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舊情難斷(四)
舊情難斷(四)
花店依然是花店,依然是繁花似錦,帶有宗佑個人色彩的放着老歌。
“你喜歡王菲的歌?”周舒妤問。
“……不,我妻子喜歡。”
“那她今天在店裏嗎?”周舒妤想着自己的茶飲買少了一杯。
未料到宗佑平靜地說,“她兩年前因病去世了。”
意識到自己失言,“抱歉,提了讓你傷心的事情……”
宗佑溫和地笑着邀請她坐下,“沒事,誰的心裏沒有一件傷心事呢,別說我了,談談你吧,尋找身份的事情有什麽進展嗎?記憶恢複得怎麽樣了?”
如果不知道宗佑花店老板的身份,她大概會以為他是一名畫家吧,極端溫和,像是油板上的水彩。
對着他很難不有傾訴欲,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尤其他關心你,他是一個恰當好處對你過去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我已經做好了找不到過去的準備了。”
宗佑沒有想到周舒妤會這麽鎮定地說出這樣一句絕望氣息濃厚的話,“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周舒妤嘗試放松自己,微笑起來,“……這也沒辦法,一直沒有人找我不是嗎?”
她那些看不見的家人,同事,工作,可能只是來自于她的幻想。實際上來說,并不存在。
宗佑聽着她有些悲哀地說下去,“最好的結局也是我爸媽,和我吵架了,現在正在某個地方,毫不關心我地生活着。”還是說他們已經死了?
她不敢設想更壞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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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李東城也對她說過這些話,當時她還因為崩潰打了他一巴掌。
最壞的設想就是最好的結局,這并不是詛咒。
“……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周舒妤在宗佑溫柔的注視下,落下了眼淚,她從來不願在人前落下的眼淚。
“我以前是個只知道讀書的孩子,我媽管我管得很嚴,她一直告訴我,要争氣,要努力,考上好的大學,有一份好的工作,這樣才不辜負她費盡心血地栽培我……”
“但其實我根本沒上那些大學,我搜遍了所有高校,都沒有我的學籍信息,也許我讀的是哪個不知名的野雞大學吧,我最終還是搞砸了這一切,讓我媽失望了,二十八歲的周舒妤,離群索居,一事無成,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甚至連她自己也接受了這一件事。這可能才是真相。”
淚如雨下,周舒妤不知不覺地說了很多,“為什麽就剛好丢失了這十年的記憶,也許就是我自己不想記起,這最不堪的十年。我情願永遠活在十八歲,因為十八歲的周舒妤,不會簡簡單單地認命,她會不顧一切往上爬,活得更好。”
“我現在還可以假裝自己一點都沒有變……但一想到那些模糊的不确定的過去,這些莫須有的希望就會成為動搖我的根本,我不想變得軟弱,所以為了往前走,我必須要抛棄它,那十年的記憶如果對于其他人一點意義也沒有,那我也不要了,我不要了……”
周舒妤紅着眼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就向在那個黑暗的自我宣戰,她止住了自己眼淚。
沒什麽好哭的,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她流淚的事情了。
既然決定向前的話,沒什麽好猶豫,或者舍不得了。
宗佑就這樣看着她一點點殘忍地清理自己的傷口,露出那些腐爛血肉,然後又重新築起高牆,心裏感慨這個女孩子的堅強超乎他的想象。
如果當年他有這個女孩子的堅強,也許與癌症抗拒的妻子也會擁有更多的信心吧。
“你會過得更好的。”
周舒妤洗了把臉出來,完全沒有剛才痛哭的樣子了,她像是拆了血肉重建的新生,容光煥發。雖然很不容易,但她還是做到了,她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我說要買你的花的。”
宗佑失笑道:“買多少?”
“……很多很多,把這裏的錢都花光。”周舒妤笑着拿出袋子裏的錢。
讓宗佑張目結舌。
各種看得上眼的花,她都拿了一些,宗佑再三勸阻:“雖然是要報恩,也不用買這麽多吧。”
“我想買!”周舒妤幹脆利落地說。
“你要這麽多花幹什麽?”
“就是自己想要,嗯嗯……也可以送給別人,收到花的人不是說會很開心嗎?”
宗佑說不過她,只好買了兩大束花給她,抱在周舒妤懷前滿滿的,幾乎要遮住她大半個人。
“我幫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而且不能欠你情了,我身上可沒有再買花報恩的錢了。”
宗佑只能無奈地尊重她的堅持。
這時,風鈴聲動,花店來了客人,是一個穿黑帽衫,戴口罩的高挑男生,他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人似的用目光搜尋,然後落在快被花淹沒的周舒妤身上,第一句話就是:
“你買這麽多花幹什麽?”
說着走過來,像是強盜一樣拿走了其中一大半的花,“買完了吧,該走了吧。”說着,還用一種示威的目光看了宗佑一眼,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宗佑表示無辜,周舒妤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是熟人,幫我來拿花的,再見。”
宗佑揮揮手,目送她的離去。人都走了半柱香,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那個戴黑色口罩的男生,聲音有點耳熟,難道就是那個大明星李東城,周舒妤傳說中的高中同學。
他們兩個的關系看起來比周舒妤說得好啊?
周舒妤也沒有想過李東城真的會開車來接自己,一時緊張全因為怕意外,被粉絲或者狗崽發現上頭條。
“不要命了?你今天就這麽出來了,也太任性了吧。”
“明星又怎麽樣,還不是人,有什麽特殊的?”李東城把花都丢後座了,自己坐到主駕駛,周舒妤只能跟着坐到副駕駛。
“被發現會出大事的!”她仍心有餘悸。
“現在不是沒出事嗎?”李東城無所謂的語氣,和以前慫恿她逃學的時候一模一樣。
诶,李東城真的會開車?總感覺有點不安全,周舒妤默默抓緊了安全帶。
等紅燈的時候,李東城剛要問:“你和花店老板怎麽聊這麽久……”
很久嗎?李東城是什麽時候來的呢?
他卻注意到她泛紅的眼角,“……你哭過了?”
“……沒有啊,就是昨天晚上睡晚了。”
她在說謊。
李東城轉過頭直視前方,一邊留意着車況,一邊放大着某些情緒,到底什麽東西是周舒妤能對那個男人說,而不能對自己說的。為什麽能在別的男人面前哭呢?
不知不覺,車開得越來越快。“喂,李東城,你超速了。”如果不是最近在準備科目一的考試,周舒妤根本不知道這些。
李東城雖然沒理她,但還是聽話地把車速降下來。就這麽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酒店。
周舒妤下車常舒一口氣:“開得很好,下次別開了,我來開!”
李東城不屑地看她一眼,“就憑你?”
“我已經在考駕照了。”
聞言,李東城微微挑眉,“你時間真多。”下一秒他看到周舒妤去後座抱花,因為某些情緒而開始神志不清地發問:
“花店老板送你的?”
不是已經說清楚,買花換恩嗎?“我自己買的,拿來送人的。”
“送給誰?”
“每一個工作人員啊。”
李東城狐疑:“高中時也沒見你這麽讨好別人啊?”
“就是想讓大家有一份好心情。”
李東城伸出手,像是要糖的小孩,“那我的呢?”
周舒妤一愣,從花束裏揀了一只黃玫瑰給他。
意思剛好是道歉,這就是李東城想要的答案嗎?
“我不喜歡黃色,換一朵花。”這一次他直接伸手去拿,拿走了代表熾熱的愛情的紅玫瑰,然後潇灑離去。
原本想要他幫忙抱花的周舒妤一時語塞,只好打電話喊寶儀來幫忙。
那一天的傍晚,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收到了一束花,熱烈的是紅色,淡雅的是粉色,憂郁的是藍色,燦爛的是黃色……
收到君子蘭的楊哥,誇了周舒妤一路了,來找李東城的時候還不忘炫耀:
“小周這姑娘真好啊,見我就送了我一枝花,怪有心的……”
見李東城對着花瓶裏的紅玫瑰發呆,反應過來,“她也送你了?”
李東城玩弄着手指,随意地開口:“不然呢,不是每個人都有嗎?”
說到這一點,楊哥就要吐槽了,“小周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單純了,這麽多花好歹要花點半個月的工資,第一個月的工資一點也沒有存,你說她到底怎麽想的?”
“還能怎麽想的,她就是什麽都沒想。”腦袋空空的周舒妤,心思簡單的周舒妤,有時候真沒有那麽複雜。
“對了,東城,今天你借我車去哪玩了……”
李東城伸了個懶腰,拿着花瓶回房去了,徒留楊哥在後面大喊大叫:“東城你哪去?事情還沒談呢?”
“作曲去了,生人勿擾。”
紅色的玫瑰盛開。
對着滿天的彩霞,彈奏着吉他,順着靈感,寫下跳躍的音符或句子。
在你以為周舒妤很簡單的時候,她很複雜。
在你以為周舒妤很複雜的時候,她又很簡單。
他記得高中兩個人在一起後,他經常纏着周舒妤要約會,當時她已經是羊入虎口,經不住李東城的軟磨硬泡。
不堪其擾的周舒妤,在一個放學回過頭來,問尾随的他,“随便去哪都行?”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熱情小狗信誓旦旦點頭。
結果她帶他去的地方,可以說是等于鬼屋,或者說勝似生死鬼屋了。
完全是殘破不堪的樂園,灰暗陰沉,哪有一點像小情侶會來的地方。
李東城充分懷疑她是看這沒人才帶他來的。
周舒妤坐在斑駁的不會旋轉的木馬上,樣子恬靜而美好,講出來的話卻有幾分詭異:
“以前有一個小孩在這裏玩滑梯,不小心從高處摔了下來,這個還沒有建好的小型游樂園,就被投訴的家長強硬拆停了,後面就沒什麽人來了。”
“原本我還來的,但是有幾個小孩傳聽到死去的小孩,一直在喊,好痛啊,為什麽是我之類的話,我就不敢去了。”
“別……別說了……”幻想力奇佳的李東城,聽得瑟瑟發抖,趕忙叫停,“我們也快走吧。”
他永遠記得伴着一枚血紅鴨蛋似的太陽,周舒妤笑得有《聊齋志異》裏女鬼的味道。
那也是他的女朋友,第一次向他撒嬌:“好不容易你陪我來了,多和我玩一會吧。”
癡情總被女子誤,美人鬼妩媚妖,拿着鐵鈎牽着你的石頭走,大概也有很多勇士會義無反顧地跳進枯井裏。
他那一刻大概是真的被美色所惑,竟然也覺得殘陽如血美得豔麗,廢墟裏也有樂園。
向他招手,他高高在上的女王周舒妤。
……
……
生鏽的鐵絲網
爬上青色的藤蔓
她坐在廢墟之上
像是狡黠的黑貓
李東城寫完了《廢棄樂園上的女孩》第17稿,那些愛情和靈感有時緊密相連,他也不過是神手下的一支筆,沒有抗争的意識。
但他不會唱,那些因周舒妤寫滿一個箱子的歌。除非他下定決心,否則音樂詩篇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将唯一的一束玫瑰花放在床頭,李東城看着他的玫瑰花入睡。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忏悔或者道歉,不是痛苦或者凄慘,而是豔紅得像是玫瑰一樣的愛情。
周舒妤房間的地板上也擺滿了那些剩下的花,她想嘗試這樣睡一次。
回到床上,打開音樂播放器,平時她習慣聽Echoes的歌,今天晚上則是當了Coldplay的《Yellow》。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群裏一陣騷動,原來是她受粉絲請求拿回來的糕點,被羅思源和景雲拍照并配文,“謝謝可愛的粉絲們,很好吃(^_^)!”
周舒妤送給他們的花也一同入鏡,羅思源粉色的馬蹄蓮,景雲藍色的鳶尾花。
甚至連向來很少發博的李東城,也拍了一張糕點的圖片。
【Echoes是借了什麽不值錢的硬廣嗎】
【東神也發了!如果是被綁架了就招招手】
【它笑口軒出了多少錢,我鮑師傅出雙份!】
【啊啊啊啊啊!為啥買笑口軒,明明是□□的糕點更好吃】
【是我和幾個小姐妹推薦助理姐姐買的,助理姐姐太給力】
【世界出現奇跡竟然跟我有關】
【我們只是推薦,助理姐姐沒讓我們給錢,還幫我們傳遞了心意】
【人又美又善,助理姐姐我的神!!!】
【愛了愛了】
【你們說的是寶姐嗎】
【不不不不,是新來的那個助理,小周姐姐】
【小周姐姐,我的神】
……
好像不經意間給許多人帶來快樂,周舒妤笑着關閉了手機。
黃色的玫瑰花,在她床頭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