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書店非常大,有三層……

第32章 第 32 章 書店非常大,有三層……

書店非常大, 有三層,明月從沒見過那麽大的書店,那麽多的書, 簡直像蜜蜂掉進蜜罐子裏, 得溺斃于此。她不知道從哪兒看起,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 覺得這輩子真是有讀不完的書。

李秋嶼讓她看中什麽盡管拿, 要放假了,她有充足的時間閱讀。明月見人盤腿坐角落裏,專心看書,書店裏暖洋洋的, 一點不受罪,這條件也太好了。

她把買來的《小鎮喧嚣》帶去學校, 吃午飯時,跟秦天明一塊兒看。秦天明覺得這習慣不好, 吃飯是吃飯,看書是看書, 一嘴巴飯掉書上多氣人, 她狼吞虎咽扒拉幾口,洗幹淨手, 才去摸書。明月覺得她這習慣很好,她要學起來。

兩人腦袋挨着, 先看目錄,明月眼睛往下走,看到“謝張村也想賣地”,擡頭說:“你們村把地賣給市裏了,都沒人買我們那兒的地。”

秦天明說:“我們離市裏近, 位置占個巧兒。”

書裏開篇講鄉鎮政府怎麽迎接上級檢查的,明月大為震驚,她以為村長書記就是管誰家罵人了、打架了,要麽,就是兩家因為地界結仇也需要村幹部去化解,總之,子虛莊和周邊的村落,盡是這樣的事兒。原來村幹部要做的雜事這樣多,明月第一次意識到,她身處農村,所見所聞,都是自己零星的不成系統的感受,還有很多事,她其實并不了解。

書裏的事情發生在2003年,距今不遠,兩人往後随便翻翻,見記錄征收農業稅的事,皆感親切,取消農業稅不過就是去年的事情。

兩人看得心潮澎湃,讀着讀着,便忍不住高呼:“我們那就是這樣的!”

難得見到一本書,竟是寫自己萬般熟悉的,這要比小說來得真實、可感,什麽想象都不需要動用,這書裏人的語氣、說辭,活靈活現,都像是某一刻真的聽見過的。明月易被感染,她時不時要站起來,走幾步,凝視窗外的遠方,盡頭是天際線,并不能看到熟悉的鄉野。

秦天明對這書愛不釋手,一看出版日期,驚訝道:“今年的新書,你打哪兒知道的?”

明月說:“我小表叔買的,你去過你們村支部嗎?”

“沒有,都是大人去,我想進去看看,我爸說小孩不興去的。”

“你說,這書裏肖書記講要什麽數字,給什麽數字,不就是造假嗎?”

“正常的,”秦天明諱莫如深,“我們那賣地也造假了,聽我爸媽閑說話聽到的。”

明月陷入一種新的茫茫然:這個世界,哪怕是她最熟悉的鄉村,也是極其複雜的,更何況人更多的一個城市呢?裏頭一些長句子很拗口,夾雜專業術語,只得暫時放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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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讀懂那些和人打交道的案例,是分毫不費力氣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這書,明月心想,村幹部來收稅的事她怎麽記不太清楚了呢?只曉得那時爺爺還在,村裏來人,她是小孩兒,大人要說事,她遠遠看着,也不曉得幹什麽,就是收錢。這樣的事年年有,習以為常,不也單收她家的,這樣習以為常的事,到了這文化人筆下,記錄下來,成了一本書,再叫她湊巧讀了,覺得身臨其境。

明月突然明白一個道理,無論是小說,還是這樣的社科作品,都是要寫“真”,哪怕小說編個故事,也要有現實的“真”打個底子,這樣才能觸動人家,她不知道這麽想對不對。

“放假前我也去買一本。”秦天明本來想借,但顯然,明月寒假一定要讀的,她又等不及開學再看。

“你小表叔真會選書,他念過大學吧?”

“念過,他念的法學。”

“我看他也像個高材生,咱們這些老師念的大學都挺不錯,不是好大學畢業的,沒法來咱們學校教書。”

兩人是中午走廊的常客,張蕾吃完飯早早來教室,瞥見她們,說道:“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們還在這閑聊?”

明月說:“看會兒書。”

張蕾走過來,看了看封面:一個鄉鎮政治運作的演繹與闡釋。

這什麽玩意兒?她面孔上流露出這句話,又還給她們。

“你們怎麽跟那些無聊的男生一樣,最愛高談闊論,這種事跟高中生有關系嗎?一個個說的好像自己要去當官似的。”

男同學們裏有人愛聊政治,有人愛看球賽,有人愛議論女生,他們的生活樂子,無非就是這些,張蕾覺得都很庸俗。他們在教室後頭說起球星如數家珍,不妨礙他們脫了鞋臭整間教室。他們嘴裏說着什麽二戰絞肉機,不妨礙他們寝室像豬窩。張蕾非常鄙夷同齡男生,她誰也看不上。

感謝天,感謝地,秦天明正覺得這話像挖苦自己,苦苦思索如何反擊,喬老師過來了,幾個人都跟她打招呼。

“看書呢?”喬勝男也把這書拿起來,随意翻翻。

“誰的書?”

明月道:“我的,小表叔新買的。”

喬勝男詫異道:“讓你看這種書?”

明月有些緊張,跟秦天明對視一眼,不曉得有什麽問題。

喬勝男說:“你們這個年齡不适合看這些,這些也無益于高考。等念大學再看不遲,這會看純粹是浪費時間。”

她對這些研究農村的書一毛錢興趣都沒有,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麻木。寫這些又幹嘛呢?誰會真的關心嗎?喬勝男的一些觀念,是相當頑固頑強的,沒有人能改變她的認知,影響都不可能,她仿佛天生擁有自己的思想,全部來自生活經驗。

她也不愛看農村題材的電視、電影,像是供人消遣取樂的,但同時,城裏的新鮮事物,她一樣沒興趣探究。

張蕾聽到這些,心裏得到一種奇異的滿足,喬老師的否定,對她來說格外重要,李明月最愛搞特立獨行,這次搞瞎了。

明月嘴裏答應喬老師,心裏完全不這麽想。喬勝男似乎還有話跟她說,卻只是拍拍她肩膀:“這就考試了,好好複習。”

這樣一個動作,張蕾簡直妒火中燒,她不明白,喬老師為什麽對李明月這樣親近,難道因為都農村人?她隐瞞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得不到喬老師的那份共同出身的關注?李明月卻一點感激的模樣都沒有,辜負老師的情誼。

期末考過去,李秋嶼來學校收拾明月的被褥,他不方便上去,是秦天明和寝室長一塊兒送下來的,他笑着道謝,把一包零食給了她們。

李秋嶼是個風度極佳的年輕男人,這讓女孩子們好感頓生。果真拿人手短,寝室長本在室友們議論明月時中立,此刻情感天平傾斜:“她親戚真講究,其實李明月沒什麽不好的啊。”

秦天明心說,這包零食還是有用的。她羨慕明月有這樣的親戚,品味不俗,在生活上學習上都能給予幫助。

天陰陰的,昏而冷,寒風從四面八方空空洞洞刮過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灰的雲厚薄不一鋪滿蒼穹,比平時散得都要慢。孟見星冒着冷風來女寝室找明月,被秦天明告知,已經叫小表叔接走了。孟見星意識到,李秋嶼果真和那邊的親戚走得近。

暫時不用坐教室裏,明月舒口氣,她馬上就能回家,離開學校前一天跟秦天明一塊到澡堂子洗了個澡,整個人又香又輕,她心情好起來。到李秋嶼家裏,忙着拆被罩,她已經能熟練使用洗衣機。

李秋嶼又去了酒店,直到傍晚跟向蕊一起回來,明月在整理書本,聽到聲音,莫名心虛,自從上次李秋嶼出差回來,她再沒見過向蕊。向蕊進來卻如常,笑着跟她打招呼:“放假了啊?”

李秋嶼說:“你坐,有東西落車庫了。”他又匆匆出門。

向蕊便把東西放桌子上,弄得窸窣響,叫明月過來:“都是些吃的,鄉下買不到,帶回去給你奶奶妹妹吃。”

她連自己家情況都知道了?肯定是李秋嶼說的,明月好心情立馬變壞,她說不上來,反正不想向蕊知曉自己家的事。

“謝謝,這太多了,向蕊姐,你也拿一些走吧。”她又覺得自己小心眼,人向蕊沒怪她,還是這麽客氣,她真是不知好歹。

向蕊說:“你小表叔給我買了呀,我也饞,愛吃零嘴兒。”

她笑着打量明月,“我聽說,你腳都好了?這兩個多月可把你小表叔忙壞了。”

明月支支吾吾應和着。

向蕊又問:“下學期,你得住寝室了吧?”

明月擺弄着糖果盒,低頭說:“那肯定的,我也早想住回寝室。”

向蕊說:“明天就回家了?一學期沒回去肯定想家。”

明月“啊”了聲,很快道:“回家。”李秋嶼本來要多留她一天,在市裏逛逛,他的酒店承辦了幾場公司年會,留下許多玩具,想叫明月去挑,這樣的小東西拿回去分給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也是好的,擱酒店裏,便要當垃圾丢棄了。

向蕊對她回答滿意,她希望高高興興地把這親戚送走,并且永不再來。

“我們過年去海南,想要什麽?我買給你。”

“你們明天就去嗎?”

“年前吧,過年期間人多,你表叔不喜歡跟人擠,這幾天先準備準備。”

明月聽了這話,決定明天趕緊走。

三個人氣氛尋常地吃了頓飯,向蕊還是很健談,一會兒說股市,一會兒問李秋嶼酒店近況,還能見縫插針關心明月的學習。明月趁她洗水果的時候,說:

“我想明天回家,你能告訴我怎麽轉車嗎?我想自己走。”

李秋嶼笑:“不是說好後天送你?”

明月道:“我想家了,也想學着自己坐車。”

李秋嶼說:“你的腳剛算好,臨近年關汽車站人多,弄不好沒座位,擠來擠去站一路,得不償失,以後有的是機會自己坐汽車。”

明月一點不能反駁。

她想回家,一在李秋嶼家見着向蕊,多餘感就出來,她不自在,向蕊肯定也是,誰想在男朋友家老見着“親戚”?

可她又不能強求李秋嶼:明天必須送我走。

吃水果的時候,向蕊的心情看起來還是很好:

“帶些回家吃啊?”

“不了,留你們吃吧。”

“幹嘛不啊,我們能再買,村裏買不到這麽好的水果,種類肯定也少。”

“不少,水果種類挺多,鎮上的攤子過年還賣西瓜呢。”

“啊?都賣上西瓜啦?”

明月冬天不愛吃水果,太冷了,過年的時候買過桔子,上了凍,桔瓣硬挺着,吃嘴裏牙根都仿佛給冰到。只有坐在這樣溫暖勝春的暖氣屋裏,才能享受吃水果的樂趣。

向蕊把水果切成小塊,用簽子紮着吃,一邊吃,一邊笑,她不光自己吃,還要時不時喂李秋嶼,明月站起來:“我去書房看會書。”

向蕊笑說:“好用功,”她碰了碰李秋嶼,“肯定跟你念書一樣棒,你們這一大家子基因都這樣好嗎?”

李秋嶼面孔上帶着笑,眼睛卻冷漠,他覺得她今天話尤其多,特別刺耳,一句接一句,沒完沒了,大驚小怪,說着無窮無盡的廢話,好像話太多,把那美麗也折損掉。

向蕊本沖着他笑呢,她隐約覺得不對,李秋嶼這目光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有感情嗎?好像什麽都沒有,一切都是空無的。向蕊不由得打個寒噤,她從沒了解過李秋嶼,她一般不去想這件事,這件事,以前沒有機會向她警示,別人談戀愛不也這樣的嗎?一塊兒吃飯、購物、看電影、出門旅游。哪怕結婚,也無非就是更瑣碎了,吃喝拉撒,照顧孩子孝敬老人,工資、升職、人際關系……都是這些,為什麽這會兒李秋嶼變得陌生了?

向蕊搞不明白,她恐懼去搞明白,現在突然叫她看到李秋嶼的眼神,她煩躁,她讨厭思考一切複雜的事,她只想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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