的信徒也絡繹不絕。道觀門口的石獅子都被人摸得油光水滑,但凡頭發少的湊上去,都能哭着回來。

而今日是中元,又正逢周末,纖雲山上人頭攢動,連地上的石階都有被踏平了的風險,擠得宿缜滿頭大汗。

“幸好孟婆認識這邊的小道士,不然連個擺攤的位置都沒有……哎!有人哎!”

宿缜把差點被人撞到的海報架往懷裏一護,狠狠地白了那個走路不長眼的一下:“全都是人,鬼都在哪呢?”

韶曉倩默默擡頭,看了看天:“他們有私人航線。”

宿缜:“……”

他也跟着往天空上看去,只見烏泱泱的亡魂正朝這邊湧來。

他們有的扒在鸱吻上,有的挂在屋檐上,還有的為了搶前排的,離道士們近一點的vip坐席,,竟然在天上互撕了起來。

這也是為什麽,宿缜他們的小攤,這麽久無鬼光顧的結果。

就算是有那麽一兩個,也是如下這種畫風:

“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們是冥府科技大學的。”

“大學?鬼才上大學……啊不,我已經是鬼了。鬼都不上你們的大學!”

“……”

“要不我給你們騰個別的地方?”

孟婆相識的小道士姓徐,道名思融,是個非常熱情的小夥子。

在聽說了他們的招生困難後,還主動請纓,想幫他們當托充人頭:“亡魂都在上面,你們在地下,肯定招不到學生呀。”

“不不不,”

宿缜舉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孟婆剛才都飛上去挨家挨戶地推銷了,也是一點收成都沒有。”

思融:“……”

思融:“你們好難呀。”

“就是啊……”

宿缜長嘆一口氣,跌在凳子裏:“怪不得你們這兩年,統共就招了我一個人。”

江起正旁若無人地敲代碼,聽聞嗯了一聲:“活着都想退學,死了誰還上?上趕着找罪受。”

宿缜幽幽道:“你這不是挺明白的……”

他仔細想了想,又問道:“哎,那老師呢?為什麽老師也招不到?”

江起還沒開口,思融就搶着回答了:“這題我會!”

宿缜:“哦?”

思融呱呱道:“現代社會嘛,科技發展太快。以前死的都不會,新死的又都受盡了中式教育摧殘,恨不得躺平等投胎。”

宿缜:“……”

兩人正就說着,就聽卞節的呼聲從一旁傳來——

“缜哥!宿缜!你們在哪——?!”

宿缜急忙站起身來,朝山門口揮了揮手:“在這!”

卞節一踮腳看到他們,跟蛇一般從人群裏鑽了過來。

他左手提了一棟幢紙房子,右手提了一輛跑車,身後還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

待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把房子和車往桌子上一堆,便四處張望:“這是給韶姑娘紮的,她人呢?”

“這呢!”

韶曉倩立刻蹿了過來,眼巴巴地看着卞節:“我的專輯呢?”

說罷,突然又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沒紮專輯,你就等死吧!”

卞節:“……”

卞節:“她的後遺症還沒好?”

宿缜苦笑着搖頭。

卞節嘆了口氣,從包裏掏出一打紙碟遞過去:“幸好之前那個主機紮了光驅,不然你都沒法聽。”

韶曉倩歡呼一聲:“謝謝大卞哥哥!”

卞節臉都綠了:“我再說第N遍,不要這麽叫我,大小兩個字都不要用……”

宿缜笑得眼睛都沒了:“還是快點去燒祭品吧,大小卞哥哥!就在那邊!”

卞節的拳頭都硬了:“我看你們是不想要錢了……”

宿缜連忙改口,躬身一笑:“卞帥裏面請!”

纖雲觀的法|會還是比較人性化的,專門騰出了一塊空地,給信徒們燒祭品用。

另一邊,三位身穿法衣的道長手持朝板,已經立于焰口臺前,開始攝召。

位列中央的高功手執拂塵,嘴裏念叨着:“向來召請孤魂,已到壇內。是男魂者,列為壇左,是女魂者,分為壇右……”[1]

“讓開讓開!都讓開!”

就在這時,幾名黑衣男子跨進山門,一腳踢翻了宿缜他們的海報架!

“哎!”

宿缜急忙回身搶救,一個神龍擺尾撈住了海報架,自己卻一個沒站穩,差點栽在江起懷裏。

江起咳了一聲:“不用這麽拼。”

宿缜:“……”

兩人尴尬地對視一眼,宿缜這才扶着桌沿立正了身體。

他一回頭,就看到思融飛了出去,死命抓着一個黑衣人的衣角不放:“你們幹什麽的?不能進去!”

可那幫人不顧阻撓,一揮手就把思融攮到一邊,直奔誦經的高功而去。

“陳道長!陳道長啊——!”

保镖開道之後,一對男女就沖到了焰口臺前,一個猛子跪了下來,對着高功三叩九拜:“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的兒子啊——!”

宿缜頓時心生煩悶,想着這幫人怎會如此沒有素質。

可當他細細瞧去,才驚訝地發現這夥人不僅沒素質得很,而且勢頭格外之大。

只見空曠的石磚地上跪着一對中年男女,身上披金戴銀,窮盡奢華,光彩奪目得令人眼花缭亂。

兩人身後則跟着一輛輪椅,裏面癱坐着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那人的頭發染成了亮粉色,兩臂紋滿了龍虎蛇神。

他的身側還跟着兩名滿頭大汗的保镖,正小心翼翼地弓腰擡手,緩緩将輪椅放在地上。

而除此之外,還有兩名保镖緊随其後,各自架着一個年輕男子的一邊手臂。

男子的雙手被铐在身後,穿着某連鎖超市的工作服,目光如炬。

他的唇角有幾分血色,狠狠地盯着前方的那對男女,死命掙紮着:“你們放開我!他媽的,放開我!”

“跪下!”

兩名保镖在男子肩上一壓,便把人摁跪在了地上。膝蓋骨與石磚地猛地相撞,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這是在幹什麽啊!”

“怎麽這麽不講理呢?這小夥子犯什麽事了?”

“這群暴發戶,真|他|媽的沒教養……呸!”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雖然不明事理,但打眼一看幾人的穿着打扮,便立刻有了好惡之分。

再加上那年輕男子的長相還算俊俏,更是惹氣了不少人的憐愛之心。

三位道長聞聲,全都轉過身來。在這次科儀中作的高功的,就是他們口中的陳道長。

陳道長是纖雲觀的住持,還是稼城道教學會的會長,在各方道友心中威望甚高。

“對不起道長!是弟子們剛才沒攔住……”

思融慌慌張張地帶着幾個人,左腳絆右腳地跑上前去,跟三位道長鞠躬道歉。

陳道長擺擺手,示意無礙,又蹙着眉頭朝跪着的那兩人說道:“二位信士快請起,有什麽話我們稍後再……”

“道長!道長您一定要幫我們啊!”

兩人皆是不起,繼續以頭搶地,帶着哭腔吼道:“您一定要救救我們的兒子!您不答應,我們就一直跪在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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