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郎君
8.郎君
說來,這是姜芙第一次站在沈溯面前端詳他的模樣。
從前她不願看更不屑看他,她看清他模樣是在他紅着眼将她與姜家滿門安葬在一起之時,亦是他一聲不吭活受淩遲之刑時。
她從未見過他安好的尋常模樣。
昨日.她雖心心念念着要好好地瞧一瞧他,可他始終不願擡起頭來,她唯有作罷。
沈溯今歲十八,正介于少年與成年間的年歲,眉宇間既有成年男子的穩重,亦有尚未褪去的少年青澀,于姜芙眼中,即是這世上最英俊郎君的模樣。
清陽曜靈,和風容與,明日映天,甘露被宇。
然而,沈溯雖是擡頭,卻未擡眸,仍舊不敢目視面前的姜芙。
他依姜芙所言,正要再同她賠不是時,只聽姜芙仍不滿意道:“你得看着我說,不然我就當你沒誠意同我賠禮。”
沈溯聞言,又是少頃才極為緩慢地擡起眼睑,仿佛他眼睑上壓着磐石一般,不過是擡眼而已,于他而言猶如一件萬般艱難的事情。
既緊張,又難堪。
他根本沒有擡眸多看姜芙一眼的勇氣,可此刻卻不得不擡眸看她,因而心跳驟快,有如大雨落于鼓面,密集又有力,令他無措。
當他終是緩緩擡起的視線觸上姜芙眼眸的瞬間,只見姜芙眉眼彎彎,正沖他笑得嬌嬌巧巧的,水靈靈的眸子熠熠生光。
沈溯的心跳再次滞住。
“沈郎君。”眼見沈溯這會兒終于肯瞧着自己,姜芙欣喜不已,雙手背到身後,微抿着嫣紅的小嘴既嬌亦羞地笑盈盈問他,“我好不好看?”
沈溯驚愕得目瞪口呆,忘了反應,更忘了喘氣。
Advertisement
姜芙看他愣愣着并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也不着急,反是揚着有如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般的精致小臉朝他湊近一分,“沈郎君看着我像不講理的惡人嗎?”
“我不是真的生沈郎君的氣呀。”她哪裏當真舍得生他的氣?她只是想讓他擡頭看一看她而已,“我不會像那些個不講理的人一樣欺負沈郎君的,從今往後,我也不會讓別的人欺負你的。”
“你信我嗎?”看沈溯仍是沒有反應,姜芙不由朝他更湊近了些。
近到沈溯好似感受到了她的鼻息。
而呼吸已屏得再無法屏住的他猛地回過神,當即連連往後退開兩步,同時又低下頭去,面紅耳赤的,莫說回答姜芙的問題,險些連在她面前都再待不住,手足無措得一心只想躲到竹屋後的花房去。
小院外早已被姜芙這一連串反常的舉動驚得一愣再一愣的篆兒這時候終是努力讓自己定住神,只見她避開豆子跑到姜芙身旁來,将沒羞沒臊的她生拉硬扯到小院外來,緊皺着眉着急道:“娘子你這是做什麽呀!?”
便是此前待蘇郎君,娘子都不曾有過這般舉止,眼下這人明明就是個花匠而已!
若她沒記錯的話,這花匠就是昨日那在寶津樓下撞到她的那一個。
可看娘子不僅曉得那只柴狗的名字且還與它如此親近,想來是在此前就同它認識了,那豈非是此前娘子就同這花匠認識了!?
莫不成這花匠昨日是知曉娘子在寶津樓上所以有意從寶津樓下經過的!?
難道……難道娘子今晨那般精心地打扮便是為了來同這花匠相見!?
篆兒愈想愈覺震驚,張着嘴一時之間竟是連自己想說什麽都不曉得了,“娘子你……他——這個花匠……”
大郎君連蘇郎君都瞧不上眼,怎可能瞧得上這麽個花匠呢!娘子莫不是瘋了!?
且她日日跟在娘子身側,娘子何時與這花匠相識的她竟是全然不知!
篆兒向來機靈,姜芙既讓她跟着自己到了這兒來,便知自己即便甚麽都不說,篆兒也會猜想得到的,是以見得篆兒這般像吞了個鵝蛋般大張的嘴,她非但丁點不覺意外,只是笑着伸出手,替她将嘴給合上。
“篆兒,你可是答應了我什麽都不同我阿兄阿嫂說的。”姜芙捏了捏篆兒的嘴,小聲道,爾後将她往小院外推,“好了,你去院子外邊等我,我再待一會兒就同你回去了。”
“娘子!”篆兒哪裏肯,連忙着急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汪!”豆子此時忽然自沈溯身旁沖過來,朝篆兒叫喚了一聲。
篆兒被它吓得一個激靈,當即松了姜芙的手。
待她反應過來,她與姜芙之間橫着一個豆子,讓她根本不敢上前,沒法到得姜芙身側去勸她回家,只能看着她幹着急。
姜芙則是笑盈盈地朝她再道了聲“到外邊等着我”便轉身尋沈溯去了。
看着姜芙的背影,篆兒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她既答應了娘子,便不能将此事告訴大郎君大娘子,可若往後他們自個兒曉得了的話,這可怎麽得了!?
她受罰事小,令娘子與大郎君間鬧得更僵可就不是小事了。
娘子怎的就、就總是這般任性呢!
相較于篆兒的着急與苦惱,姜芙則是歡喜得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一把豆子的腦袋,誇它道:“豆子你可真是這天底下最機靈的柴狗!”
豆子聽懂似的直搖尾巴。
看它極通人性的模樣,姜芙不禁又想到從前它慘死的模樣,心生難過與愧疚,使得她于它面前蹲下身來,毫不在意她的衣袖裙裾曳在地上被泥塵所髒。
而這般蹲下來近瞧着豆子,姜芙才發現它整個右眼白蒙蒙的,似是……瞎了。
“豆子,你記得我的,就像我記得你和沈溯一樣,對不對?”姜芙聲音低低,愧疚不已,“從前是我錯了,往後我再也不會如從前那般待沈溯與你了。”
“對不起。”她低頭,用力抿着嘴。
豆子本是安安靜靜地聽着,此時只見它用腦袋在她手背蹭了蹭,見得姜芙擡起頭來,它旋即咬着她的裙裾拉着她往竹屋後的方向走。
姜芙本不懂它此舉何意,站起身後才發現院子裏不知何時已不見了沈溯的身影,豆子此般是要帶她去找他。
“好豆子!”姜芙揉揉眼,再次揉揉豆子的腦袋,這才又重新笑了起來。
*
竹屋後的花房,不過是竹籬圍起上搭草棚不置門窗的一簡陋棚屋而已。
花房內是搭擺得整齊的一個個竹架子,或寬或宅或高或低,上邊擺着四時花木,或正抽芽,或含苞待放,又或正攀着竹籬欣欣而生,房內正中一張半丈見方的木搭臺子上是幾株根上帶泥尚未移植入盆的月季,一旁是幾只大小不一的泥鏟與花剪,還有幾只燒制得精致的瓷質花盆。
逃也一般從小院跑到花房來的沈溯此時就将姜芙帶來的那盆瑞香放到木臺子上。
然而他這會兒面紅耳赤連呼吸都變得頗為緊促,饒是他想快些為這株瑞香做檢查,可低頭看着它時他滿腦子卻只有姜芙眸中有光的盈盈笑靥,以及她神情認真同他說的話。
‘沈郎君,從今往後,我不會讓別的人欺負你的。’
‘你信我嗎?’
非親非故,娘子卻同他說這些令人費解更令人誤會的話是為哪般?
縱是要羞辱于他,可他與她素不相識,她又能有何緣由親自到這城郊來讓他難堪?
罷了罷了,他尋思這些與他不相幹的做甚麽?如她這般富貴人家的娘子,許是于家中待得乏了是以出得城外來尋些有趣味的事做。
而如他這般卑賤的人,正是适合他們尋趣。
他這般胡思亂想,左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沈溯屏去腦子裏這些與自己不相幹的,正重新捧起瑞香來端詳,只聽身後花房外傳來一道驚嘆的聲音:“沈郎君,這些花兒可都是你栽的?可都真好看!”
沈溯驚得雙手一抖,險險摔了手中的瑞香。
他轉身,低着頭,一眼便瞧見繡着蓮與葉的藕荷色繡鞋停在花房外。
姜芙的繡鞋,姜芙的聲音。
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着急忙慌地捧着她的瑞香到這花房來卻甚麽都未有同她說,當即解釋道:“這株瑞香,鄙人還需好生檢查才知其生了何病,此處盡是花泥,不宜娘子久處,娘子先行回去為好,娘子若是不便将府址相告,明日可遣人來将其帶回。”
“沈郎君是覺我擾了郎君嗎?”姜芙自是聽得出沈溯這是要請她離開,可她偏不,她還沒能将他多看上幾眼呢。
“我就在這外邊看看,絕不打擾沈郎君。”姜芙語氣委委屈屈。
若是不知曉的,聽得她這語氣,還當她是受了沈溯的欺負。
這就使得沈溯急忙解釋:“我并無這般之意,我只是——”
“那我可以到這花房中瞧瞧嗎?”然而根本不聽沈溯将話解釋完,姜芙才是委屈的語氣當即就變得輕快起來。
沈溯一怔,未來得及多想,只下意識地點點頭。
姜芙随即歡喜地走進花房裏來。
嘻!她就知道他會答應她的。
雖然他還不識她,可她的阿溯是連花兒受難都于心不忍之人,骨子裏本就是個溫柔善良的人,是絕不會讓她覺得委屈的。
作者有話說:
仙女們雙12都買了啥好貨不?老作者買了幾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