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學校到底還是李秋嶼……

第18章 第 18 章 學校到底還是李秋嶼……

學校到底還是李秋嶼帶她去的, 他睡眠嚴重不足。

李秋嶼給明月一張電話卡,教她怎麽用。報道很繁瑣,明月跟在他後頭, 覺得他步子邁很大。

學校兩邊都是店鋪, 小飯館,理發店, 精品屋, 報刊亭,亭前剛開學圍着些學生買漫畫,聲音從四面八方來,人的, 車的,也不曉得那些學生在說什麽, 突然一陣笑,明月靜靜看向他們。

她唯一熟悉的是李秋嶼, 可他帶她吃完飯,也要回去。

“想家了打電話, 有事也能給我打, 號碼別丢了。”

“我已經記住了。”

李秋嶼剛想誇她,見明月定定地看自己, 便說:“我中秋過來,咱們一起吃個飯。”明月鼻子酸酸的, 她堅定的心到了實際的學校,好像開始起霧,她一點也不了解這裏,像走夜路,像無數個騎車去早讀的冬日, 要經過田野,地裏有墳,隐隐約約,她總要給自己打氣世上無鬼,方能撐過。

“你真的還來看我嗎?”明月不安。

李秋嶼笑道:“當然,很方便的,今天是開學堵車慢了點,平時也就十多分鐘。”

他讓孟文珊多關照她,孟文珊答應了,但其實也做不了什麽,因為她不是明月的老師,她帶高二,能做的無非是同明月的班主任了解下情況。

明月去領軍訓衣服時,見到了非常熟悉的一張面孔,張蕾。

她們都沒想到會在這所高中裏重逢,張蕾明顯更驚訝,怎麽可能呢?李明月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來這裏上學,張蕾一點也不想在這裏見到過去的人。

因此,明月跟她打招呼時,她頗為冷淡:“不要說你認識我,還有,不要跟人說我的任何事,就當是剛見的新同學。”

張蕾慶幸她們是鄰班,如果一個班,一個宿舍,想想都要難受死了。可她們的班級、宿舍,都只有一牆之隔,非常危險。

明月什麽都沒問她,只管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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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蕾卻說:“你怎麽會來這兒?考上的?”

明月點頭:“我考上的。”

張蕾覺得烏有鎮只有自己配來這裏念書,李明月當初多不起眼啊。

“這兒的學費可不便宜。”

明月沒有解釋,她清楚張蕾不是範小雲,也不是原來的任何一個同學。

明月很快在軍訓的時候受到表揚,她特別能吃苦,體能又好,周圍同學竟然先熟悉的她,都知道她的名字,通過班級裏的自我介紹,也知道她來自鄉村。

這兒的老師、同學,無論上課下課都說普通話,他們在彼此熟悉的過程中,說起過去,那是明月完全陌生的東西。他們有的念過同一所小學,初中,在肯德基寫過作業,某某路的炸串好吃,童年參加本市的小記者活動相當無聊,劍橋英語初級考試……他們嘴裏的一些地名、吃的、玩兒的,對上的那一刻,就會帶來一陣歡聲笑語。

明月沒有能跟人家對上的東西,她聽人說那些,覺得有趣,突然被人問到什麽,她只笑笑搖頭,回答不上來,她知道怎麽泡豆子,不知道這些事情。

宿舍很好,住六個人,有城裏的,有縣城的,只有她打子虛莊來。明月跟誰都願意說話,她不懂的,問得很勤快,同學若說一句“李明月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她就笑着點頭:“我沒見過啊!”

學校方方面面都跟烏有鎮不同,她們上第一節信息技術課,明月像呆鵝,開機關機都不會,看別人熟稔地坐在那裏操作,啪啪的敲打聲,壓迫心頭,會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哀愁。但她不能老哀愁,得打起精神,跟同學請教。

這樣的哀愁,時不時來一陣,又都被明月逼走了。

她在九班,張蕾十班,偶爾在食堂或者廁所碰到,裝陌生人。兩個班除卻班主任,其他科老師重合很多,語文老師姓喬,她不茍言笑,卻是第一個當衆表揚明月的老師。

因為明月的第一篇周記在她看來,寫得出色極了。

喬老師在十班提到她,張蕾聽着,覺得不過如此。她不曉得分開的這些日子,李明月是追加了什麽化肥飼料。

“是不是九班那個跑步很快的女生?”

“她長得很好看,就是有點土。”

張蕾聽別人議論明月,臉上很冷淡,她和初中的風格沒怎麽變。一個人,常常冷着臉,不好接近,這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會有人說她土,她絕對不會再跟“土”字沾邊。

喬老師居然能看上李明月,這讓張蕾挫敗,很不服氣。

她們在開水房遇到,目光都對上了,張蕾朝她端相了一下,心想,這哪裏好看。明月扭過頭,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你來這念書肯定不習慣吧?”張蕾破天荒開口。

明月便回頭:“會習慣的。”

聽起來像關心的一句話,但明月清楚不是,張蕾高高在上,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不僅僅是她,有些同學說話的語氣、神情,都會自然流露出隐晦的驕傲優越,他們擁有的,和自己手裏有的,本就很不一樣,明月身處各式的不一樣之中,有的人一開口,她就曉得對方對自己是善意,還是惡意。這一點,跟子虛村,烏有鎮,又沒什麽不同了。

也許,全世界不過是個更大的子虛村,烏有鎮呢?明月想到這,驚了自己一下。

張蕾已經灌滿熱水,她正要說話,有同學過來她就像警覺的蟬,立馬閉嘴,等人過去,才又嘶嘶叫。

“你奶奶賣豆腐能交夠這兒的學費嗎?”

明月不想說自己的事,便不去說。

“我以為你不想知道村裏的事。”

張蕾一哂:“我确實不想知道,村裏能有什麽事,都是爛事,好意思說出來嗎?”

“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

“你可真自信。”

“我為什麽不能自信?”

“李明月,我以為你會自卑的。”

“你自卑嗎?”

“我有什麽自卑的?我早适應在城裏念書了,我媽現在也在這兒,收入很高,我現在的家庭情況沒什麽拿不出手的,不比別人差。”

“我跟你一樣,我也覺得我家沒什麽拿不出手的。”

明月說完,見張蕾笑了一下,她懂那個笑,張蕾跟城裏的同學也這麽說話嗎?明月疑惑。

“你覺得課程難嗎?”張蕾開始問正事。

“難,我覺得比初中猛得難了一些。”

“那你可得加倍努力了,別都來這念書了還考不上大學。”張蕾噎了她一把,明月不甘示弱,“多謝提醒,我會的。”

張蕾回頭看她,好像吃驚于李明月突然長了刺。

明月第一次用電話卡時,是中秋前夕,她跟一個姓李的女同學熟了點,李雯是城裏人。明月喜歡同姓,好像天下姓李的人都很好。李雯人緣極好,她和班裏的很多人都成了朋友,明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一個。

李雯要教她打電話,明月卻覺得自己應該行。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我教你。”李雯認定她不會,明月只能讓她教。

電話是馮大娘接的,聲音響亮,讓明月過十分鐘再打來。

晚自習時間,一間間教室燈火大盛,明月仿佛置身海市蜃樓,她再打過去時,聽到楊金鳳說:

“明月嗎?”

“是我。”

“吃飽昂,天冷了不興耍俊不穿衣裳,聽人老師的話,跟人同學好好處朋友,聽見沒?”

“聽見了。”明月嗫嚅着,“奶奶,我都想你跟棠棠了。”

“想啥想,有啥好想的,沒出息。”楊金鳳沒好氣說道。

明月不吱聲了。

“好好念你的書,不要想家,是長途不?”楊金鳳的聲音突然遠去,像是在問馮大娘,倏地,又回來了,“電話費貴,不說了,你好好吃飯好好念書就成了。”

電話挂掉,明月揉揉眼睛,往教學樓走去。同桌告訴她,有個女老師來送了月餅,同桌好奇:李明月是學校老師家的親戚嗎?

很大一盒月餅,好幾種口味,明月沒吃過,她見着月餅便忘記方才的事,快樂起來,李秋嶼記得她。

李秋嶼這段時間,一直在處理酒店上次事件後續,有客人醉酒,摔傷要賠償,糾纏不清。中秋這天,他六點半就起床,鍛煉了半小時,開始看前一天的營收報表,等和各部門負責人開完會,才吃上早飯。

孟文珊打電話告訴他,來家裏吃午飯,李秋嶼沉默,真的想要人過去吃飯,會提前說的,這電話進來時已經是12點半。

“爸說你一定要過來,中秋節。”孟文珊像是怕他不肯過來,強調爸爸說的。

李秋嶼買了些禮物,到孟家時,殘羹冷炙都已收拾幹淨。

客廳是大的,家具老派、古拙,尤其是沙發厚重得倒像上下五千年歷史,擺上一堆刺繡靠枕,人坐上頭,叫斑斓錦繡簇着,孟渌波就喜歡這樣的感覺,泥腿子出身又如何?老子當年吃過的苦,撐得起今天的富貴。

他是七十歲的人了,白發如雪,神情總要莊凝着一般。只有這樣的神情,才與眼前的金絲楠木茶幾相得益彰。

這樣的茶幾擺眼皮下,有微型曲水流觞之妙,孟渌波沒念過幾年書,但不妨礙他追求風雅。李秋嶼第一次來的時候,一眼看到它,想的是這麽個東西怎麽運進來的,不圍着它說國家大事,真委屈了。

“大哥在忙,到跟前了說抽不開身,幸好你來,陪爸爸說說話。”孟文珊手搭在李秋嶼肩頭,輕按一下,“喝咖啡嗎,我去沖。”

李秋嶼扭頭:“別忙,我喝茶就行。”

如此客廳,坐一個孟渌波太曠,他老了,指揮不動多少人了,但一個電話還是能叫來李秋嶼。

“文珊打電話叫你,我們等很久也不見你過來,這麽忙?”孟渌波聲音倒不怎麽老。

李秋嶼說道:“有點急事耽誤了。”

孟渌波說:“錢是掙不完的,該吃飯要吃飯,來,嘗嘗這個茶。”他這個人,喜歡名茶、名煙、名酒……孟渌波喝茶喜酽,又是功夫茶,李秋嶼喝不慣,肺腑都要被嗆破。

可孟渌波那雙眼,顯然是等着的。

李秋嶼說:“好茶。”

孟渌波便說:“這是真正的雨前龍井,他媽的,市面上有多少是唬人的。”

李秋嶼懷疑他罵人的時候,可能想拔槍。

孟渌波又介紹起自己的一套新紫砂茶具,李秋嶼聽着,偶爾點評兩句。大約前奏過長,孟渌波想起什麽,吩咐孟文珊,“上回小劉送的秋月梨吃着還算清甜,你給拿一箱,讓秋嶼帶回去。”

李秋嶼坐着不動,沒有拒絕。

“怎麽樣,最近工作還順心嗎?”孟渌波抽出煙,一丢,李秋嶼接住了,只是在手裏把玩,見他要抽,便拿過茶幾上的打火機,給他點了。

“老樣子,還行。”

孟渌波吞雲吐霧起來:“我上次見老許,誇你能幹,我說你還年輕幹出些成績不能驕傲,還是那句話,錢是掙不完的,要注意身體。”

李秋嶼心裏鄙夷這些比煙灰還要輕浮的言語,他冷眼聽着,卻又不反感同孟渌波說話,他覺得他威嚴,仿佛不失慈愛,雲霧缭繞的如同幻境,每每如此,反倒成真。

他進來也沒稱呼他什麽,沒法稱呼,孟渌波卻顯得坦蕩,總是“秋嶼秋嶼”地叫,李秋嶼覺得煙味可親,他自己幾乎不抽煙的。

“文俊最近對投資連鎖酒店有點意思,等你有空,跟他談談,這裏頭水有多深你畢竟算是趟出來了。”孟渌波這話鋒轉得急遽,但他說話溫吞,語氣是自然的。

孟文俊是老大,是生意人。八十年代下的海,确實發過財。老二孟文卿在銀行,老三嫁到南方,最小的女兒孟文珊在身邊做老師,這裏頭,沒有一個繼承孟渌波走仕途的,孟渌波這杯茶,也早已涼透,對孟文俊的幫助聊勝于無。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李秋嶼說不清自己到底願不願意上這個當,孟渌波殷切的目光看過來,叫人瞧見,真當他們是一對父子。李秋嶼知道孟文俊是什麽錢都想賺的,早些年,那錢的确賺得容易,也不怎麽幹淨。

李秋嶼非常清楚孟文俊是什麽樣的人。

孟渌波說:“我老了,想做成點事,靠自己是不行了。”

李秋嶼回避他的眼睛,低頭飲茶:“我也只能給些建議,未必能幫什麽忙。”

孟渌波的手搭上他肩頭:“好,好,這事你放心上,晚上留下來吃頓飯,好好聊聊。”

煙灰隔着外套掉落,好似都燙到了人,李秋嶼說道:“我晚上還有事,改天吧。”

孟渌波笑道:“女朋友?叫上她,家裏人多熱鬧。”

李秋嶼說:“還有別的事,約好了的。”

孟渌波仿佛不大高興:“什麽事比中秋團圓要緊?”

李秋嶼沒松口:“要緊,如果沒約就算了,我答應了得過去一趟。”

孟渌波皺着的眉頭先松開了,說道:“你這點倒像我,去吧,要是時間充裕,記得過來。”他起身有相送的意思,一道下臺階,指着角落裏的蘭花,一條條葉子,正發得蒼碧,“你那家裏缺活氣兒,這蘭花養得好,有時間弄走兩盆。”

李秋嶼沒有這樣的雅致,他謝絕了:“這麽嬌貴的品種,我沒時間照料,養壞可惜。”

孟渌波不過找個話,也就作罷,叫孟文珊送他出去。

“下午沒課?”

“有,你是不是不想過來?”

“我真的有事。”

李秋嶼停了停:“我最近事情多,沒顧得上明月,以後還是要麻煩你多問問她情況。”

孟文珊默認明月是他那邊的親戚,他的事,她總會上心些,可又不帶明月的課,過問有限。

“有需要的話,我國慶節可以給她補補英語。你都說了,她農村來的,英語肯定薄弱了點兒。”

李秋嶼笑道:“怎麽好這麽麻煩你。”

孟文珊看着他:“你這人……”她話沒說完,輕輕推他,“去忙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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