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播
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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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夏予側躺在床上,盯着眼前用紮染工藝制作的窗簾。藍靛色與白色紋案交錯,在室內光照下映出獨特的光澤。
寶娟嬸和她說,這窗簾從第一次制作出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十年,期間清洗過無數次,但其中的顏色都沒有褪去絲毫,反而越洗越有質感,比普通的窗簾要更好用,甚至有旅客離開前還問過她這種窗簾賣不賣。
其實很多游客購買紀念品的心理都是一致的,親眼看到、觸碰到了平常見不到的東西,甚至是了解了這些東西背後的意義之後,就會想要擁有它們,來證明自己來過的痕跡。
這讓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比起吆喝帶貨,不如用沉浸式的觀看來代替。
可以用慢直播。
夏予碩士期間的研究方向是新媒體傳播,同班同學裏,進入傳統媒體工作的不少,一個月前發現夏予在雲城旅游的那位同學,現在在《人民日報》的新媒體部門工作。
“新鮮的選題,要不要?”夏予在聊天框裏敲了這句話發出。
新聞工作者都逃不開選題,最頭疼的也是選題。選題不新穎,會被領導否決,選題太過新穎,又會被批評不夠貼近群衆、貼近實際、貼近生活。
如何找到優質的,能夠持續挖掘的,有深度的選題,幾乎是每個新聞人的煩惱。
尤其是傳統媒體也在追求市場效益的時候,要在介于嚴肅與娛樂之間找到平衡十分困難。
“說來聽聽?”夏予很快就收到了對方的回複。
“傳統工藝在工業時代的落伍——舉步維艱的紮染手藝人,這個怎麽樣?”夏予趁熱打鐵回複。
夏予這句話一發出,就收到了對方的語音電話。
“我發現在我住的民宿隔壁,有一間紮染坊,最近在嘗試用直播帶貨賣他們的成品,但是一直沒成功。”夏予接到電話便單刀直入,直擊主題,“我其實發現了這個紮染做出來的布料顏色都特別好看,質量也好,和機器做得差別很大,但就是賣不動。”
夏予的同學問道:“這紮染技術是非遺吧?當地沒有大力宣傳嗎?”
“當地現在還是把這個放在旅游這塊宣傳,做這個耗時長,單價高,在網上賣的話大部分人都以為是騙錢的,不相信它們是純手工做的。” 夏予也考慮過她問的問題。
于是補充道:“明天我們準備策劃一個慢直播,你這邊能不能給我們一點宣傳?下次你可以直接來采訪這位阿奶。”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對方很快就答應了。
夏予在辭職之後,再一次體驗了加班工作的感覺,她靠在床頭上,腿上放着電腦,寫明天的直播大綱和流程。
她怎麽又一次稀裏糊塗地摻和進來,這次操心起了當地的電商直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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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暖陽鋪灑在這座小鎮上,阿玲嬸染缸裏的水也映出波光粼粼的色澤。
夏予一早就聯系了原念,讓當地的縣級融媒體在各個平臺的矩陣賬號中發布今天中午開始的慢直播預告,雖然沒什麽流量,但聊勝于無。
“到時候我這個鏡頭卡阿玲嬸的上半身近景,這個鏡頭卡手部特寫,最後這個給到全景,可以吧?”賀霂效率很高地搭建起了設備,甚至還細心地擺好了反光板,仿佛在拍紀錄片。
夏予向他比出一個ok的手拾,并比了個大拇指表示贊揚,同時給原念所提供的當地媒體聯系方式打電話。
“我也準備好了。”祝與安坐在展現各機位的主屏幕旁,桌上擺着她的電腦和平板,她手裏還拿着手機,“我可以用三個號刷彈幕,給你們當氣氛組。”
這場直播雖然摒棄了賀霂所說的土味帶貨方式,但還是參考了他所說的需要氣氛組的建議,只不過改為線上氣氛組。
阿玲嬸特意換了身嶄新的衣服,在她眼裏,直播就和上電視一樣重要,要穿着體面才不會鬧笑話。
阿玲嬸年輕時家境不好,沒有機會讀書,這也導致了她不識字,便只能由她的兒子幫她念夏予寫的直播提綱,幫她梳理流程。
“您到時候只管教夏予怎麽做,然後說一說這些花樣和工藝起源就行,今天不賣東西。”賀霂也幫忙補充道。
擔心阿玲嬸一個人太緊張,夏予準備充當NPC,自然地指引直播流程的進行。
“我們這個不是那個什麽...直播賣貨嗎?”阿玲嬸露出茫然的眼神。
祝與安笑着解釋道:“阿嬸,我們今天先向大家介紹這個東西,把大家吸引來之後,以後慢慢賣來得及!”
阿玲嬸這才點了點頭,坐回自己的藤椅上。
夏予見各個平臺賬號都發好預告,她也成功聯系好幾家媒體事後進行報道,便對大家說道:“現在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們開始吧。”
她走到阿玲嬸身邊坐下,在賀霂向她示意開始後才開口說話。
“阿玲嬸,我們最常做的花樣是哪種呢?”夏予拿起手邊厚重的花樣圖冊,輕輕翻開,随着時代發展和審美的發展,紮染的紋案也在逐漸更新,這本冊子不僅僅代表着圖案的種類,更昭示着當地美學的變遷疊代史。
阿玲嬸眼神不知道該看哪個鏡頭,便只好對着夏予說:“我們最常做的是這種對稱花的樣式,不過這個圖案做起來沒那麽簡單,過程裏沒縫好、沒對折好,那花樣就不好看了。”
她翻到自己口中所指出的花紋對應頁,對夏予笑着說:“你可得好好學!”
“我們先給這個布打版。”第一次直播,為了節約時間,保證能在下播前完成一樣成品,這次選擇了頭巾大小的布。
阿玲嬸拿起一張透明的塑料膜,熟練地将其折了數折,用馬克筆在上面畫出對應的圖樣。
她給夏予示意了一下,如何用棒槌敲擊釘子,在塑料膜上留下了幾個破洞:“我們到時候把這個鋪在布料上面,刷一層染料,之後沿着染料的痕跡縫,染出來就會很好看。”阿玲嬸詳細地解釋道。
“那我們用的染料是什麽做的呢?”夏予瞥見旁邊染缸中的藍靛色染料,液體上方還依稀可見幾片碎葉。
阿玲嬸随後用大棒槌攪拌染缸中的染料,賀霂順勢切換鏡頭,給觀衆展現透着清澈地藍地染料。
她說:“這個顏色是用板藍根做的,對身體好。”
“是我們用來預防感冒的板藍根嗎?”夏予是第一次聽說,不免有些意外。
“對,我們紮染用的都是那些純天然的東西,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驗,用這些東西染出來的顏色,不容易褪色。”阿玲嬸将染料用刷子在疊在布料上的透明膜上刷了幾遍,再掀開時,底下的白布已經有了未來圖案的線條。
阿玲嬸将穿過線的針遞給夏予,教授她如何折疊,如何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的婦女從小就離不開針線活,這才練就了精細度極高的眼神,即便上了年紀,在工作時也不需要用到老花鏡,一針一線都十分熟撚。
當全部紮完時,中午的烈日已不複存在。
夏予沒有想到,僅是頭巾大小的布料,就需要花費她一整個中午和下午的時間才能縫好,而坐在她身側的阿玲嬸早就打版、紮縫好了五六條頭巾。
“接下來我們就可以繼續上色。”阿玲嬸給夏予拿了雙塑膠手套。
她熟練地把布放入清水當中漂洗,待完全浸濕後,再放入染缸之中,反複揉捏,以求整條布都充分沾滿染料。
“就這樣染,顏色就能固定住嗎?”夏予還是不理解這種染色的原理。
阿玲嬸把染好的布放在石桌上靜置,回答道:“要反複染十幾次,然後過一遍熱水,顏色才夠好看,才不容易褪色。”
從阿玲嬸的指縫之中,也能看出她長年累月地接觸紮染,那抹藍靛色早已沁入她的全部認識,這便是傳統工藝的繼承人。
夏予思索了一番,用她腦內僅存的、為數不多的中學時期化學知識來理解,這大概就是一種古代勞動人民所研究出來的,最古樸的氧化還原反應。
待全部完成時,已經日落。
她同阿玲嬸一起将擰幹的布料中的線剪開,抖開時,便呈現出如最初圖紙上那樣的花紋。
夏予只覺得神奇,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難以估量,在沒有印刷術的年代,單靠折疊、縫線便能出現栩栩如生的圖案。
直播結束後,她站起身,伸展她端坐一整天後僵硬的脊背,
賀霂拿着手機,走到夏予身邊,故作神秘地說:“你知道剛剛最多有多少人在直播間嗎?”
“多少?”夏予從他的表情中,能猜出直播間肯定小火了一把,但她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類型的慢直播,具體情況她預測不出來。
“十萬人!”祝與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代替賀霂回答夏予的問題,“我還想當氣氛組呢,沒想到我發一條評論出去,馬上就被真的觀衆給淹沒了。”
“賬號的粉絲也漲了近三萬,我剛剛還緊急創了個粉絲群。”賀霂在夏予開播前的授意下不斷地留意評論區動态,極大部分的觀衆都在問購買方式,他就以管理員的賬號,引導粉絲加平臺的粉絲群。
之後的事,他們就不用太過操心了,直播的模式和銷售方式,夏予都已經做出示範。
直播全程都比較順利,除了中間打光燈的燈架倒了,賀霂出鏡緊急維修了一下。
回築雲客棧時,夏予和賀霂并肩一起走,祝與安很識眼色地早早溜走,不打擾二人。
賀霂在直播時就注意到夏予的手被針給磨破皮了,在路過小診所時對她說:“等我一下。”
半分鐘後,他帶着棉簽和一瓶碘伏走出來。
在夏予疑惑的目光中擡起她的右手,用棉簽蘸取碘伏,輕輕在傷口上點抹。
棉簽蘸着冰涼的藥水,和創口接觸,帶來一絲涼意,夏予指尖忍不住回縮,又被賀霂不容抗拒地握住。
夏予擡頭看他,二人視線碰撞,賀霂往下偏開了視線。
是她的鼻梁,鼻尖上有一顆極小的痣,給整張臉平添一絲妩媚,在素白的一張臉上竟然意外的和諧。
“我房間有創可貼,等會給你拿。”賀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