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啊
01
北京今年的夏至比以往要更加炎熱,路邊草叢中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都比往年要更喧嚣。
距離夏予離開北京,已經過去了兩年。她可能也沒想過,習慣了雲城慢節奏的生活後,有一天她還會再次回到這個風吹過不帶一絲水汽的城市。
夏予深吸一口氣,幹燥的空氣湧入鼻腔,連帶着整個喉腔都發癢。
“阿嚏!”這次明明避開了柳絮季,但她一回來鼻炎還是發作了。
天氣預報顯示海澱區今天空氣質量為優,刺眼的陽光穿過藍天打在高樓大廈之間。寬闊的馬路上能看到幾輛某互聯網公司試運營的無人駕駛汽車。
這裏和她離開時也沒有什麽區別,一半住着名校高材生與卷生卷死的小孩和家長,另一半社會精英被困在西二旗的工位裏,二者加在一起構成了偌大的海澱區。
“夏夏姐?”一個稚嫩年輕的聲音把夏予的思緒重新拉回現實,她從包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夏予,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電梯到了。”
說話的人是夏予帶來的法務林雲,土生土長的雲城人,大學一畢業就到夏予的公司任職,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雲城。
當然,她此行并非旅游,而是跟随夏予來北京談一筆攸關公司未來發展以及靈澤村未來一年收入的大單。
“哦好。”夏予反應過來,邁步走進電梯,卻在看到電梯裏貼着的電影宣傳海報時再度愣神。
在電梯門即将合上,還沒等夏予仔細看清這張海報,一雙手從縫隙中伸進電梯。
“不好意思!”
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子站在電梯前,等待電梯門緩緩打開,透過他的肩頭,依稀能瞥見站在他身後戴着黑色口罩的人,他的雙眼與夏予背後海報裏的人重合。
夏予望着那個曾經熟悉的人側開了臉,那名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西裝男的身後,走進電梯後站在距離夏予一拳的位置。
逼仄的空間裏她只感覺到心跳聲愈發強烈,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電梯裏的排氣扇失靈,不過幾秒的時間,夏予只感覺自己被熱空氣圍繞,額間也不受控制地冒出細汗。
夏予感受到了來自頭頂的灼熱目光,于是側過頭看向他,未來得及望向他的眼底,對方便開口道:“擦下汗吧。”
對方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不容拒絕地把手帕塞到她手中,随即跟着前面男子的步伐大步走出,電梯合上時夏予還未能從他離開的虛影中移開視線。
林雲對夏予的反應有些不解,拍了拍她的肩:“夏夏姐,你怎麽了?”
夏予用力攥緊掌心的手帕,心不在焉道:“這裏太熱了,有點不适應。”
“是呀,還是我們雲城好,一年四季都舒服!”林雲去年才大學畢業進入夏予的公司,因此不清楚夏予之前在雲城發生過什麽。
“我們很快就回去了。”夏予沒有對一個小妹妹介紹過去的想法,今天她才知道了為期兩年的戒斷,并沒有成功幫助到她能對賀霂不再動心,“你看下還能不能買到機票,我們簽約完今晚就回去。”
電梯叮的一聲提示到達對應樓層,她才欲蓋彌彰似的補充了一句:“我想起大餅貓砂用完了,新的還在驿站沒來得及拿。”
林雲嘟囔了句大餅不是讓隔壁寶娟嬸幫忙照顧了嗎?但還是聽夏予的話打開訂票軟件查詢航班。
沒等她付款成功,她們已經走到了對應的會議室門口。
只有四個位置的小會議室裏坐了三個人,輕微挪動辦公椅的聲音在沉默中顯得有些刺耳。
“夏總,辛苦您大老遠來一趟了。”合作方的對接人員給夏予和林雲各自遞一瓶礦泉水,“有在北京四處逛逛嗎?您來這千萬不能忘了去......”
“謝謝李總。”她接過遞到手邊的水,将其放在桌子邊上,從文件夾裏拿出一份文件,推至對方面前,“咱們還是先聊聊合作的事吧,電子版我也發到您郵箱了,但不清楚為什麽一直沒有收到回複,我理解就是您方對這份合約沒有任何意見了,對吧?”
這家公司的态度是夏予見過最奇怪的,夏予的公司體量這麽小,完全可以打發一個執行員工來和她對接,但對方派出了部門負責人。偌大一個集團,有這麽多精力花費在這樣一個對它而言極小的單子上嗎?
“呃...這個不着急...”他将袖口往上一擡,低頭看向手上的腕表,重新擡頭對夏予笑着說,“他馬上到了,您稍等一下。”
他是誰?夏予想問。
話音剛落,夏予身後的推拉門被重重推開,見對方已經走進來,李總賠着笑說自己還有事走了,走之後還輕輕帶上了門。
夏予見狀想站起身,喊上身邊的林雲準備一起離開。椅子上的滾輪和地板摩擦發出劇烈的聲響。
然而一雙寬厚帶着熱意的手重新摁在了她的肩上:“你別着急走,我是來談合作的。”
“賀霂。”夏予蹙眉,如果是平常遇到這樣的事,她可能會摔桌子就走,但眼前的是賀霂。
本就狹小的會議室因為他的到來而顯得更加擁擠。
眼波流動中看不出夏予內心的真實情緒,賀霂輕聲說:“好久不見啊。”
林雲抱着公文包呆呆地坐在旁邊看着二人,面對冒犯夏予沒有什麽反應,看起來二人還是舊相識,而對面那個人居然是當紅明星賀霂!
“嗯,是好久不見了。”
賀霂收回手把椅子挪到離夏予更近的地方,他那帶着笑意的俊臉,和看誰都似是飽含愛意的桃花眼,讓人捉摸不透真實的想法。
“那個...”林雲認出了他是電梯裏的男子,想着他和夏予認識說不定合同談起來會更順利,于是大着膽子把眼前的文件推到對方面前,“賀總,這是我們拟定的合約...”
林雲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只見賀霂随手翻了兩頁紙就将其合上扔在一邊,“你們能給我們公司帶來什麽?”
見身旁的夏予沒有說話,林雲幫她回答道:“我們之前給貴司發過調研和效益評估表,本次合作絕對是雙贏的,貴司平臺的文旅垂類一直比不上競對平臺,要知道秋季是我們雲城的旅游旺季,對你們而言能夠促産更多優質內容且帶動的GMV是可觀的...”
賀霂似乎沒有在聽林雲在說什麽,只是盯着眼前的夏予,自顧自地開口說:“這次來,不準備多留幾天嗎?”
此話一出,林雲也不知是否要繼續開口,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林雲只覺得自己很多餘。
終于,夏予靠在椅背上,伸出修長的指尖在自己太陽穴處輕揉,濃密的睫毛上下一掃,眼底處仿佛泛着水光,用疏離的口吻說:“不了,公司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處理。”
“夏總公司規模這麽大了,發展到北京來開展業務不是更方便嗎?”
賀霂雙手撐在桌面上,上身緩緩靠近正看着她的夏予,夏予正欲推開他,卻正巧打翻了桌邊的茶水。
淡黃色的茶水順着桌沿滾落,在夏予的長裙上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水漬,待她站起時,又沿着她的裙擺滴落在白色帆布鞋上。
“我先去下洗手間。”說罷,推開門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離開時還發現方才電梯裏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子一直站在門口。
她這才了然,哪裏是什麽振興鄉村文旅電商項目的合作,不過是賀霂他賀大少爺氣不過被甩了刻意報複,還裝作一副深情沒放下的樣子,刻意撩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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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打在瓷質洗手臺上的聲響讓夏予回想起兩年前在刺耳的争吵聲,直到現在,她依舊認為分開對雙方而言才是最優解,各方面條件差距都那麽大的兩個人,只有愛又怎麽能夠維持下去呢?
他們都有不一樣的人生軌跡,現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夏予低頭準備轉身離開時卻被迎面走來的賀霂壓回了洗手臺上,他用後腳把門帶上,欺身湊近夏予,夏予往後靠一寸,對方就越過分地往前靠兩寸。
“你幹嘛?”夏予濕漉漉的雙手用盡了全部力氣抵抗賀霂的靠近,水珠順着他襯衣滾落,“我知道我們很久沒見了,但...朋友間的分寸感還是要有的吧。”
“原來我們還是朋友啊?微信被拉黑也能算朋友嗎?”夏予的臉頰上似乎都能感受到賀霂的鼻息,滾燙而緊促,“難道我們就不能舊情複燃嗎?”
說完這話,他見夏予沒什麽表情波動,才笑着說:“開個玩笑,別介意。”
“兩年不見,你變化挺大的。”夏予的聲線沒有了先前的沉着冷靜,甚至帶有了一些輕蔑,“娛樂圈還真是個大染缸。”
對女孩子動手動腳實在是不禮貌。這句還沒說出口,便被賀霂打斷了。
“我倒覺得我沒怎麽變。”賀霂的手離開了冰涼的洗手臺瓷磚面,轉而用力地攬過眼前人的細腰,高挺的鼻梁在夏予耳邊摩挲,用氣聲說,“你就一點也沒想過我嗎?”
夏予抵着對方的手漸漸松開,只是沉默地攥住賀霂的衣領,心頭湧上一股無法言明的酸澀與委屈,她的眼前仿佛被一層水霧所籠罩,還偏偏不能讓它化作淚水溢出。
“我以為我們之前說得很清楚了。”夏予舌尖抵着上颚克制住顫抖的聲線,故作冷靜地反問,“你看現在,沒了彼此,我們比以前過得更好了。”
聽完這話,賀霂這才松開夏予的腰,但還是保持着圈住她的姿态,他發出一聲冷笑,聽不出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還是被夏予的冷靜所打擊。
“為了把你請到這裏,可真是不容易。”賀霂似乎是故意嘆了一口氣。
他就是大費周章用集團子公司向夏予抛出合作的橄榄枝,蓄謀已久想讓夏予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他還想要用力抱住她,對她訴說這兩年來的想念,想苦苦哀求讓她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邊。
然而話到嘴邊,又開始口是心非。
“靈澤村的阿叔阿嬸幫過我那麽多忙,集團打算發展新業務,這是個雙贏的項目。”賀霂松開圈住夏予的雙臂,轉過身避開不去看她的雙眼,生怕一不小心再次控制不住自己。
“我只是拍了幾年文藝片,不是得了為愛要死不活的文藝病。”
可他就是啊。
“剛剛和你開個小玩笑,放心,我很清楚,我們結束了。”
夏予松了口氣,挂上職業微笑,說:“放心,我沒當真,聽說你和未婚妻訂婚典禮準備在雲城舉辦。”
他在鏡頭前說過,雲城很美,人美,回憶也美。
“屆時一定會邀請你來的。”賀霂話趕話,把八卦媒體随意杜撰的謠言蓋棺定論,話一說出口就開始後悔。
可惜時間不能倒退,說出去的話不能一鍵撤回,就和發生過的事不能佯裝成不存在一樣。
“我就不去了。”夏予靠坐在洗手臺邊,垂下眼眸自嘲般笑道,“不知道的要以為我個前女友要去砸場子呢。”
夏予說完便想繞開站在面前的賀霂開門出去,卻再一次被賀霂扣住了手腕:“合同我看過了,法務部會聯系你修改細則。”
賀霂吐出一口濁氣,放棄般地松開夏予的手腕,帶了一絲不舍,輕聲說:“你走吧。”
“謝謝你。”
這一聲感謝夏予是真心實意的,她慶幸賀霂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負責任的人,不至于因為感情事把一大幫子人耍得團團轉。
但今天實在是太過了,分明已經平靜如死水的內心又一次被他攪得波濤洶湧,她以為兩年的時間足夠她放下那段糾葛了,可刻骨銘心又怎麽能輕易割舍呢。
夏予又一次告誡自己,她和賀霂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是機緣巧合才短暫地走到一起,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賞味期後就該自然而然分開。
橫在他們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階級與家庭帶來的阻礙,夏予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十足自信的人。
“再等等。”賀霂看着夏予的背影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