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V]
29.受傷 [V]
姜蒲雖不識平陽侯府長公子乃何許人也,但要他要找到沈溯這個人,并不難。
他只消知曉姜芙這幾日裏都去了何處,又見了何人,即能知道誰就是那令她牽腸挂肚的沈溯。
姜順就是最好的問詢對象。
每每姜芙出門,除了篆兒在旁陪着,便是由姜順駕車,他只需将姜順找來問上一問,便可答案。
當然,這并非氣急敗壞的姜蒲想到的辦法,他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沖到平陽侯府去揪着平陽侯的衣襟讓他把那什麽狗屁長公子交出來。
是于筱筱讓姜順追上他,将正要沖進平陽侯府的他給攔了回來。
“酥酥道是那位郎君身上還有傷,官人屆時下手注意分寸着些,莫真傷了他。”這是姜順将姜蒲攔勸回來後,他在去往西城外郊前于筱筱叮囑他的話。
若當真傷了他,屆時酥酥傷心,心疼的也是他們夫妻。
然而饒是善解人意如于筱筱,這會子也着實做不到對沈溯溫和以待。
若真是平陽侯府的長公子,便還好說,可這竟是個來路不明的,甚至還讓酥酥跟着吃苦的,不行!
莫說別的,單就讓酥酥遭了這一遭雨淋,也得讓官人教訓他一番才是!
話雖如此,可當姜蒲見到既無氣質更無氣勢的沈溯時卻将自家夫人的叮囑盡數抛諸腦後,腦子裏盡是他誘騙姜芙的猥.瑣模樣,一心只想将他往死裏打,出手哪裏還顧及是輕還是重。
沈溯跌在地上,手中的油紙傘終是未能抓穩,亦摔到了一旁。
前一瞬尚能應對姜蒲的他,這會兒卻像被渾身骨頭被姜蒲打散了一般,莫說立刻跳起來迅速進入防禦應對的狀态,便是連站起身來都顯得艱難。
他被姜蒲一記猛拳揍上的半邊臉頰疼到麻木,腦子更是被他這一拳頭揍得嗡嗡作響,鼻腔與喉間的血腥味更為濃重,他咽下不及,直往嘴角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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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見姜蒲拳頭上的力道有多強勁。
不僅如此,他前邊未能接住而落在他身上的拳頭,那對他造成的疼痛感也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清晰起來,背上以及身前的兩重傷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皮肉與五髒六腑,疼得他只能勉強站起身,根本直不起背。
哪怕是濃黑的夜色之中看不清對方,他還是低下了頭來。
他雙手微顫,面色煞白,根本不敢去想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郎君與姜芙之間是何關系。
好在的是,姜蒲沒有再朝他掄出拳頭來,否則他根本沒有機會站起身。
春雨如絲,漸漸停息,但混着冰涼的雨露落在沈溯背上,浸入他盡數撕裂開來的傷口裏,火燒火燎般疼,仿若透過他的胸膛燒灼他的心,生生的疼。
待他艱難吃力地重新站起身來時,姜蒲吹燃一根随身攜帶的火折子,尋着沈溯方才扔到地上的粗陶燈臺,拿到手裏,就着那未完全被細雨打濕的燈芯,點起了一簇微弱的火光。
他扔了火折子,舉着豆油燈,冷着臉死死盯着眼前低着頭的沈溯。
姜蒲在見到沈溯之前,心中只有要将他往死裏打的暴怒,而這會兒打了沈溯之後,他的心情卻變得矛盾起來。
暴怒仍甚,但驚喜也不少。
他此刻終是想起了于筱筱叮囑他的話。
手下留情,這混賬身上還有傷。
身上有傷,又是在黑暗之中,且還是只使喚了一只手,竟是接住了他拳頭的十之七八。
他的每一記拳頭可都是使盡全力了的。
若是白日,這混賬身上沒有傷,并雙手皆使喚上,又當如何?
姜蒲面上神色愈發陰沉,然而心下卻是愈想愈激動乃至興奮,以致他覺得他自離開邊疆後再也沒活泛過的渾身血液都有些沸騰。
若非如此,沈溯根本不可能有爬起身來的機會,姜蒲即便不打死他,也會将他打得到只剩一口氣。
好苗子,好苗子!
“可知我是誰?”可轉念一想姜芙為了他同自己争執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姜蒲仍舊氣不打一處來,不由伸出手揪住沈溯的衣襟,将低着頭的他整個人往上提,咬牙切齒道,“又可知我為何揍你?”
沈溯一言不發,只微微捏緊拳頭,整個人如同脫力了一般,一動不動。
“老子是酥酥她長兄!”姜蒲将沈溯的衣襟揪得更緊,“我不管你是什麽狗屁平陽侯府長公子,誰人都休想讓我酥酥受委屈!”
“你這窮酸小子倒是膽兒肥,竟敢讓我酥酥淌着雨,老子這會兒不打死你,已是老子仁慈了!”
“我不管你用了怎樣的手段騙得酥酥的情意,也不管你對酥酥是有情還是無意,就你這般的,拿什麽來配我酥酥?”
“莫讓老子再曉得你勾我酥酥,若再有下回,我絕不會再同今日這般手下留情!”
姜蒲一通粗言粗語罵完沈溯,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甩手一扔,轉身離開。
沈溯踉跄幾步,險先又摔倒,終是搖晃着身子站穩了。
那頭,姜蒲已翻身上馬,深深看了沈溯一眼後将手中的粗陶燈臺往地上一擲,再将馬鞭一揚,離開了這清貧小院。
馬蹄聲遠去,小院重歸于黑暗,死一般靜寂。
“汪嗚……”豆子嘴裏嗚嗚有聲,緩緩靠近沈溯,心疼他似的輕輕咬咬他的褲腿,再用腦袋蹭蹭他的腿。
不知過了多久,仿若匿在黑暗裏的沈溯這才緩緩擡起手來。
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擦去自己嘴角及下巴上的血水,亦不是關切自己身上及背上的傷,而是躬着腰摸着黑探出雙手去尋方才未被他抓牢而掉落在地的油紙傘。
他先是摸到傘柄,爾後小心翼翼地将傘阖上,帶着它往一旁的竈屋摸索而去,坐在竈臺前将竈膛裏的柴禾點上。
漸漸燃起的柴火映在他面上,非但未能為他的面上添上些微血色,反是襯得其臉色更為蒼白。
只見他将擱在腿上的油紙傘重新打開,于身旁輕輕旋轉起來。
借着竈膛裏的火光,明顯瞧見有三根傘骨斷了。
沈溯看着那斷裂的三根傘骨,失了失神,情不自禁般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那斷裂的傘骨。
動作輕柔,面帶愧色,瞧着不像是在撫着傘骨,反像是在撫着心儀之人的眼角臉頰似的。
待仔細确定過确是這三根傘骨斷裂再無其他後,他才将油紙傘輕阖上,将它抱在懷裏,往竹屋方向而去。
天還落着細雨,他明明可以撐着油紙傘的,然而他卻沒有這般做。
待回了竹屋,他又摸着黑找出一支蠟燭,将蠟燭與油紙傘放到桌上後,他從屋角找出來一只藤箱,來到桌邊坐下,打開藤箱
藤箱裏是剪子薄刀細繩麻繩等一類工具。
他這才又将油紙傘拿到手裏,輕輕緩緩打開。
明日,他是不會再見到酥酥了。
往後,他也再不會有見到她的機會了。
明日想是也自會有人來将她留在他這兒的瑞香帶回去。
待他将這油紙傘修好,明日給來人一并帶回去給她。
酥酥她……
不,他不能再這般喚她,他本就不配。
這樣,也好。
他本就不該多想的。
只盼她莫因他而致家中人不快,也莫因他而受家中責罰。
這處地方,他想是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待明日天明,他便去尋一尋,有哪一處地方可容他。
蹲在他身旁陪着他的豆子想是感覺到他心中難過似的,不時用腦袋蹭蹭他的腿,以此方式來安慰他。
沈溯艱澀地笑笑,揉揉它的腦袋,溫和道:“總會有你我的容身之處的。”
雖然會很艱難。
但是,總會有的。
*
襄南侯府。
于筱筱一直在前廳等着姜蒲,一聽得婢子來報“大郎君回來了”,她便再坐不住,朝繃着臉大步往廳子走來的姜蒲迎了上去。
然而卻不待她問上什麽,便先聽得姜蒲急道:“夫人,快差人去請上京中最好的大夫!”
“官人受傷了!?”于筱筱頓時心驚。
“不是我。”看自家夫人顯然誤會了的情急模樣,姜蒲一邊接過婢子遞來的溫水一邊解釋道,“是才被我揍了的那個混賬。”
不想于筱筱更驚,“官人将人打殘了!?”
那酥酥該得如何傷心!
“……夫人!”姜蒲一臉無奈,只見他輕輕拉了拉于筱筱的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成不成?”
于筱筱看一眼姜蒲拉着自己的手,不由抿嘴一笑,“是我着急了,官人你說便是。”
“那混賬身上本有傷,再經我一番揍,不給他找個大夫瞧瞧,我怕他撐不住,死了。”姜蒲漫不經心地說完,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水。
不想卻是見得于筱筱又笑了,“官人前去揍人之前可不是這般說的,官人可恨不得将他打死才是好,這會兒卻是擔心他死了,怕不是官人有甚麽些個我不知道的理由的吧?”
“……”姜蒲皺眉,“夫人總這般聰明,我這都不能有點自己的秘密了?”
“官人莫不成還有什麽事情瞞着我?”于筱筱柳眉微挑。
“……夫人你看我像有事瞞着你的人嗎?”姜蒲道。
看他們夫妻二人如是,廳子裏的婢子極為有眼勁的皆退了出去。
于筱筱輕瞪姜蒲一眼,“這才回京半載,官人竟就同人學會貧嘴了?”
見姜蒲這會兒又是嘴拙得不知該道什麽話才是的模樣,于筱筱不由又笑了,“好了,不說這些旁的了,官人要我給那位郎君請大夫,總要讓我知曉官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不是?莫不成官人覺得他是酥酥的良配?”
“放——”姜蒲一情急險些沒管好自己的言語,“胡言!他想要娶我酥酥,沒掙幾個軍功回來,休想!”
哦?于筱筱很是震驚。
因為姜蒲道的并非沈溯絕無可能娶姜芙的話。
然而他前邊臨出門前的态度可不是這般。
不過一個去回,他的态度便發生了轉變,且還主動要給沈溯請大夫,這如何能不令于筱筱吃驚?
“想來那位養花賣花為生的沈郎君并非一無是處?”于筱筱詫異又好奇地反問。
否則她這性子耿直的官人怎會對他改變看法?
“好苗子!”于筱筱話音才落,姜蒲的面色便全然變了,變得激動,甚至還有些興奮,“他竟能于黑暗裏單手接住我拳頭的十有七八!”
于筱筱愈發震驚。
她雖未見過姜蒲上陣殺敵的模樣,亦未見過他于軍中操練的模樣,但她見過他在家中後院專設為日常訓練所用的空地上練刀槍與拳腳時的模樣。
他手中若握着長刀或是長.槍,他揮掃出的每一刀每一槍威力都如同摧枯拉朽般讓對手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哪怕他赤手空拳,那每一拳每一掌也不是尋常習武之人能夠接得住的。
至少至今為止,她還從未見過有人能夠同官人過招。
眼下她雖未有見到沈溯同姜蒲過招的模樣,但聽姜蒲言語,再觀他神色,足以讓于筱筱明白那位沈郎君,确是一位習武之才。
這天下間,能讓姜蒲如此稱贊的,除了從前的沈起,便只有如今的沈溯。
只聽姜蒲又道:“于行軍打仗之事上,我看人向來從不走眼,那個混賬,即便不是個大才,也絕會是個能夠為我大齊建功立業的良将!”
“行了行了。”于筱筱一臉好笑又無奈,“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遇着了什麽天大的喜事呢,明明原本着還想着将人給打死呢,我這就差人給那位沈郎君請大夫去。”
官人難得遇到這麽一個令他如此看好的郎君,她自然得幫他将人醫治好了。
尤其這還是酥酥滿心牽挂的郎君。
這兄妹二人,挑人的眼光拐了一大彎子,到頭來竟是……出奇的一致?
若那位沈郎君待酥酥有情有義,日後又能掙得軍功回來,不讓酥酥過着清貧委屈的日子,也不失為酥酥的良配。
“夫人。”姜蒲忽又喚住往廳子外走的于筱筱,“讓姜順跟着一塊兒去拉人,他認路最清。”
于筱筱失笑,“曉得了。”
當真是,她這官人,這會兒擔心那郎君被他打廢了,方才下手輕點不就好了?
待于筱筱離開,姜蒲于圈椅裏坐下,捏着下颔皺眉沉思。
沈溯,平陽侯府的長公子,他需好好打聽打聽才是。
軟玉軒裏,被姜蒲鎖在院裏、哪兒也去不了只能幹着急的姜芙自午後于筱筱離開後便一直坐在窗邊不動,只看着放在窗邊花瓶裏的芍藥與緋桃,以及從沈溯那兒要來的木芙蓉,紅着眼不時掉淚,任篆兒如何勸慰,她都無動于衷,直将一雙眼都哭得紅紅腫腫的。
篆兒擔心她将眼睛哭壞了,不得已只能跑到院門邊,從門縫裏拜托守在外邊的家丁喚來經過的婢子,拜托她到前邊幫忙注意着姜蒲的動向,若是聽到和“賣花郎”或是“沈郎君”有關的消息便趕緊來告訴她。
這會兒就有一名自前廳而來的婢子扒拉在軟玉軒門外同篆兒說話,篆兒聽了後趕緊朝屋閣方向跑來,一邊跑一邊道:“娘子娘子!我托小麥在前邊打聽到和沈郎君有關的消息了!”
姜芙一聽,當即自凳子上站起身來,急切地抓上篆兒的手,情急地問道:“怎、怎麽樣了?”
她聲音微顫,眉眼間語氣裏盡是擔憂與不安。
她甚至不敢想象沈溯會如何受傷。
只見她眼淚又撲簌簌地往下掉,急得篆兒忙拿帕子來為她擦眼淚,“娘子你別再哭了,你再這般哭,眼睛都要哭壞了!你且先聽篆兒說呀!”
“大郎君是去找了沈郎君,也确實将沈郎君給揍了。”篆兒趁姜芙眼淚又掉下來前趕緊飛快又道,“但是大郎君讓大娘子去給沈郎君請京中最好的大夫去治傷了!娘子你不用再這般為他擔心了!”
姜芙一聽,眼淚果然當即止住。
她擔心是自己沒聽清,擡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淚時反問篆兒道:“我阿兄要為阿溯請京中最好的大夫治傷?”
篆兒看她終是止了眼淚,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用力點點頭,“小麥親耳聽到大郎君同大娘子說的,不會有錯的,娘子可以放心了!”
姜芙并未應聲,而是陷入了沉默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忽兩眼亮晶晶地看向篆兒,問道:“篆兒,你說是不是阿兄也像我一樣發現了阿溯其實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後悔打了他,所以就給他請京中最好的大夫?”
篆兒:“……”
她能和娘子說這壓根就是娘子想多了嗎?
她覺得大郎君不過是因為不能打死人所以才找大夫去将賣花郎的命給救過來而已!
姜芙愈想愈開心,“那阿兄可會很快就答應我同阿溯的婚事了?”
“……”篆兒很想用力搖醒自家娘子,娘子!清醒點!不要做夢了!
但她忍住了,而是道:“我覺得娘子應該先問問沈郎君,可願意同娘子成婚?”
他又能拿什麽來娶娘子?
不是她看不起他是一個賣花郎,而是這門不當戶不對的,縱是娘子一心想嫁,他敢娶嗎?
看他總是低着頭躲着娘子的模樣,她覺得他是不敢的。
這些日子來全都是娘子一人在一廂情願而已。
與其勸娘子死心,不若讓那賣花郎自己讓娘子死心。
姜芙并未因篆兒不敬的話而愠惱,反是因此又陷入沉默,陷入沉思。
她帶着從前的記憶重生而來,在所有人看來,她對阿溯的情意是無中生有,是心血來潮,更是無理取鬧。
唯有她自己知曉,曾是他愛她至深,她如今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去到他身旁。
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攔不了她。
可也誠如篆兒所言,阿溯心中是否有她,又是否願意娶她,她根本未有了解過。
從前他對她好,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哪怕那并非他們兩廂情願的婚嫁,他從始至終都毫無怨言且心甘情願地待她好。
可如今,他們之間,毫無幹系。
所以他才總是躲着她避着她。
她對他的好,皆是她的一廂情願。
阿溯如今……對她是如何看如何想的?
她想聽他親口同她說。
得知沈溯有大夫前去為他醫治,姜芙不再有此前那般焦灼擔憂,姜芙用手指輕撫着木芙蓉的葉,努力理順自己心中焦亂紛雜的思緒,問篆兒道:“篆兒,我托你幫我打聽的人,可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篆兒點點頭,“前邊我去問了,掌櫃的道是尋到人了,娘子任何時候想見,只要同他那兒約個時間地點,便成。”
“只是這都還沒來得及同娘子說呢,大郎君和大娘子就來了。”
不過,娘子要尋京中那消息最廣也最靈通的人,想必又是同那賣花郎脫不了幹系。
娘子從前可都不會生出這些個亂七八糟的心思,自遇到那個賣花郎之後,有時候就好似變了個人似的。
姜芙颔首。
她要知道是誰傷了她的阿溯。
作者有話說:
日常被催婚溯:天天收仙女們的催婚留言收得我一心捉急啊!
今天更新比較早字數也不少!仙女們驚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