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的開始?(四)
新的開始?(四)
過年買票和坐車都不容易,周舒妤按楊哥的意思,租了一輛車,開了六個小時到楊哥家,他還在抱着沒退燒的兒子哄他睡覺呢。
他的妻子是一個短頭發的消瘦女人,臉色虛弱,不知是因為身體不好,還是因為剛生過一場大病。出來見客,有一種無所适從的茫然感。
楊哥是這個家裏的一股活水,熱絡道:
“我們吃飯吃得早,也沒有什麽好菜招待你,不過你開了這麽久的車,先墊一下肚子吧。”
廚房裏有用火罐炖的熱粥,楊哥妻子給周舒妤乘了一碗,略顯疲憊的她,又在楊哥的勸說下,進房休息了。
走前還不忘摸摸兒子紅撲撲的小臉,看是不是退了燒。俨然是一個為孩子心力交瘁的母親形象。
楊哥道:“沒辦法,小孩一病,大人一急也跟着倒下了,我實在抽不開身。”
“沒關系,我的确沒什麽事,能做一些工作。”
“小周你這回可是幫大忙了。”楊哥把睡着的小孩送回卧室,再出來和周舒妤商談登門拜訪的細節。
“徐浩然那邊離得近,我已經去過了,不用你再跑一趟。”
他提出三個禮盒,“這個白色的盒子裏面,裝的是日本古川大師親手制作的陶瓷茶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是送給景雲家的。
紅色的盒子裏,裝的是寶格麗定制的四枚水晶胸針,給羅思源的,他最喜歡這種稀罕玩意。
黃色盒子裏,放的是名家仿唐制的玉龍笛,和上好的紫竹九節蕭。送給李東城父母的。”
說着楊哥又遞給周舒妤一個大紅包,“過年請你辦事,這是應該的。”
裏面大概是周舒妤一個月的工資,她覺得多了,不肯要,又難以推辭,就拿了裏面一半的錢給孩子打了紅包,當做新年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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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哥雖然收拾了一個房間給她住,但周舒妤并不願意讨擾他們一家,打算去住酒店。
臨走前,楊哥再三囑咐:“這裏面的東西價格都不低,你一定要輕拿輕放,盡可能随身攜帶,多做檢查,別出纰漏了。”
“我知道了,楊哥。事情辦好後,我給你打電話。”
“好,路上小心。”
提着三個禮盒坐電梯,周舒妤多少有些懷揣和氏璧的感覺了,直到把東西拿上車,固定好,她才完全松下一口氣。
在酒店住了一晚,洗了澡,睡了個覺,第二天随便吃了點東西,早上六點就開車出發了。
楊哥給她交過底,景雲的家境非同一般,住的房子呢,是位落在江南水鄉的龐大宅第,是典型的書香世家,在當地頗為名望。
周舒妤到的時候,是上午10點。冬日的太陽架在灰蒙蒙的天空,黑瓦白牆,庭院深深,流水石橋,曲徑通幽。
據帶路的仆從說,景少爺正在和景父比試劍道。所以接待她的是景雲的母親。
有一半日本血統的景母,穿着灰色繡花的和服,儀态典雅,說話聲音也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覺:“周小姐嗎?請坐。”
“新年好,夫人。恕我讨擾了,冒昧拜訪。”
周舒妤詳細解釋了,經紀人楊哥未能前來,而由她一個小助理登門拜訪的原因。又恭敬地奉上禮物。
景母熱衷于插花和陶藝,故而十分滿意這一次的新年禮物,又聽說周舒妤對漆器有所了解,兩人更是聊到一塊去了。甚至熱情地邀請她去做陶,但因周舒妤有公務在身,未能成行,只是交換了聯系方式,留她下來吃了一頓午飯。
吃飯時,周舒妤才見到景雲。他穿了一身便服,和庭院裏松柏如出一轍的渾然天成。
她借機轉達了粉絲的要求,希望景雲在社交軟件中發一些新年照片,懶得拍和發的話,她也可以為之代勞。
景雲雖然和周舒妤平時交集不多,但總算也認識快半年了,感慨道:“就算是過年,你也是一點也不放松啊。”
周舒妤局促一笑,保持自己的堅持。
倒是景父,從頭到尾,表現得像一個剛下了戰場的将軍,此時嚴肅開口:“在其位,謀其政,你應該向她學習。而不應該因為她職位低微,看不起她的工作。”
被訓的景雲幾乎是立即坐正,“是,父親。”
默默吃飯的周舒妤,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暗爽。
來這一趟,她又收到了兩個數額不小的紅包,令她誠惶誠恐。
開兩個小時的車找到羅思源,這其實是楊哥告訴他時,最令她吃驚的一個。
網上的介紹語焉不詳,她沒想過羅思源是孤兒出身,真的就憑借自己一己之力,參加漫展cosplay小有名氣,當過模特,選秀出道,轉而加入樂隊,披荊斬棘闖進地娛樂圈。
就算是新年,他也是回到自己小時候的家,和那些同樣被遺棄的小孩子一起過節。
羅思源事先知道她要過來,連忙停止和小朋友的扔球游戲,換了白色的運動服下來。
等周舒妤在孤兒院院長的指引下,找到他時,他已經大樹下的躺椅上擺好的姿勢。
“拍照啊,不是來給我拍照的嗎?”
周舒妤心中剛剛産生沒多久的憐憫和敬佩之情,瞬間泯滅。
又給他拍了照,針對選圖争論一番。把禮物送了出去還不夠,羅思源可不能讓她白來,開始薅她本就不多的稀少羊毛,讓她從超市買了一千塊多塊錢的零食,給孤兒院的孩子們,還美其名曰:
“這是在幫你積德行善。”
但周舒妤看着那鬧哄哄的孩子們坐在草地上吃零食,你追我趕交頭接耳的時候。
也真心覺得一車零食大于四顆水晶胸針。
最後一個目标是李東城。
“據我所知,李東城還沒有回他爸媽家,在他S市的公寓裏,你可以勸勸他,勸不動的話,就把禮物留下就行了。”
這就是楊哥對她全部的吩咐了。
加油的時候,她趁空登上景雲和羅思源的社交賬號,把修好的圖,加上文案發了出去。
景雲是拿着扇子在紅色的福字前拍照。
羅思源則完全僞造了他在打高爾夫的假象,姿勢極不專業。
【怎麽回事?我眼花了嗎?】
【不敢睜開眼,以為是我的幻覺】
【我以為、我以為沒有新年返圖了】
【景雲和羅思源的照片幾乎是同時發的,他們是約好的嗎?】
【雲源cp是真的!!!】
【大概率是運營發的】
【新年好,新年好,小回聲們!】
【應該是存圖】
【是嗎?可是這個衣服之前也沒有看過啊】
【這麽精細漂亮的照片,這人像,這光線,這背景,修圖師怕是修了一年】
【Echoes的工作人員終于上班了嗎】
【新年還要上班?社畜人員流下了痛恨的淚水】
【徐浩然和姜銀星小夫妻,大年初一就發了,現在只差李東城了】
【對啊,我家孩子呢,想死我了!李東城快點發圖!】
【李東城,你媽喊你回家拍照】
……
“叮咚。”
周舒妤按門鈴,無人應答。只好給李東城打電話。
好一會兒才接通,“…嗯…”電話那頭是他似乎沒睡醒的聲音。
她都要懷疑現在是不是晚上8點了,“你在家嗎?”她其實提前跟他說了要過來。
“……你自己進來吧。”說完這句話之後,那頭就沒了聲音。
“……”
這間公寓之前周舒妤來過一次,是從馬爾代夫回來之後送行李。
這一次是來送禮物。
房間很大,有上下兩層,以透明的淡藍玻璃為主要裝飾,看上去有點像一個大型的冰庫。
周舒妤把禮物放在玄關,找了一圈才在下層發現,趴在鋼琴上像一具死屍的李東城,他在忙新專輯的制作,但寫了幾首曲子,都被他推翻了,地上全是廢紙,吉他弦也挑斷了幾根,暗跡斑斑。
“……李東城?”周舒妤用手機碰碰他的肩膀。
李東城穿一件深灰色的亞麻襯衣,好像從末日裏擡出一只眼睛看她,但并沒有說話。
“……”周舒妤有些嫌棄,原本應該先和他談事情的,卻還是先問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李東城用雙手撐起身子,往窗子外面看了一眼:“什麽時候了?”
這人連基礎的時間概念也沒有嗎?
“晚上8點了,大年初四。你瞧瞧你把自己活成什麽樣了?為了做一張音樂專輯,至于嗎?沒靈感,不寫不行嗎?”周舒妤開了燈,邊用垃圾簍收拾東西,邊說話。
李東城被刺眼的燈光照得捂眼,要是說他死前還有最後一口氣,他也會拿它,來怼把他氣死的周舒妤的:“你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嗎?你說這話有一點信服力嗎?高中時期平均只睡四五個小時的人是誰?經常因為忘了吃早餐,而餓到胃痛的人是誰?”
他們太了解彼此,以至随時可以掏出反駁對方和傷害對方的利器。
甚至可以說,分別的十年裏,李東城追逐着周舒妤的影子,活成了半個她的樣子。
“我現在不這樣了。”周舒妤說,一句把李東城肚子裏的話全部嗆了回去。
她刷着手機,眼看最近的外賣,也需要一個小時以上才到。
打開冰箱一看,好家夥,空空蕩蕩的,真幹淨。只有礦泉水和啤酒瓶。
“你家裏就沒有一點吃的嗎?”
李東城換到沙發上接着眯,聽到周舒妤這句話,下意識地問:“你沒有吃飯就過來了嗎?”
周舒妤但是在加油站吃了一些,但她沒想到李東城什麽都沒吃。要是被她粉絲知道,該有多心疼了。也會責怪他這個助理的失職。
幸好她總算翻到了方便面。
“那是上次聚會時,都半夜三更了,羅思源硬要出去便利店買方便面吃,剩下的。”李東城解釋道。
還有火腿腸和鹵蛋呢。
只好先吃這個應付一下了。
周舒妤燒了熱水,泡了兩碗面,端到李東城面前。
“不是吧,我們就吃這個?”李東城出名之後,就沒這麽虧待過自己。“出去吃吧,我請你。”
說是說得義薄雲天,但也是完全不管別人的死活:“這個時候去哪裏給你找吃的?不想吃方便面,你在這呆着幹嘛?大過年的還不回家。”
“不想回家。”
李東城接過她遞來的筷子,扒拉了一下方便面,聞起來其實還行,況且讓周舒妤給他泡方便面,約等于使喚皇後,他以前還沒有過這種待遇呢。
兩人相對而坐,像是塵世間一對平凡的夫妻在用餐。
“為啥?你跟你家裏面人吵架了?”
“沒有吵架,就是不想回去而已。”
熱乎乎的湯,總是讓人心情愉悅,包括沒有争執、沒有撕裂的溫馨談話氣氛。
周舒妤又開始生悶氣。
她真不理解,這種時候怎麽會有人不願意回家?
所以一吃完泡面,處理完垃圾,她就說:“我送你回蘇北。”
李東城發愣地看她一眼,似乎沒聽清她在說什麽。“送我?這個時候?哪來的車?你訂好票了?”他腦子裏有無數個不可思議,和問號。
但超出他想象的周舒妤回答他,“我開車來的,現在出發的話,四個小時左右就能夠到蘇北。”
李東城就這麽被逼去收拾了行李箱,腦子還是懵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周舒妤好像是11月份拿的駕照,這就敢開着車在馬路上跑了?
他坐上副駕,看着周舒妤挺像那麽回事地發動汽車。又再問了一遍:“你确定是你開車?而不是我?”
周舒妤聽出了他話裏的質疑,“我還不放心你開車呢。”
李東城一邊傻樂,一邊系安全帶,“行啊,讓你開吧。等下出了交通事故就好笑了,上了熱搜可別沒說我沒保你。”他又想到最好笑的可能性是:
“你說等下我們出交通事故死了,會不會被人認為在殉情?”
那個喜歡烏鴉嘴,讨人嫌的李東城又來了。
周舒妤斜了他一眼,“你哪來那麽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緩緩将車駛離公寓。
“這叫想象力強。”坐在她旁邊的李東城,一點也不覺得害怕,更無所謂死亡。
聽着廣播電臺裏的音樂,有時是歌曲,有時是純音樂。時常因為焦慮難以入眠的李東城,就這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到四個小時後,周舒妤将他拍醒,“到家了,下車。”
那一刻他迷糊得,真像個高中男生。
聽了命令,就乖乖開門下車,拿上自己的行李。
“等等,還有個東西。”
周舒妤把公司準備的黃色禮盒,塞到李東城手裏,“可以了。”
大概是那一刻李東城,才穿越時間和空間的隧道,完全清醒過來。
無所不能的周舒妤,真的在黑夜裏,開了4個小時的車,把他送回了家。
他是望着淩晨空蕩蕩的街道,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和壓倒一切的黑暗在發呆。
“……那你呢?”李東城問。
“找家酒店睡一晚再回去吧。”
李東城知道,她前段時間是在朋友家過的,但他不敢問那個朋友,是不是花店老板。
他忽然說,“既然你都來送禮了,也要有登門拜訪的樣子吧,上去喝杯茶。”他把黃色禮盒推回給周舒妤。
周舒妤被迫跟着他上了狹窄的居民樓。
李東城家的房子一直沒有換,兩個老人家一直秉持兒子賺的錢是兒子的,和他們無關的概念。
小助理周舒妤這次拜訪也顯得唐突了,因為兩個老人家根本不知道李東城要回來。
穿了衣服,打開門,見到許久不見的兒子和一個陌生女孩,第一反應竟然是:
“這是,你,女朋友?”
吓得周舒妤紅了臉,趕緊解釋。“不是,我是他公司助理。”
父母向李東城投去詢問的眼神,得到他一句,“今天晚上她開車送我回來的,我讓她上來喝杯茶。”
李父和李母,也只好将兩個孩子迎了進來,臨時用飲水機燒了熱水,泡了茶給周舒妤,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收了兒子公司送來的精致禮盒。
周舒妤只象征式地喝了一口茶,便說自己要告辭,想要逃避,這尴尬令人無所适從的氣氛。
很有禮貌的李東城,送她到門口,還調侃了她一句:“車開得還挺穩,看來留你做一輩子司機也不錯。”
一路上偶有颠簸的,急剎的周舒妤有些心虛,“……有沒有可能是你睡得太熟了呢?
兩人告了別。
李東城的父母真沒想到他今天會回來,他們小女兒過年和丈夫吵了架,抱着孩子就回家裏來了。
“李虹婕呢?”做哥哥的問起妹妹的下落。
“在裏屋睡着呢,又哭又鬧大半晚了,幸好沒把她吵醒。”李父答。
李母打開盒子才知道裏面是什麽昂貴東西,“……這東西我們不能要,東城你拿回去。”他們夫婦均在市裏劇團任職,簫笛合奏一輩子了,生活清貧,相敬如賓,談不上多相愛,但也沒有多少沖突。
唯一不讓他們省心的就是兩個孩子。
一個年少闖禍,長大之後反而不談了,業也是立了,成家了卻遙遙無期。
一個年少聽話,早早結了婚,卻經常和丈夫、婆家發生沖突。
李東城悄摸摸打開房門,看了熟睡的妹妹和侄女一眼,身後的父母還在小聲唠叨。
母說:“今天他突然回來,還破天荒地帶了一個女孩子,我還以為是他女朋友呢。”
父答:“那只是一個助理。”
“是他自己說的不用操心,總有一天會把想結婚的姑娘,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那已經是多久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