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誰都會死,我也一樣 亂世烽火中的小确……
第33章 誰都會死,我也一樣 亂世烽火中的小确……
祝卿安沒問那背叛者後續怎麽處理, 問出了什麽東西,回來就睡了,醒時蕭無咎不在。
但他不是被吵醒的, 也沒頭疼,睡眠很充足, 醒來精神飽滿。
他其實也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時長,只是有糟心的睡眠障礙, 發作時非常難受,暴躁憤怒,對周圍一片惡意,睡好醒來就會良心發現, 對被他欺負過的人飽含歉意, 會補償會道歉, 但跟蕭無咎……歉屁歉,他都被這心眼子坑到中州了, 憑什麽道歉!
“小安——安安小漂亮——祝大寶貝——”
白子垣來了, 拎着巨大的食盒,飛快跨越庭院, 好像慢一步會被人搶似的:“快!我從寬寬院裏偷來的早飯!吃完了咱們出街看熱鬧去,我感覺有一百金今天必出!”
祝卿安:……
所以為什麽要偷?
他不偷, 也能吃上謝槃寬的早飯, 洗漱完走過去就是了。
白子垣清咳一聲:“那什麽, 我就是要教寬寬,懶人是吃不上早飯的,他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不知道養生,還想像去年那樣吐血麽?”
祝卿安:“吐血?”
“可不是?”白子垣打開食盒, 麻利擺盤上桌,“他那身子,平時瞧着跟個人似的,打架比我還兇,可一旦生病,就跟紙糊的似的,回回遭大罪,大夫早就說了,他這身子因先前重傷壞了底子,治不好,需得靠平時好好養,不說別的,就這早飯,必須得吃,最好定時定量,不然想老了受罪都沒機會,他任性成那樣子,主公老翟都管不了,他誰都敢罵,也就宿哥能看着點,宿哥脾氣好,怎麽罵怎麽打都不發火,還心細武功高能制住人,磨的他沒脾氣……可昨天晚上宿哥不知忙什麽去了,忙了整一夜,這時都還沒回,我不幫忙折騰折騰還得了?那謝槃寬不得上天?”
祝卿安沉吟,剛想說誤會小白你了……
白子垣眯了眼,小白狼一樣兇悍:“我得讓他小謝知道,這中州定城,誰才是大爹!”
祝卿安:……
算了,你開心就好。
二人很快吃完飯,收拾出門,一出街就發現人群如潮水往某個地方湧。
這信號再明顯不過——
白子垣立刻催祝卿安跑起來:“快安安快,前面肯定有大熱鬧,慢了就來不及了!”
河邊垂柳下,方冬來蹲在大石邊,身上穿着中州兵的兵服,衣服洗的發白,襯上花白的頭發,水中映出的蒼老的臉,他自己都感覺不對勁。
“我好像……忘了什麽?”
“是什麽來着……應該很重要,死也不能忘……”
“今日是一個人的生辰, ”有個青年緩步行來,扶他起來,“您要給她送禮物的,年年都要送,想起來了麽?”
方冬來眼神迷茫:“禮……物?”
“對,禮物,”青年微笑,面容沉穩,聲音清潤,“她喜歡花燈,尤其走馬燈,湘妃,柔藍,鵝黃,顏色要鮮豔的,燈下要系飄帶,豆青,品月,素梅,反倒要雅淡,要飄逸,花樣子要用江南……”
“江南水鄉……對,水鄉!”
方冬來眼睛倏然有光:“我想起來了,阿秀她喜歡船!就那種烏篷船!她說生在北地,沒見過江南的有情煙雨,畫舫如歌……對了,生辰……阿秀要過生辰,我得送禮物給她,她最喜歡我做的燈了,我小時在江南長大,會很多花樣子,會做好多好多種燈,她都喜歡……”
他站直了腰,順着青年往後看,發現有四五個小隊的年輕人,都很陌生,但每一隊年輕人領頭的,手裏都提着盞燈,都很好看,樣式不一,顏色不一,有三個是走馬燈……
但唯面前同他說話的年輕人手上燈,有阿秀喜歡的小羊。
那是他的生肖。
方冬來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沒旁的辦法,小心翼翼開口問:“這位後生,我得去給阿秀過生辰,但老了忘事,竟忘了親手做燈,你這花燈,可能借我用用?”
他還立刻保證:“我最擅長做這走馬燈了,真的!我不白用你的,給阿秀過完生辰,我就給你做個新的,不,兩個!三個也行!樣式随你選,錢我老頭子出!”
“不必如此,這燈若能得您和夫人喜歡,是它的榮幸,”青年人把燈遞到老者手上,“可既是過生辰,您的衣服……要不要換一換? ”
方冬來提着燈,低頭看了看自己:“對對,得換!阿秀喜歡我穿騎射勁裝,她說那時的我最英俊,打馬過長街最惹眼,少年郎來了都不換!我得回去換……”
“我送您回去。”
一路跨越長街,方冬來回到了定養堂。
跟送過來的年輕人們,因為游戲比拼,深入了解過老者的故事,送的心甘情願,但也都比較沉默,眼眶迷蒙,定養堂卻是一派熱鬧。
一個比方冬來還老的老頭手裏拐杖重重一拄:“你還知道回來!都什麽時辰了!”
“方爺爺回來啦——”
“大爺爺等您很久了——”
“方爺爺不怕,我們來幫您——”
孩子們簇擁過來,有人端水要給他淨臉,有人拿帕子要給他擦擦,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腳,有人伸手拽他的腰帶——
方冬來按住老腰:“這個不行。”
“為什麽不行?”小孩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我幫爺爺換衣服呀,不脫怎麽換?人家小圓剛長牙都知道伸高手手配合,您怎麽還添亂啊!”
“去去,不許煩方爺爺,”一個年長婦人捧着托盤過來,叫走孩子們,笑看方冬來,“要見阿秀,總不能穿舊衣服,這一年一回,總得體面些。”
托盤裏是新做的衣服,看不出華貴,但整潔幹淨,一針一線裏,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福。
生時有盡,來日比不得少年人多,到了這個年紀,所有人都懂得了珍惜。
方冬來換了衣服,從裏間走出來,又問那婦人要了香燭紙錢,提起心愛的走馬燈,跟拄拐杖的老頭打招呼:“那我去了?”
“去去快走,早點回來!”
方冬來再一次,一路往河邊走。
有調皮的小孩要跟,被婦人拉住:“爺爺要和奶奶說話,不許吵。”
小孩們乖乖捂嘴,表示聽話,再大的少年人就沒這要求了,他們自己就懂事,連帶着送方冬來回來的年輕人們,全部都再次折回,送方冬來去河畔。
整個隊伍浩浩蕩蕩,直接占了一條街。
老爺子身子硬朗,走路帶風,提着花燈抱着香燭紙錢,硬生生走出春風得意的勁,仿佛不是要去祭奠亡妻,而是見久未重逢的心上人。
他越走越快,越快背越直挺,遠遠看過去,如果不是花白頭發,哪裏像個老人,更像個少年。
“……這是誰?老來俏啊!”
街上百姓看的稀奇,竟也跟上了人群隊伍。
“哪天我老了,也希望有這身體……”
“那你可得去當兵……”
“這老爺子瞧着得過花甲了?這到哪都是高壽啊,怎麽好像住在定養堂……沒人給他養老麽?”
“他三個兒子,都在九年前,死在戰場了……”
祝卿安就在人群裏。
他挑中此人,只因應卦,利事,對所有人好。他看八字命盤,不耗神細推,就能看出命主性格偏好,大概經歷,知道老者三子皆亡,九年前,與刀兵利器有關,卻并不知死在戰場。
按常理,膝下只有三子,三子皆亡于戰場,做父親的多多少少會恨兵伐,可方冬來沒有,他至今,仍然以做中州兵為榮。
人群緩緩如潮,祝卿安看到了蕭無咎。
蕭無咎似乎有事經過,但不知是看到這場面,還是看到他,竟停了下來,隔着長街綠柳,人頭攢動,遠遠看過來,眼眸深邃,似藏了無人知曉的千山萬水,波濤洶湧。
方冬來走到水邊,點燃香燭紙錢,把走馬燈放到一邊——
“阿秀,我來啦,好像晚了點,你不生氣好不好?”
“記得初見你那日,你正在訓弟弟,說他太調皮,必須得打,我正好路過,順便護了下,你便連我一塊訓了,你那大手,勁忒大,也就是我受的住……嘿嘿,你見打錯了人,臉立刻俏紅,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會說話,我那時就覺得你真好看,要是能永遠這麽看着我就好了…… ”
“不過你弟弟是真的皮,後來我發現你訓的對,還幫你悄悄訓了他好幾頓,之後他到你面前就乖了,你還覺得他長大懂事了,肯定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被我揍服了……”
“咱們的大兒子板正,不愛笑,不招小姑娘喜歡,二兒子又太愛笑,到哪兒都能招一堆桃花,都不知道給這小子說誰,三兒子最像你,虎頭虎腦還虎裏虎氣,氣我時我總忍不住想揍,又舍不得……”
“三個不懂事的,只知道想娘親,不知道想親爹,不過你過去,有他們照顧着,我也算放心。”
“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等我,雖你說我老了也好看,可我知道,你還是喜歡俊後生,跟他們說話都更和氣……想想也是,我總是不聽你話,惹你生氣,你不讓我總跟戰友喝酒,城外有兵情,也不讓我沖,說我老了都退了,就消消停停的,別給人添麻煩,也不讓我老呆在廚房,礙你的事……”
“可是阿秀啊,我們都老啦,當年的戰友兄弟,見一回少一回,我舍不得,怕下一回再聽到他們名字,是白單子,以後再沒機會一起喝酒。”
“城外兵情險時,我也是想着,這要命的活兒,不拿我們這種沒用的老頭填,還能讓娃子們去?我替他們試個深淺,他們也好更快贏下來,護住城裏百姓不是?多年前老侯爺都沒心疼小世子呢,小世子當年才八歲就敢拿戟沖陣,我怎麽能怕死呢?守住家,護住城,不是每個中州兵該做的?”
“至于那廚房……我也是怕了,我不是給你搗亂,給你添活兒,是真想為你做點什麽,你那手總泡水,口子裂的,我心疼……”
“都說歲月無情,可讓我老沒關系,怎麽能讓你老呢?你那麽好,那麽漂亮……我可沒有說你不好看的意思啊,你老了也是特別好看的老太太。”
“你看這河邊梨花,風一吹飛下來多好看,像不像歲歲年年時,我們一起淋過的雪?”
老爺子絮絮叨叨說話,滄桑聲音卷在梨花雪裏,走馬燈轉啊轉,像是陪着他,訴盡了一生。
白子垣想起翟以朝,低聲和祝卿安說:“老翟總是說,這輩子都不想成親,老了就住定養堂去,可以天天揍小孩,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其實不是不想成親,是不想留下誰吧?”
戰場上的人,不管兵還是将,都充滿意外,很多都是有今朝沒明日,馬革裹屍對他們來說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大多數的人最後最真實的寫照。
圍觀百姓們也心有戚戚。
“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得多難過……”
“老爺子雖然沒哭,但我覺得他好苦……”
“調個個也不容易啊,女人本就難,這要是留下自己一個,日子可怎麽過……”
“到底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非得戰亂呢……就不能有一個地方,讓大家好好活着,喘口氣麽?”
白子垣聽着人群裏的聲音,看到不同神情的變化,忽有所感,直直看向祝卿安:“你搞這個比賽……是為了什麽?”
想起之前兩次被雲山霧罩的話支配,他還湊近哼哼:“不許敷衍我,說人話!”
祝卿安:……
“你可還記得那日帶我去定養堂?”
白子垣:“當然記得!”
“人生總是充滿磨難的,你無論問誰,富人貴人還是貧民,他們都會覺得自己過很辛苦,或者很辛苦過,沒有誰的命運一帆風順,從生下來就幸福快樂,直到死去,我們總是要和各種各樣的苦難對抗,歷酸甜苦辣,滾萬千紅塵,最終綻放出獨屬于自己的華彩。”
祝卿安看着遠處河邊,話音緩緩:“我那日只是心有所感,無子女奉養又如何,老人的生活也可以很豐富,有所依,有所樂,孩子們是有點苦,沒有父母,人生總歸是缺憾,卻也可以好好長大,擁有和普通孩子一樣,可追憶的肆意童年。”
“我是命師,總有焦慮不安的人問我算命,對未來充滿不安,工作,家庭,情感,所有都不安,想要找一個确定的答案,要一份長足的幸福感,可幸福是什麽?”
他微阖眸:“三餐四季,飽足悠閑,就是最樸實的幸福感。”
亂世烽火,權勢紛争中的小确幸,他在這裏看到了,希望別人也都能看到,不要磨滅了眼睛裏的光,永遠懷揣期待和憧憬,永遠熱情。
幸福感?
白子垣看向方冬來。
老頭看着水面,不知又想起過往的什麽時光,臉上的笑都變憨了。
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病,頭發指甲都很幹淨,身子骨也硬朗,顯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能照顧得了的。
他現在,肯定很愉悅吧?
白子垣喃喃:“……也沒錯,我每回只要吃飽飯,都覺得幸福極了。”
祝卿安再一次,感覺到了豫之道,微微笑道:“于我自己而言,人生其實很簡單,不過三個問題,今天吃什麽,睡哪裏,和誰一起。”
這句話開頭時,他看到了蕭無咎,此人不知何時早已站到他身邊,此刻也在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并沒有停,而是慢慢的,把這句話說完。
蕭無咎一直看他,沒說話。
祝卿安便笑問他:“侯爺呢?于你而言,守護好中州,便是幸福?”
“倒也沒那麽高尚,只是想這麽做,就做了。”
蕭無咎看着祝卿安,眸底幽深:“人生漫長,總得幹點什麽,而且,我好像很擅長這個。”
倒也坦誠。
祝卿安:“你怎麽過來了,不是在忙?”
“小心。”
蕭無咎拉他到身側,避過突如其來的人潮擁擠。
祝卿安撞到了蕭無咎身上,雖然立刻站好,蕭無咎也放開了手,他仍然看到了蕭無咎眼底的認真,仿佛剛剛不是簡單的擁擠,而是遇到了什麽生死危機。
怕他跟別人跑。
怕他不小心死掉。
真就這麽不放心?
蕭無咎:“誰都會死,我也一樣。”
哦,還怕自己死了,沒人這麽保護他。
祝卿安感覺這一瞬間,似乎觸碰到了蕭無咎內心的某處柔軟。
“那你可要再努力一點。”
他微微一笑,擡眼看蕭無咎,眸底映着四月暖陽,繁茂梨花:“我身邊的世界,也很有趣,五彩斑斓,引人入勝。”