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舊情難斷(二)
舊情難斷(二)
導演說這句話的時候,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每次演唱會前後,李東城的神經就會高度緊繃,靠近他的人不免挨一顆槍子。
誰去調整,你去?不你去?
還是找一個不怕大冰山的人去吧。
周舒妤有些發愣地看着,這個落到自己身上的重擔。
但逃不過助理這個身份帶來的壓力,她緩緩地走上臺去。走向李東城,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不知她為何而來,但沒有動作,只是等待着。
周舒妤輕咳了一聲,掩飾尴尬。
“導演說讓我給你調整一下衣領。”
聞言,李東城款款一笑:“好啊,我的助理。”
有那麽一瞬間,時間過得很慢,她伸出手指,像是穿花的蝴蝶,很纖細,顫抖的手指,觸碰了他的衣服,察覺了他的體溫。
她屏住呼吸,也不敢呼吸,不習慣這種過分的被人注視的親密,但在心中一再告誡自己,這是在做一個助理應該做的事情。
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于完成了,她的手指一頓,全身放松下來。
卻因映入李東城帶笑的桃花眼眸,心再次狂跳,趕忙收拾着慌張,迅速地下了臺。
旁觀了這一切的羅思源,跟景雲吐槽:“完了,有女孩子一見楊過誤終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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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城難得沒有僵着臉,回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她哪裏是郭襄啊。”
調整好心思,周舒妤又一次回到攝像機前,凝視着畫面裏的李東城。
以從現在看向過去的視角。
在這之前,或許她沒有這麽認真地看過他。
總是李東城用目光和聲音追随着她跑,有時候也會是用他新換手機的屏幕捕捉她。
“追你追了這麽久,成績都上去了,我鐵板一塊的老媽也給我獎勵新手機了,怎麽你還不動心?來,周舒妤,笑一個。”
周舒妤壓根不擡頭看他,只是寫題時垂下的長發,那麽美麗,弄得李東城心裏癢癢的。
拍攝一張永恒的照片。
他放下手機,轉而用自己的眼睛記錄她,很認真地說:“周舒妤,你說吧,你是不是學了什麽欲擒故縱的招?我已經被你完全抓住了,套牢了,迷得死死的,你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真沒必要玩這一招。”
眼見他越說越扯,周舒妤出言打斷,“少胡說八道了。”
“沒瞎說,這世界上還有人比我更喜歡你嗎?我可以跟他比賽的。這世界上只要能夠讓我得到你的事,我都願意去嘗試。”
不過周舒妤剛要說話,他就搶在前面:“不準拒絕,拒絕也沒用。說一件我能做到的事情,不要世界末日,考過你那樣的離大譜……”
“………那我無話可說。”
“別嘛別嘛。”李東城趕緊挽回局勢,“市裏有一個音樂比賽,要是我能拿到一等獎,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好嗎?”
聽到這句話,周舒妤沉默了一會,“……你不是很喜歡音樂嗎?不應該拿它來打賭吧。”
少年不解女孩的深意,只顧着拍胸脯道:“你是覺得我拿不到一等獎嗎?但這對我來說,可比世界末日和考過你容易多了。”
18歲的李東城還不是後來的天王巨星,青澀的臉上有迷茫、不自信,還有對初戀真摯的渴求,“雖然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的那些歌,覺得它太幼稚了,但我願意為了你要嘗試一下。”
周舒妤關上書,與他對視,“我看不看得起,喜不喜歡,對于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認真搞音樂是一件值得尊重的事情,不要拿來它做你追女孩子的籌碼。”
“欸……”李東城遲疑不定,“我不明白你話裏的意思,但我是真的想追你啊……”
周舒妤輕嘆了一口氣,“你這麽喜歡音樂,那你會堅持搞音樂一輩子嗎?”
“當然會啊。”
“那就對了,音樂才是你一輩子應該堅持的事情。我不是。所以你要參加比賽,也應該是為了音樂,而不是我。”
滄海桑田,周舒妤也會記得少年懵懂而不加掩飾的真誠,“可是你也很重要啊。”
那一張臉,就這麽慢慢變化成28歲的李東城。站在舞臺上,沉靜自若,光芒四射。
他好像做到了呢。
七彩禮花沖上雲霄,點燃了粉絲的熱情,是燈光的海洋,也是吶喊的海洋。而海洋的中心是旋風,是手握權杖的波塞冬——Echoes。
率先響起的貝斯聲,像是黎明前的號角,又或是一個孤獨的勇士在黑暗中獨行。
英勇史詩的前奏截然而止。
鼓手羅思源對着全場觀衆說話,目光專注而認真:“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很感謝粉絲朋友不遠萬裏來看我們的演唱會。我們希望,有自信也有決心,給大家呈現一場完美的演唱,也是最好的自己!
雖然前前後後已經有很多人說過這句話了,但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那就是,我愛你們,是因為你們,我們才得以存在于此,是你們看見,使我們營造的音樂世界得以具象化。”
“這些音樂不僅屬于Echoes,也屬于所有熱愛Echoes的你們。有這一層聯系,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度過所有風霜,迎來一個嶄新的黎明。任何困難也打不倒我們。Echoes,永遠不會變的,對嗎?”
回應他的是高過山峰,廣過天空的呼喊:“對!”
羅思源會心一笑,李東城則低下頭,撥動吉他。
恢宏的弦樂聲起,大提琴像是戰士們一波接一波地沖鋒,小提琴是永遠不止步的芭蕾舞者,鼓聲是殊死搏鬥的角鬥士們。
每一位樂者,都在用音樂抒發對世界的熱愛,以及用生命去抗争的決心。
“我們是徜徉在音樂裏的孩子,我們是一個個分子組成的,人,破碎又重組,重組又破碎,聲音再微弱,是否被聽到。直到你告訴我,我們的聲音是來自心底的聲音,Echoes……我聽見Echoes……”
這是他們第一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歌《Echoes》,也是他們四人樂隊的名字。
那些羅思源沒有明說的話,那些景雲用貝斯演奏的情緒,那些藏在李東城聲音下的堅持。
伸出雙手歡呼,扯破嗓子陪唱的粉絲一定會懂的。
Echoes是不可代替的。
徐浩然,李東城,羅思源,景雲一個也不能少。
隊員齊心協力,粉絲也努力配合,在共同信念的影響下,這次演唱比之前任何一次排練都要表現的完美。
信念,傳遞到了吧?
音樂是個人內心聲音的回音,歌手所唱的歌是千萬個人內心的回音,粉絲又是歌手對抗這個世界的回信,一圈又一圈的光波,以李東城為中心,擴散出去。
就算是周舒妤那種長年心如古井的人,此時也被漣漪所波及。
她有生之年沒有過狂熱,一板一眼地生活在媽媽的教條下,高中和班上吊車尾的李東城談戀愛,已經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站在這個演唱會館裏,多的是為音樂感覺到狂熱的人,周舒妤也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人為什麽會熱衷于造神?因為想生活在狂熱之下,籠罩在光環之中,被信仰和高漲的情緒所支配。
她在一種眼含熱淚,并且越來越洶湧的感覺中,為李東城而心動,成為他天籁歌聲下的卑微臣民。
一曲畢,觀衆們的情緒尚未平複,一首High到上天的國風歌曲《逍遙游》又來了,成員們幾乎是蹦蹦跳跳的,唱完了這首快節奏的歌,帶動着聽衆的身體瘋狂搖晃。
“我說鵬,鵬,是一種什麽鳥?我說鲲,鲲,是一種什麽魚?老師在講課的時候,我開始神游天外,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日行千裏。若夫乘天地正,而禦六氣辯,該是一等一的逍遙,一等一的閑。
長大了看新聞,發現馬航墜機,我是起飛失敗。才知道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能做到就是非人哉。迷迷糊糊又聽到老師在念課文,舉世譽之不加勸,舉世非之不加沮,最不逍遙的人做着最逍遙的夢……”
……
……
中場休息,羅思源和景雲都在吃東西,保持後半場所需要的體力,但是他們的主角李東城卻不在。
“東城他剛吃了一口就去洗手間吐了,我還以為這慕斯有什麽問題呢,挺好吃的啊!”羅思源笑着說。
周舒妤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有些擔心地說:“還有幾分鐘要上場了,要不要去看看啊?”
羅思源給她使了一個眼色,“你去啊。”
“……你不是說他去洗手間了嗎?”
“不區別男女的,你去吧。”
見周舒妤不從,他又開始使用魅惑技能,“你告訴我李東城一個小秘密,我就代你去。”
周舒妤想了想,還是自己去吧。
去了洗手間,沒找到人。又挨着個房間找了一會,才在,某個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裏,看到孑然一身,被巨大壓力逼迫得喘不過氣,低着頭的李東城。
周舒妤提了香蕉和葡萄給他,“準備要上臺了,吃點水果墊墊肚子吧。”
見他不回應,又說:“你已經做得很好,沒必要這壓迫自己……”
未料走進的一瞬間,被意識有些模糊的李東城抱住:
“!!!”她剛想掙脫,就聽到疲憊至極的他說:“讓我抱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一剎那,竟然分不清是18歲的李東城在說話,還是28歲的李東城。
每每他的靈魂接觸音樂,生命中核心記憶就飛濺出來,那些碎片有許多反射出周舒妤的身影。他的愛意就無法躲藏,甚至連恨這一塊紗布也蒙不住那種光芒。
所以才會經常看見她的幻影吧,因為他在強烈地思念着她,渴慕着她。
他放不下周舒妤這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了。
周舒妤不知道此時應該作何反應,她有過短暫的失神,就像這段時間不斷被他勾起的心動一樣。如果把自己當做藕斷絲連的前女友,是否這一刻就可以舊夢重溫了呢?
但她在心中搖搖頭,拒絕了這種想法。28歲的李東城和18歲的李東城脆弱的姿态如出一轍。
但少年人的感情用事,虛榮和自負心就能稱得上是愛情嗎?成年人的疲憊和壓力,不切實際地沉溺過往就能算是愛情嗎?
她在動情這一刻,仍堅持自己是助理的身份。也許重要的不是對象,而是有一個避風港灣足矣。
周舒妤卻于某一刻心軟,竟然摸了一下李東城的頭。聲音卻盡量顯得克制而謹慎:
“……該上場了,李東城。”
“……”李東城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香氣,含糊地點點頭。他有太多想對周舒妤做的事情,不僅僅是擁抱。
但此刻還是忍住沖動,看着她瘦小的肩膀,柔順的長發,月牙形的側臉,平靜的眼眸,慢慢恢複冷靜。
“好,我知道了。”
他松開了她,回到舞臺上,又成為那個萬衆矚目、閃閃發光的存在。
下半段的開場是抒情格調的。迷幻彩色的光,整個會場變成了膨脹的小星球,不斷發射出彩色的光波。時而是橘黃色的,時而是藍紫色的,像是一顆橙子瞬間爆炸,又噴出巨大的粉色泡沫。
兒童的幻想與時光隧道交融,在千萬個聲音合成一個聲音的那個世界裏,在身體律動就是旋律本身的那個世界裏,在神靈所描繪的缤紛世界裏。
Echoes演奏了他們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慢歌:《活在這美好的人世間》。
李東城難得開口講唱歌以外的話:“獻給那些教會我們認真的人,認真地去活,認真地去愛。”
也許是錯覺,周舒妤覺得他真的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在千萬人的歡呼喧鬧中。
她會又一次想起,那個玩世不恭少年故事的後續。
他趴在課桌上,像是淋雨濕了的小狗的眼睛。
“要是我倒在音樂比賽第一關的話,你是不是一定不要我。”
忙于翻書的周舒妤并不想談及感情問題,“別說你為了我參加比賽,如果參加比賽落選,一定是說明你沒實力。”
李東城倒是有很多借口去解釋這件事情,比如參賽的人比他想象的還要多,有實力的也不少,他和徐浩然臨時組的破爛組合根本不夠看,吉他也是從學校音樂室借的,和別人的高檔樂器比差遠了。
“哪來那麽多借口?你認真去嘗試了嗎?你努力了嗎?就說不行。”要是她像李東城那樣對待學習,早完蛋了。
“我可能真的不行吧……”
他剛這樣說,周舒妤就拍了一下桌子,瞪了他一眼。忙改口:“我知道了,我再加把勁……”
小狗用衣服擦着桌子過來,“那個,你能幫我聽聽歌嗎?你也知道徐浩然那家夥有多不靠譜,說是被教導處抓了,肯定是談戀愛去了……”
周舒妤扶額嘆息:“……你選了什麽歌?”
不歸路大概是那個時候走上的。
終于在一個月後,興致勃勃的少年沖到她面前,“我記得決賽了,如果我拿了一等獎,你可以和我交往嗎?”
當時她用英語書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覺得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跟朽木正常溝通的。
但于李東城來說,周舒妤卻是第一個教會他認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